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身于数字革命
主权投资者世界的总体趋势是投资于数字化的未来——无论是现有的寻求数字化转型的基金,还是从一开始就为这一目标而设立的新基金。有趣的是,这并不是一个全新的现象:各国(一直)在科技投资方面非常活跃。硅谷和特拉维夫在很大程度上是美国和以色列国家的产物。我们今天认为理所当然的许多创新,如互联网、云计算和虚拟现实,都是由国家种子资本培育或由政府机构推动成长起来的。
这种情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仍在继续:2014年,美国国防部与中央情报局联手投资网络安全初创企业。中央情报局自1999年以来一直在运营其Q-Telventure投资基金,该基金对科技公司进行了大量投资。这种国家与军方的合作对于理解以色列初创企业的崛起及其著名的亚泽马(Yozma)计划尤为重要,该计划使得以色列成为不断爆发技术奇迹的初创国家。太空最初是只属于政府的领地,现在蓝色起源(Blue Origin)、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和维珍银河(Virgin Galactic)等私人公司也相继加入进来,这些公司中的一部分也得到了主权投资者的资金支持。
本章接下来的内容将详细介绍主权投资基金的科技投资。这一趋势最突出的例子是沙特阿拉伯及其公共投资基金,它对愿景基金的巨额投资对全球科技初创企业和资本市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沙特阿拉伯公共投资基金是该国石油财富的受益人,值得注意的是,它还是沙特阿美石油公司(Saudi Aramco)上市后收益的受益人,该公司是地球上最值钱的公司(见专栏1.6)。
专栏1.6终结所有IPO的IPO
全球股市的一个显著变化——IPO数量的急剧下降,可以归因于耐心且现金充裕的主权投资者。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2019年上市公司募资额较2018年下降10%,是3年以来最低的一次。渴望投身于数字经济的主权投资者开展了大规模投资,使得这些科技明星企业有机会在比过去更长的时间内保持私有化。
主权投资者不仅使得IPO数量大幅下降,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IPO前估值过高,这对维持科技巨头在公开市场的估值构成了挑战。如果没有主权投资者的耐心和大量资金流入,情况可能完全不同。有些人推测,正是因为主权投资基金进入了为处于后期阶段的成长型企业服务的市场,这些企业才得以摆脱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和“好管闲事”的公众股东的审查,导致公开市场发行规模缩小;另一些人则持相反观点,他们认为并非是主权投资基金促成了这一状况,而是不断萎缩的公开市场使得主权投资基金被动拥抱独角兽。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2019年最大的IPO是沙特阿拉伯国家石油公司(简称沙特阿美石油公司),该公司在上市后不久市值就超过了2万亿美元,其中近300亿美元的收益为沙特阿拉伯公共投资基金提供了大量资金。沙特阿拉伯公共投资基金设立的目标是实现经济的数字化转型,并(通过愿景基金投资和直接投资)为优步等处于后期阶段的科技明星企业提供大量资金。2020年,与俄罗斯的石油价格战以及新冠肺炎疫情对沙特阿拉伯经济的影响,可能导致沙特阿拉伯公共投资基金将更多收益用于刺激国内经济和填补赤字。但是,“愿景2030”——变革的数字未来——始终是沙特阿拉伯公共投资基金的长期目标。
沙特阿拉伯通过其公共投资基金充分发挥了其石油资源带来的资金的作用,成功地提升了其作为科技行业主要风险投资者的形象。沙特阿拉伯公共投资基金承诺为愿景基金首期募集的1 000亿美元出资450亿美元(见图1.5),这是当时前所未有的风险投资基金规模——几乎是其他所有风险投资基金在好年份募集金额的两倍。据报道,沙特阿拉伯公共投资基金正在考虑对愿景基金二期做出类似的承诺。沙特阿拉伯公共投资基金还承诺向“新未来城”(Neom City)投资5 000亿美元。该城市是沙特阿拉伯在红海沿岸规划建设的面向未来的城市(有飞行出租车、恐龙机器人)。
图1.5 由主权投资基金领导的1 000亿美元的愿景基金
资料来源:英国《金融时报研究》(2017)。
尽管有人认为沙特阿拉伯的国内政策与硅谷精神格格不入,但是该国仍然利用其主权基金,成功地将科技思想领袖吸引到了“沙漠中的达沃斯”峰会。“新未来城”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也值得关注。愿景基金的发起人日本软银承诺对“新未来城”的互惠投资,可能会增加沙特阿拉伯吸引到科技企业的机会,这样的结果意味着该国的公共投资基金间接推动了本国经济的数字化转型,为其所规划的数字未来找到了一位锚定投资人(参见第五章更详细的讨论)。
第二个例子是欧盟,它是主权投资基金和数字经济投资领域的后来者。随着世界其他地区在国内外大举投资科技企业,欧洲实际上更像是一个净卖家。中国作为买家,已经收购了德国和意大利的大型机器人公司;软银收购了英国的芯片制造商ARM, ARM公司的一家子公司将参与英国即将举行的5G牌照竞拍;美国互联网巨头谷歌的母公司Alphabet收购了英国的人工智能领先企业DeepMind, DeepMind曾经开发了AlphaGo算法,击败了人类最好的围棋选手。
