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不用先给自己看看脑子吗?
河南道,齐州,黄河门附近。
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无外乎为一桩奇闻。
“亲娘哎,真是《服饵治作经》?骗鬼呢吧,丢失百年的奇书,能让我赶上它现世?”
“嗐,黄河流域出传奇。”
“反正我持观望态度啊,除非!除非公子闻人真会前来取书,否则,”一拍桌子,“就是黄河门散布假消息!”
“但这《服饵治作经》的整理者北极真人,的确是琅琊人,老神仙飞升住到蓬莱仙岛之后,这部奇书自然而然留在了他琅琊老家,可不就是如今的河南道嘛。黄河门在河南势力这么大,这部书被他们找到也合乎情理。”
“说的也是,只是黄河门大费周章找到《服饵治作经》,又放出消息要将其归还汤谷,图什么?要是我,就自己悄摸悄藏起来了。”
“北极真人是人家汤谷的祖师爷,不归还汤谷,难道方仙道的东西你看得懂?而且,还看不出来呢?黄河门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书他们要了没用,但汤谷的公子闻人,却能治好他们掌门人的病啊。”
“嘶——说得是啊,那你说这公子闻人,到底会不会来?”
“这可说不准,这就要看黄河门手上这部经书的真伪了。”
边上店小二端来一壶酒,“客官,有人在结账前给你们买了酒。”
“请我们喝酒?什么人?”
店小二脑海里浮现那男子悠然自得的神情。
“他说如果问起,就跟你们说,他是个…额...闲得无聊的人。”
食舍外。
一锦衣男子低头取下插在后领的折扇,扇面轻摇隐入人潮。
他暗自腹诽,任谁都看得出这是黄河门刻意引他上钩,他还真就来了。
可不就是闲得!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河北郡,沧州。
灵犀一行人已跟随主教下榻客舍,老板是帮派人士,与官府关系融洽,多年前受过牟尼教恩惠,三月来救助过不少沧州的俗信者,如今腾出地方,给长安来的牟尼教众藏身。
只不过由于天气、路途、等桩桩件件的变故,使沙地健的身体恶化的很快。吐血这事,有了第一次就变得接二连三。
看了四五个大夫,民间的说看不来,江湖上的说治不好。
达投崇请命去找河北名医赛扁鹊,两日后终于赶了回来。
赛扁鹊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头,硬是被达投崇从茅舍里半请半绑地带来,到地方吹胡子瞪眼,差点就要医者不能自医。
害得沙地健见赛扁鹊第一眼,就是强撑着病躯赔礼道歉。
赛扁鹊对牟尼教在中原的主教存有些敬佩,见他亲自道歉,气也消了,搁下药箱坐下号脉。
这时门外进来个小丫头,是客舍送热水的,这间客舍里就没有寻常人,她也是个习武的。小丫头一抬头就是主座上病容憔悴的沙地健。
不看不要紧,一看水盆子险些‘咣当’落地。
她在客舍里迎来送往多少人,从未见过这样瑶林玉树般的男人。
他高鼻薄唇,白袍散发,身躯高大却面带病容,叫人想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等多看两眼,视线被挡,灵犀接过她手里的水盆。
“出去吧,不叫你就不必进来,下次端在门口就行了。”
小气,还看不得了。
达投崇在边上憋笑,被灵犀一个眼刀打断,赶紧皱眉正色,立正站好。
灵犀道:“你也一样,外头风声紧,无关的人一个也不要多见。”
达投崇应道:“这我当然知道,我比你还大两个月,怎么倒像是你弟弟,受你管教。”
灵犀道:“是你太幼稚了大头虫。”
“大头虫?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叫我,谁比较幼稚?!敢不敢让主教评评理。”
沙地健被逗笑两声,随即变作干咳。
赛扁鹊瞪灵犀和达投崇各一眼,叫他们出去斗嘴。
屋里只剩沙地健和赛扁鹊。
沙地健道:“让您见笑了,他们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拿我当长兄看待,这段日子一路跟着我颠沛流离,好容易安定下来,才终于有了点以前的样子。”
赛扁鹊头也不抬,“刚笑那么两声,身子松快不少吧?”
沙地健笑道:“的确是不那么胸闷了,既然如此,老先生为何不让他们留在屋里?”
