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非常笃定哪个是毛驴,哪个是他
黄河流域净是大山大河,深郊的路平坦宽阔。
灵犀坐在驴背上往黄河门赶,隐隐觉得树林安静得过分。刚有这个想法,身后传来骑马赶路的疾驰。还不止一人。
灵犀调转驴头撤进树林,眯着眼看那马蹄扬起的沙尘越来越近,为首的人扛着一杆黄河门的大旗。
马蹄远去,灵犀正要动身,耳听树林传出一阵怪响,前方大路上就突然打起来了。
这是……黄河门的人受伏遇险?
她是听说黄河门近年来因柳掌门的病腹背受敌,遭多家势力威胁。
灵犀脑子一转,心道机不可失。
黄河门是她与公子闻人之间,唯一可能存在的交错点,那她何不借此机会接近黄河门,省得等到了山上再想办法。
说干就干,灵犀将驴拴在树上,左脚点地,右脚上树,‘蹭蹭蹭’在树顶飞奔数步,一跃而下投入打斗。
凌乱的缠斗中,有个娇憨少女对灵犀的友情加盟倍感困惑。
“你是谁?”她眉毛一拧,“为什么帮我?”
她说的是‘我’,并非‘我们’,说明这一行人都听命于她。
灵犀分析她年龄、招式,此女应该就是黄河门的三姑娘,病中柳掌门的幺女,柳月梧。于是来在她身侧,以匕首替她挡下一剑。
“举手之劳,我叫灵…东。”
柳月梧杏眼圆睁,“林东?”
林东就林东吧。
没时间后悔起名的事,这帮袭击者来势汹汹,几招下来灵犀发现他们身手过硬,有过周密计划,加上她不敢使出全力以牟尼教武功应战,黄河门多半还是要被拿下。
眼看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灵犀边打边思考退路,忽然听见有人发问。
“这驴是谁的?”
灵犀以为听错,刀剑相交的地方有人问谁丢了驴?她扭头张望,由于场面混乱,根本找不见人。
那人还在坚持,声调漫不经心,“还打?你们驴都吓跑了。”
两帮人默契停手,手握兵仞僵持着找起声音来源。也是怕被人捅了后脊。
林子里走出个牵驴的锦衣男子。
此人身材挺拔,相貌不俗,长了双含情笑眼,举手投足从容不迫。要不是正值岁末寒冬,光看他那春意盎然的神情,还以为他是来春游踏青的门阀公子。
他一手持扇一手牵驴,扇子‘哗’地打开,扇得他与毛驴的发丝都在风中肆意招展。
袭击黄河门的人先发问:“你是何人?!”
男子将折扇往后颈一插,耐耐心心把驴往树上拴,“你不知道我是何人,可我知道你们是谁,又受谁指示。”
袭击者脸色一变,不信邪道:“谁让你来多管闲事?你不怕死吗?”
“你们是拿赏金替金沙派活捉柳月梧的人。”他一口气说完,乐呵呵得出结论,“看来比起你的剑,还是我的嘴更快。”
“你找死!”
袭击者一剑刺出,锦衣男子看着游刃有余架势十足,却没有反抗,甚至怕得眉毛飞起,一动不敢动。
剑尖直逼他咽喉。
生死关头,剑身一声脆响,遭飞来的匕首打歪,刺入了拴驴的老树。驴被吓得惊叫不止,险些二次逃跑。
锦衣男子倒退两步,不动声色斜眼看向树干。
呵,好漂亮的匕首。
灵犀冲出人堆,快步上前拔出匕首,打落剑身,率先抵住袭击者下颌。
嚯,好敏捷的小狐狸。
灵犀觉得脸上有道视线,她皱眉道:“驴是我的,谢谢你了。”
男子挪下扇面两寸,露出一双笑眼,“不用谢,助人为乐乃快乐之本,何况与你出手救我而言,我帮你牵驴算得了什么,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灵犀点了下头,示意大可不必,转而问黄河门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人。她擒住了敌首,局势因为一人一驴的出现,莫名其妙翻了盘。
柳月梧自人群跳出来,她也机灵,知道什么都没有脱身要紧。
“把这个领头的抓起来,其他的滚回去告诉金沙派的人,趁火打劫他们还不够格!想抓我要挟我爹?呸!想得美!”
那帮人对视一眼匆匆遁走,灵犀挟持的人也被黄河门押下。
柳月梧解决完麻烦,笑吟吟走来。
“林东姑娘!多谢你出手相助!要不是你眼疾手快擒住那人,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灵犀微笑道:“三姑娘不必言谢。”
柳月梧疑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灵犀答:“你刚才说,他们想抓你要挟你爹。”
“哦!我是说了来着!”柳月梧不过十六岁,连容貌都未脱稚气,脾气更是稚嫩。帮了她的人,她不会设防,她又问:“还没问这位郎君怎么称呼?”
灵犀竖起耳朵,跟着看向那锦衣男子。
只见他眼底熠熠生辉,扇面一开,张口就来,“都说无巧不成书,看来我们三个有被写进一本书的缘分。你姓柳,她姓林,我姓杨,因为在家中行二,朋友都叫我杨二郎。”
柳月梧‘唔’了声,跟着念到:“杨二郎。”
灵犀见她神色认真,心道这人撒谎不打草稿,还不马上就被拆穿?
谁知柳月梧眉开眼笑,说道:“真是巧了,我们三人的姓氏都带一个木字边。”她又困惑,“那么敢问这位杨家二郎,是怎么知道那帮人身份的?难道你也是来…赚赏金的?”
