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傳

鄔慶時

先生姓程氏，初名式穀，更名大璋，字子良，廣西省桂平縣人。少治訓詁之學，未弱冠，補博士弟子員，光緒甲午科中式舉人。

康南海講學桂林，往從之遊，學益進，於書學得力尤深，南海亟稱之。戊戌政變與康廣仁、錢維驥同入獄，言笑自若。聞令出西后，以爲必死，康曰：‘死則國强，死亦何傷！’先生曰：‘君言誠是，第外國變法皆前者死後者繼，今我國新黨甚寡弱，恐我輩一死，後無繼者耳。’提訊時有自陳能諜捕南海者，語未竟，先生猛以拳足加之，曰：‘汝傭也，而可以賣主乎！’一時堂上堂下相顧愕然。問官曰：‘是真康黨，殺無赦。’一曰：‘直瘋子耳。’卒與錢並獲免。

歸至廣州時敏學堂，聘爲教員，盡以所得傳之學生，而尤岌岌於養成展拓之才。嘗謂中國不患無才而患無展拓之才，今後教育，必須使人人有天下一家、中國一人之志，而以天下自任，中国乃可救。丁未，回里創辦潯州中學、潯陽師範两學堂，并兼任監督及教習。所著經學通論 、春秋講義 、禮記各篇書後 、曲禮注疏擇要 、王制義按 、王制通論 、左傳略釋 、史記經義 、漢書藝文志書後 、子學論纂 、説文部首演解多成於是時。先生之學以通經致用爲主，而取道於公羊，由公羊以通春秋，由春秋以通六經，由六經以明孔子之道，一以‘三世’之義貫之，使學者曉然於禮之與時，不爲古文學家所惑。更參以諸子百家、九通、二十四史及泰西政治、經濟、法律之學，融會貫通、斟酌損益，以期見諸實用。數年之間，所造就甚衆。己酉，大挑試一等第一，得知縣，分發江蘇候補。公餘惟披覽佛典，旁及六朝造像碑誌，盡得其趣。書益奇逸，寸箋尺楮人争弆之。

民國癸丑，當選爲衆議院議員。提議憲法明定孔教爲國教，仍許信教自由，主張清室優待條件不必取消。以两案關繋國民道德、民國信用，争之甚力。識者謂其一鳴驚人，或且爲先生憂，先生若不聞也。及出席國會非常會議緘默如故，蓋先生所注意者惟大經大法，至於枝枝節節均無足較，故在議席上甚少發言。

所得歲費，周給諸故人或同鄉之落拓者，輒隨手盡，雖家無餘財而樂善不倦，布衣蔬食，處之泰然。粵督莫榮新亦桂平人也，慕先生名，使人以同鄉之誼招致之，先生不爲動。嘗揭‘苟存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二語於座右，所往來者惟文人，所講論者惟學術，時或吟詠自適，解衣盤礴，人多不知其爲國會議員也。

丙辰、戊午两度回里，任重修桂平縣志總纂。書成，都五十九卷，約五十餘萬言，先生創作居其大半，世比之司馬遷之作史記。癸亥復入京。是歲重陽，孔教大學開學，先生擔任文科教授，編著中國文學及書學講義，未及成書，卒於京寓，時乙丑四月廿八日也，距生於同治癸酉五月廿四日，春秋五十有三。所爲詩文多散逸，僅存無終始齋詩文集三卷刊行於世。

祖建鉉見桂平縣志果行傳，父嘉謨見桂平縣志賢能傳。子四：董平、海平、秩西、秩東。

鄔慶時曰：先生於死生窮達均無所動於中，而惟以新黨寡弱、死後無繼爲慮。及爲議員，所争者亦爲國民道德與民國信用。慶時每讀戊戌政變記及衆議院公報，輒歎先生真我師！抑豈惟我師，直稱之曰‘人師’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