赛扁鹊抬起头来,“我让他们出去,是因为接下来的话,你不见得愿意让他们听到。”
沙地健神色微微一变,“老先生请讲。”
“你这病,往小了说是郁结之症,不难治,但要往大了说,那就是心魔入侵,弄个不好还会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
“我所说入魔,并非堕入邪路。”
赛扁鹊捋捋长须,说道:“我知道牟尼教以内功著称,而修炼内功者,最要修心。你的心境不用我说,你该比谁都清楚。如果这事在别人身上也就罢了,可你修习上乘内功,周身每处气血怎么走、往哪走、是盛、是衰,都把控到了微毫。普通人身上的情志病,到了你身上,就会致使内气动乱,经脉受损。”
沙地健眼底一沉,“这几日我试过运功调理,可每次调动都只是在自损内力。”
“别再这么做了。”赛扁鹊掏出纸笔,“不只是内力,你的身体也受不了,你们所练内功太过强势,一旦不能得到压制,便会反噬其主。按照药方调养,它可以稳住你体内气血,但短期内想要动用内力,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是几乎不可能的。”
沙地健眼底错愕,“那我岂不成了废人?”
“比之你以前,也许是的。花点时间调养,一年,两年,三年,最重要的是放下你心里那座山,总有天会恢复,着急只会适得其反。”
“可是——”
沙地健难以接受,话未说完,感到有两股力在气海相撞,俯身便咳出一口鲜血。
门被猛地推开,在外偷听的灵犀冲了进来,扶住他两臂,她浑身用力,抖得比沙地健还厉害。
沙地健显然知道她一直在偷听,但没有拆穿。
他只喘息道:“老先生,我等不起。”
放下心里那座山?放哪去?
柜子里?锁起来?
放下谈何容易,何况他要放下的,不是他一个人的成败荣辱。
中原牟尼由他一肩担起,之所以没有铩羽而归逃去回纥,就是因为他不能。
也不甘。
赛扁鹊背过手,知道劝沙地健放下很难,甚至只会让他病症加剧,但也无计可施。
灵犀上前恳求,“老先生,您明明说的是几乎,我听见您说的是几乎。您还有办法对吗?请您明示,不管多困难我都可以办到。”
赛扁鹊一吹胡子,斩钉截铁,“你办不到。”
沙地健抬手抹去唇畔血迹,说道:“灵犀,你出去。”
“主教!”
“出去。”
灵犀双拳紧握,深吸口气,转身朝门外走去。门口达投崇手足无措地站着,正好将她强忍眼泪的表情收入眼底。
他们一起长大,灵犀什么脾气他清楚,她只听一个人话,那就是她的主教。这样的事情发生,要她什么都不做,跟废她全身武功一样痛苦。
赛扁鹊自顾自继续道:“你办不到,因为这世上能看这病的,都见死不救。”
灵犀转回身去,惊喜之余没控制住表情,眼泪在她重燃希望的脸上‘扑簌簌’滚落。
“您是说…汤谷门人?”
赛扁鹊也是个心软的老头,见不得小女郎落泪,别开眼道:“汤谷避世,门下唯有公子闻人在外游历,上次我听到他的消息,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他在何处?”
“他在华山,给清风道长的一头公驴接生。”
给公驴接生?
见灵犀眉头紧锁,赛扁鹊摇头轻笑,“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他这段日子或许会在河南齐州现身,但我不能保证你会找到他,更不能保证你会说动他。”
灵犀站在原地消化这话,过了会儿是反应过来了,擦去眼泪。
公子闻人?
这人靠谱吗?
他不用先给自己看看脑子吗?
半月后,灵犀牵着驴,行走在齐州街头。
街面嘈杂,举着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从她边上走过。
自那日赛扁鹊离开,她便魂不守舍,按照沙地健的意思,这个人就算要找,也等他身体稍作恢复,再一道前往齐州。但是灵犀等不了,而且也不想他再奔波上路。
于是她偷跑出来,留了字条,字条上说她先来打头阵,要是没能找到,又或者攻克不了,再找帮手也不迟。
灵犀和她花一吊钱换来的公驴,正往黄河门靠近。
这一路她打听了许多,原来是黄河门找到了汤谷绝迹的奇书《服饵治作经》,放出消息要交还汤谷,等公子闻人来取。
她还打听到,其实黄河门这次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引出公子闻人,给他们掌门治病。
他们掌门从去年年初便开始无故呕血,体重骤减,也不头疼脑热,大夫说是肠胃病,开了药也不见好,反而加剧,这才大肆动员,寻找流落琅琊的《服饵治作经》,试图以此换来汤谷门人的拜访。
如此说来,这个公子闻人,好像有点东西。
灵犀拍拍边上的驴脑袋,还好她有备而来。
不是喜欢驴吗?
黄河门有奇书,她有驴。
公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