“哎~”杨二郎连连摆手道:“我不会武功也不懂你们的规矩,说来惭愧,我就是和他们一路来的,在同个茶铺歇脚听到他们说起。”
柳月梧重重点头,明白道:“原来如此。”
灵犀缓缓背过身去,眉毛皱得一波三折,这两人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就离谱!
柳月梧道:“如此大恩我怎么能不有所表示,二位不如随我一道上山,给我个机会好生招待。”
杨二郎惋惜说自己在赶路,不能耽搁,就不同去了。
灵犀想了想,也说自己有事在身,去不了。这违背了她帮黄河门的初衷,但她还是决定在这离谱的杨二郎身上赌一把。
柳月梧深感遗憾,说道:“这样吧,你们要是遇上什么困难,随时来黄河门找我。只要在齐州一带,我不敢打包票说一定办到,但也会竭尽所能帮助你们。”
灵犀拱手道:“那就先谢过三姑娘了。”
杨二郎眉目含笑挥手告别:“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别再遇到坏人了。”
二人一驴目送黄河门的人走远。
此时已是傍晚。
灵犀侧目,恰好对上杨二郎的视线。
他外貌生得格外优越,特别是一双眼睛,看谁都像有情。
林中树叶萧萧,黄昏笼罩他半边轮廓,清晰又朦胧,清晰的是线条,朦胧的是光线,使他的脸看起来愈发骨肉匀称,多一分太满,少一分又缺。
他微微一笑,收起扇面,“那我也向林姑娘告辞,赶路去了。”
灵犀未加犹豫,叫住他:“杨公子,你预备往哪走?”
杨二郎停下脚步,似是料到她会将自己叫住,笑着转过身来,“我不是什么公子,还是叫我杨二郎吧。过了这个岔路,我就要往东去了。”
“我也要去东边,我们顺路。”灵犀跟上他脚步,“你说过你不会武功,天黑了这条路不安全,还是和我一起走吧。”
见他只笑不语,灵犀又问:“杨公子因为什么要去东边?”
听她执着于‘公子’,杨二郎也不再纠正,只道:“我家在东边有个当官的亲戚,家里年前写了书信,托他帮我在历城县捐个文职,现在事情办妥,我是去登门致谢的。”
“那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
灵犀牵着毛驴,走在他斜前方,其实她连脚步都是紧的,但还是做得一副无比松弛的模样。如果对方真是公子闻人,现在只怕已经将她的紧张识破,还在心里取笑。
她道:“可惜了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江湖本领。光是张张嘴,就可以打败大半笨嘴拙舌的习武之人。”
杨二郎笑问:“我又不会武,怎么能叫打败呢?”
灵犀转过头来,“试试就知道了。”
“试试?”
话音未在耳边消散,灵犀的匕首已然出鞘,直挺挺朝杨二郎刺去,毫不留情,中了就是命丧当场,魂归故里。
杨二郎见她来真的,却仍心存侥幸,等了一个眨眼的功夫,见她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这才疾步后撤。
灵犀信心大增,还说不会武功? !
一进一退,一攻一守。
眼见匕首贴上下巴,杨二郎以扇骨抵住刀尖,抬眼道:“原来你说这条路不安全,是这么个不安全。”
“你会武功。”
“那又如何?”
灵犀步步紧逼,“你说你朋友叫你二郎,还没请教杨公子真名。”
“在下杨期生。”
“好名字,和老神仙同名,汤谷祖师爷北极真人也叫期生,他叫安期生。”
到这份上,杨二郎仍态度从容,笑说:“这你都知道?”
灵犀一改凌厉的眼神,认真道:“因为我有备而来,我就知道我能找到你。”她说罢调转匕首,单膝下跪毫不拖泥带水,“公子闻人,我千里迢迢来到此地是有一事相求。”
杨二郎没料到这个,他哪知道她一会儿要杀,一会儿又跪啊,连忙道:“姑娘你起来,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灵犀不敢相信他还在伪装,仰头愕然道:“你怎么这样?”
杨二郎无奈,“你先起来。”
灵犀脑子里闪过赛扁鹊对他的形容,明明全对上了啊。
她急切道:“你长得、穿得、说得,都和那位让我来找你的老先生描述得一模一样。”她站起来‘腾’得指向一边:“你…你觉得这头毛驴怎么样?”
杨二郎没懂,“恩?”
灵犀急得没法,言之凿凿道:“你是!我知道你是,你不承认也没用,因为你就是!”
杨二郎折扇搔首,低头看看脚尖,心说惹上麻烦了。
怪就怪他自己,他在齐州待的这半月没等来什么好玩的事,闲出屁就跑来围观别人埋伏黄河门,结果半路杀出个身法诡谲的小狐…女郎,断定她隐匿了真实武学,这才出来掺和一脚。
这一脚给他掺得,稀碎。
杨二郎吸吸鼻子看向左侧,皱眉问:“那是什么?”
灵犀跟他不熟,不清楚他是哪路货色,转头的刹那,灵犀两肩遭扇骨戳中穴位,回过神来已经动弹不得。
她惊愕。岐黄点穴,汤谷方仙道的功夫。
这还不是公子闻人???
眼前只有两个活物,她非常笃定哪个是毛驴,哪个是他!
这边杨二郎转动脖子懊悔不已,最后道:“林姑娘,汤谷那几个没有医德,别浪费精力在他们身上,有时间不如回去多试几个好大夫。”他将毛驴的牵绳塞在灵犀手里,“这里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人,一炷香后你就能回家了。”
杨二郎转身离开,又折返,这回站得较近,灵犀的视角只能看见他衣领。
他扇子敲敲掌心,笑声和煦又轻挑,“你不是真叫林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