第10章 别说出来啊,会灵验的
齐州近郊,车马奔袭。
达投崇听輿中传来低咳,转身忙道:“主教,是不是太冷?”
輿中传出女子机灵的声音,“没事,有我在,我看着呢。”
马车内坐着沙地健和一小女郎,正是那日客栈送水的丫头,名叫庄七七。
这段时间灵犀不在,都是她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忙前忙后。达投崇正愁没了灵犀不会照顾人,庄七七就自告奋勇顶上来,补她的缺。
眼下沙地健带人从沧州前往齐州,本不打算带庄七七,是达投崇提前一晚去请她,她先是推辞,然后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輿中,庄七七看向掩唇轻咳的沙地健,问:“主教何苦亲自前往齐州找灵犀姑娘呢?”
提起灵犀,沙地健脸孔浮现淡淡笑意,道:“她此前从未离开过我的身边,如今却为我孤身外出寻医问药,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决心。我所做的,不过是一个兄长应尽的责任。”
*
柳掌门的毒发症状,在喝下闻人衍的一剂汤药后暂时得到缓解。
闻人衍是闻人衍这件事,也总算被黄河门接受,除了柳月梧。
她不知是何情绪地大哭一场,便又恢复如常了。
廊外逐渐起了风雪,黄河门弟子原地兀立,不得命令便任凭雪片糊脸。灵犀靠在廊柱上闭目养神,柳月梧心事重重,抹着眼泪坐在长廊另一侧苦等。
那厢闻人衍和柳千玟在房中待了一个时辰,出来时天都擦黑。门刚推开,柳月梧弹起身来,闻人衍侧身给她让出条道。
“三姑娘,进来说。”
带上门那瞬,灵犀捕捉到闻人衍眼底疲惫,似乎对事态发展颇为无奈。
灵犀第一次见识态度认真的闻人衍。有些陌生,但并不觉得难以接受,她已经悟了,闻人衍做任何事都不会让她感到奇怪了。他就是个怪胎。
一刻钟后门再次打开,柳家兄妹出来便将房门带上。
灵犀没太懂事态发展,上前问柳月梧:“三姑娘。他呢?不出来吗?”
柳月梧惨淡点了下头,“杨二…公子闻人说他尚摸不清此毒日益加重的规律,需守在床边观察变化,由此判断毒性来源。”
灵犀听得一愣,看向窗户纸上那倚着床柱的剪影,“要观察多久?”
柳月梧摇头,少女灵气都被愁容替代,“不清楚,他只说让我们按方抓药,缓解毒性,至于从根源上解毒还需要时日。”
时日,灵犀最要抓紧的就是时日,也不知道他会在这儿耽搁多久,但好在这儿是黄河门,要是沧州那边带人找来,不至于接不上头。
柳月梧道:“林姑娘,你随我来吧,你也守了一下午,回房早些歇息,我爹的病…就拜托你们了。”
“我们?”
“你不是汤谷的人吗?”
当然不是…她生是牟尼人,死是牟尼鬼。
柳月梧接着道:“公子闻人说他现在累点不算什么,上山采药才是真的操劳,什么悬崖峭壁、断壁残垣,到时还要仰仗林姑娘你的身手。”
灵犀皱眉看向那剪影,这是拿捏了她有事相求,把她当不要钱的苦力?
柳月梧将灵犀带入屋中,迟疑着没有走,似是有话想说,但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会儿她终于一鼓作气道:“林姑娘,说实话在你一开始袒露身份的时候,我是有些生气的。”话虽如此,柳月梧脸上并无怒意,“但我知道是我哥拿假经书诓骗在先,汤谷不欠我们的,你们现在肯出现,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灵犀点点头,眯眼眺望庭院绿植,掩饰不自在,毕竟她的真实身份根本从未袒露。
柳月梧踌躇问:“林姑娘,你们在密室看穿经书是假的之后…是什么反应啊?”拿汤谷丢失百年的奇书骗汤谷,千里迢迢白跑一趟,换位思考一下这得多生气。
“他说…那本书有插画。”
“有插画?”
“恩…”
如此回想,闻人衍似乎对那部经书毫无兴趣,他无所谓经书真假。来不来齐州黄河门,为不为柳掌门看诊,都只在于想或不想。
灵犀微微蹙眉,那么……
他现在想不想跟她去沧州?
翌日,晨。
满山轻淡晨雾,丝丝缕缕萦绕山中庭院。
闻人衍推开门,映入眼帘就是抱膝坐着的灵犀。
“我说昨晚怎么有踏雪而来的动静,原来是只小狐狸。”他打哈欠,“怎么?你这是怕我跑了?”
是!
她摸不透此人个性,生怕中了缓兵之计,一个没留神被他翻窗跑路,于是后半夜睡不着,特意跑来蹲守。
灵犀面上不表露,偏头朝门里望一眼,“怎么样了?”
