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战争的背景

第一次英阿战争（1839—1842）与第二次英阿战争（1878—1880）分别爆发于19世纪上半叶和下半叶，时值俄国与英帝国因对外扩张而展开了长达百年之久的“大博弈”时期。19世纪下半叶，英属印度向北部方向扩展，而俄国向南部中亚地区推进，阿富汗不可避免地成为英俄争霸的前沿阵地，历任阿富汗统治者都不得不选择依赖一方以制衡另一方。第三次英阿战争（1919—1921）爆发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当时英国人关注阿富汗最主要的原因是苏联在阿富汗的存在，以及阿富汗统治者阿曼努拉·汗（Amanullah Khan）采取了转向苏联的政策。[1]

20世纪下半叶，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之后明确提出“勃列日涅夫主义”（Brezhnev Doctrine），即任何社会主义国家都有权利用武力干涉社会主义事业受阻的任何地方。苏联入侵阿富汗之后，勃列日涅夫指出真正的威胁是阿富汗成为“我们南部边界上的帝国主义的军事桥头堡”。[2]也就是说，鉴于当时苏联与美国和中国的敌对状态，以及美国与中国关系的不断推进，确保阿富汗不成为敌对势力的国家对苏联的生存环境十分重要。在阿富汗内部，20世纪70年代人民民主党“人民派”和“旗帜派”之间政治斗争不断，而苏联迫切寻找代理人以替换阿富汗领导人哈菲佐拉·阿明（Hafizullah Amin）的角色。1979年，苏联出兵入侵阿富汗，进行了长达九年的战争。从80年代中期左右开始，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场战争的性质由苏联入侵阿富汗、阿富汗游击队抗击侵略转变为苏、美两国在阿富汗争取世界霸权的战争。[3]

苏联解体后，随着两极国际政治格局的消解、美国实力的剧增，以及全球化进程的加快，世界各国政府日益面临或担忧伊斯兰极端分子暴力活动的威胁。“9·11”事件发生之前“基地”组织曾发动过针对美国大使馆的袭击，美国也用巡航导弹袭击过阿富汗境内的“基地”组织营地，但当时的美国并不愿意卷入阿富汗地面战争。在塔利班执政时期，阿富汗国内经济社会发展几乎停滞，塔利班在国内实施的极端主义政策引起了国内和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对。2001年“9·11”事件发生后塔利班领导人毛拉·奥马尔（Mullah Omar）拒绝了美国引渡本·拉登（Bin Laden）的要求。2001年10月7日，美国正式发动了阿富汗战争。这场战争一直延续至今，成为美国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海外战争。

历史上阿富汗战争的背景体现出如下两个特点：

第一，阿富汗的内部争斗与虚弱往往导致外部干预不断。比如第一次英阿战争和第二次英阿战争前夕，阿富汗统治阶层内部出现了同室操戈的内部权力斗争。当竞争者失败而成为弱小者时，他们会寻求外来势力的帮助，从而为英、俄等国干预阿富汗事务创造了条件。[4]19世纪下半期阿富汗现代民族主义者马赫穆德·塔尔奇（Mahlmud Beg Tarzi）提出了“不怕外患，只怕内忧”的思想，他认为是内部纷争消耗了阿富汗整个民族的力量，并导致阿富汗失去大片领土，所以应认识到内讧、内耗给阿富汗人带来的历史教训。[5]

总体来看，18世纪下半叶至19世纪，一方面，尽管阿富汗杜兰尼王朝统治者不断积聚权力、领土以维护国家独立，但其国力虚弱、统治阶层内讧、地方部落势力强大及其关键的地缘位置等因素引起了外部大国的不断干涉。另一方面，在阿富汗社会中居于弱势地位的集团同样也会寻求外部势力的支持。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阿富汗人民民主党在苏联的帮助下发动政变推翻了达乌德政权；20世纪80年代苏联入侵时期，阿富汗伊斯兰武装组织在国际社会寻求帮助，加强与其他伊斯兰国家和邻国的关系；90年代阿富汗内战中各主要武装派别也都有外部支持的背景，从而为外部大国在阿富汗开展“代理人战争”创造了条件。

第二，外部势力的介入受到大国博弈和国际局势的影响。比如三次英阿战争都是在英俄“大博弈”的背景下展开的。而苏联出兵阿富汗被视为苏美全球争夺的组成部分。苏联阿富汗战争前夕，阿富汗最高领导人阿明在外交上疏远苏联，与美国逐渐缓和，是苏联决定直接干预阿富汗的重要原因。与此同时，阿富汗各地穆斯林武装力量迅猛发展，阿富汗政府的权力受到严重威胁，苏联不愿看到阿富汗出现伊朗式的“伊斯兰革命”。[6]伊朗伊斯兰革命提高了阿富汗对苏联的战略价值，苏联在阿富汗的存在被赋予了一层新的意义。[7]

可见，阿富汗战争在某种程度上映射了国际政治格局。19世纪的英国、20世纪的苏联，以及21世纪初的美国作为每个时代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国家相继发动了阿富汗战争并干预阿富汗事务。与英俄“大博弈”时期不同的是，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亚洲国家的相继独立，巴基斯坦、伊朗、沙特阿拉伯、土耳其，以及联合国等国家和国际组织均能对阿富汗施加不同程度的影响。特别是在全球化与世界政治多极化趋势日渐明朗的今天，介入阿富汗事务的国家、国际组织等非国家行为体的数量不断增长。阿富汗国内外各种行为体之间的互动、各种新旧矛盾的更迭，还体现了当今世界面临着的“全球化进程、以宗教和意识形态为基础的跨国运动以及种族—民族运动的多种挑战”。[8]这就暗含着这样一个讯息，即在某种程度上，每个时代的阿富汗战争和阿富汗问题能够折射出当时的国际格局。或者说，透过阿富汗这个微观视角，我们可以窥探宏观国际政治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