“我出马,你说呢?”闻人衍没休息好,眼底尽是懒散,他说这话时漫不经心吊起眼梢,伸手让她借力站起来。
灵犀抬起胳膊就被闻人衍反握,拔萝卜似的从地上拽起。
“走。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闻人衍丢下这话,开扇步入长廊。
灵犀掸掸衣摆快步跟上,心说到底谁一晚没睡?
他们跟柳家兄妹迎面撞上,这兄妹俩也没睡安稳,眼圈黢黑。闻人衍简单交代几句,灵犀这才知道他们此去是要采一株名为‘钱串子’的弱毒草。有了这钱串子的花汁,他便能着手提炼解药。
“有劳二位恩公。”柳千玟抱拳深深鞠下一弓,这几日他忙于抓捕下毒者,与闻人衍也算分工明确,他道:“我找了些人手,你们要不要带着一起上路?”
“多谢少掌门好意,摘个草而已,天黑前就能回来,要是没回来…”闻人衍敲敲扇子,“那可能是被山里野兽吃了。”
这当然是个玩笑,灵犀却皱起眉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但她眼下无条件听从闻人衍,只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灵犀与闻人衍坐上板车,任凭那马一路将他们颠到了地方,见闻人衍从板车上搂下一捆麻绳,她心中的不妙之感愈发浓烈。
这是座雄浑的山,要不是地势过于险峻,黄河门选址在此才真叫王者风范。
二人跋山涉水来到山巅。
正午暖阳撒落发间,脚下积雪消融,说不清到底是冷是暖。
闻人衍行至悬崖边,取下肩头麻绳往腰上缠,他朝灵犀招招手,“过来搭把手。”
“你要下悬崖?”
闻人衍瞅她一眼,嘱咐:“你可拉紧了,别让我不明不白掉下去摔死,一剂毒药搭进去我和柳掌门两个,传出去实属丢人。”
灵犀不言语,走到崖边往下眺望,只见崖壁陡峭,丛林茂密,树冠绿得发黑。
她拽过闻人手中麻绳,“我替你下去。”
闻人衍正埋头打结,听她言抬起头来,笑问:“你知道钱串子长什么样?”
“不知道。”她不屑道:“你不是都跟三姑娘说好了让我卖力气?”
“我说的话你也信。”
“也是。但我不能让你下去。”灵犀将绳子另一头往身上绕,板着脸学他:“拉紧了,别让我不明不白掉下去摔死。”
闻人衍见她来真的,遂笑道:“那你记好啊,钱串子顾名思义花朵成串,一串常结七朵,花有五瓣,呈淡黄色。而且,你说巧不巧,此花就在齐州一带被人发现,它只在积雪融化的悬崖开花,花期短暂,开过即刻凋零,你可得抓紧时间。”
灵犀听了一大段,好半晌皱起眉头,紧了紧绳结说:“巧。”
“怕了?”
灵犀摇摇头转向悬崖攀爬而下,她抓着岩壁,嗓子眼始终堵了句话不吐不快。
“所以你也感觉到了对吗?”那个从出发就一直跟随她的,不太妙的预感。
闻人衍在崖边蹲下,扇骨搔首颇为苦恼的样子。
“别说出来啊,会灵验的。”
他果然有相同预感!
在他说山中有野兽的时候,灵犀就觉得他话里有话,等到悬崖边他描述‘钱串子’这花的特殊性时,灵犀才确定,这货就是话里有话!
给柳掌门下毒的假闻人,极有可能不是冲着报复去的。
他下毒,很可能是为引出真的公子闻人,一步一步,来到他们脚下这个地方。
如此,灵犀更不能让闻人衍犯险,要是崖下真有‘野兽’呢?
闻人衍不能犯险,钱串子不能不摘,她唯有硬着头皮往下爬。
灵犀身手矫健,体重也小,在崖壁轻盈跳跃。山风呼呼从后背掠过,要是一个没抓稳,随时有乘风而起的危险。又往下爬一炷香的时间,有抹亮黄扎进她眼底,她扒拉开糊了满脸的碎发,定睛一看。
就在往下一丈远的地方,有大丛的钱串子!
灵犀顿时喜悦不已,一喜悦,脑子就热了,脑子一热,她就能思考了,她一思考,反应过来,猛地朝悬崖上方喊话:“闻人衍!柳少掌门说要给你加派人手,你为什么不答应?!”
没人应。
灵犀心头打鼓,“闻人衍?”
上方终于传来他答复,“要是带着人手,吓得这几位仁兄不敢现身,那该如何是好?”
灵犀五雷轰顶,什么仁兄?什么现身?她还被举目无亲地吊着!
悬崖上,十个黑衣蒙面人将闻人衍包围崖边。
头目走上前,瞟一眼他手中绳索,冷嘲热讽:“好雅兴啊,大冷天来断崖放风筝。”
闻人衍将绳子在掌中多绕三圈,嘴上不饶人道:“那你还来打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