对于欧洲来说,最受欢迎的手机来自美国的苹果公司和韩国的三星公司。类似地,美国公司也主导着欧洲的数字平台:脸书运营着使用最为广泛的社交网络,谷歌公司主宰着在线搜索和广告,亚马逊公司主宰着电子商务;不仅如此,亚马逊公司和微软公司的云计算基础设施对欧洲企业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与此同时,欧洲数字经济运行所依赖的实体设备是由来自中国的华为公司生产的。
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欧盟官员不得不打电话给加州的洛斯加托斯,要求美国科技巨头网飞公司降低其视频流质量,以防止由新冠肺炎疫情导致的互联网流量暴增引发欧洲系统崩溃,这进一步表明了外国企业在欧洲数字经济领域的主导地位。
在2020年以后,情况也许将发生变化。2020年2月,欧盟公布了一项计划,旨在恢复欧盟官员所说的“技术主权”,投入更多的公共支出用于支持欧洲的科技行业。随着全球经济越来越依赖数字技术,欧洲领导人担心欧洲经济过度依赖由其他地区开发和控制的技术。正如欧盟执行机构欧盟委员会主席乌苏拉·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在新闻发布会上说的:“我们希望在数字时代找到欧洲的解决方案。”因此,欧洲出现了新的主权投资基金。
根据2019年8月的媒体报道,欧盟工作人员已经起草了一项计划,启动一个1 000亿欧元(约合1 100亿美元)的主权财富基金,被称为“欧洲未来基金”。这只基金的主要目标是投资未来的“欧洲科技冠军”,它们有可能与中国的“BAT”(百度、阿里巴巴、腾讯)或美国的“GAFA”(谷歌、苹果、脸书、亚马逊)竞争。由于欧盟政治错综复杂,该基金能否成功设立尚不明朗,但在未来的数字经济中,欧洲利用主权基金与美国和中国竞争主导地位的决心是明确的。
第三个例子是中国为减少半导体领域对美国的技术依赖所做的努力。据《华尔街日报》报道,中国在2014年设立了首只专门用于培育国内半导体产业的基金,即使是这样,仅在2018年中国就进口了3 121亿美元的半导体,远远超过了中国当年2 403亿美元的石油进口。中国通过各种手段,包括收购外国科技公司,不断加大支持本国芯片产业的力度,但这一努力遭到了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的抵制,该委员会是美国根据国家安全风险筛选外国直接投资的机构。
为了进一步限制外国进入敏感的科技领域,特朗普政府在2018年(从2020年年初开始生效)为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制定了新的规则,以便更详细地审查中国和其他外国投资,特别是在高科技领域的投资。新规则强调要对涉及“TID”技术(关键技术、关键基础设施和敏感个人数据)的交易进行国家安全审查(见图1.6)。尽管这些规定适用于任何外国投资,但此举的主要目的在于阻止中国获得敏感的美国技术和其他有价值的资产——中国的主权资本已经在硅谷活跃了很多年。
图1.6 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的TID审查重点
尽管如此,中国仍决心大力发展那些不依赖于美国的技术,并继续追赶全球技术的领先地位。2019年10月,中国成立了新的国家半导体基金(这是不到5年内的第2只),基金规模为2 040亿元(约合289亿美元),该基金的前身规模为200亿美元(2014年)。根据基金注册信息,该基金的注册资本主要来自国家机构,其中包括中国财政部(225亿元)和政策性银行国家开发银行(220亿元),以及中国烟草有限公司等国有企业。新基金有一个雄心勃勃的目标,就是培育中国完整的半导体产业链,从芯片设计到制造,从处理器到存储芯片。
美国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设立自己的主权基金,发展5G网络技术(见图1.7)。目前,这一领域的全球领导者是中国的华为公司。欧洲的爱立信公司和诺基亚公司是华为公司的竞争对手,美国在5G领域没有领军企业。2020年1月,一个由美国参议员组成的两党小组提出了一项法案,联邦通信委员会将为西方国家寻找和研发华为的替代产品设立基金。此外,新成立的拥有600亿美元资金的美国国际发展金融公司(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Finance Corporation,简写为DFC)也将投资于移动网络的研发工作。最近,一位美国政府官员表示,美国可能会考虑设立一只基金,收购爱立信公司和诺基亚公司的控股权。
图1.7 美国新设的5G主权投资基金
与此同时,美国国会并没有忽视联邦、州及地方养老基金的投资能力。与主权财富基金一样,跨境科技投资对它们来说既具有吸引力,又充满政治意味。它们不再是被动配置者,它们的形象和投资选择现在也受到了更加严格的审查。
2019年11月,美国的共和党和民主党联合提出了一项法案,该法案将限制总规模约6 000亿美元的联邦节俭储蓄计划(Thrift Savings Plan)在其指数投资中纳入中国股票,这反映了美国与中国在引领科技未来方面的持续竞争。有报道称,白宫正在考虑全面禁止美国养老基金(联邦、州和地方)投资中国的科技企业。随着中美关系持续紧张,有关限制美国国内养老基金投资中国科技公司的呼声越来越多。事实上,在2020年8月,美国国务院曾要求大学捐赠基金从其投资组合中剔除中国股票,并警告称未来将采取更加严厉的措施。
综上所述,主权投资者正将其巨大的体量和影响力运用到国内外市场的数字科技投资中去。随着主权投资基金投资数量的不断增加,全球的紧张局势也在加剧。现在,在所有的国家看来,创新的力量不仅是经济增长的引擎,而且是占据未来地缘政治主导地位的关键。
因此,越来越多的国家将技术秘诀和数据资源视为“国宝”,正在围绕它们构建监管壁垒。接下来的章节我们将看到主权投资基金如何在全球捕获独角兽,希望通过不同国家主权投资基金创造的经济独立,世界可以达到新的平衡,共同实现一个共享的数字未来。
当你从人群熙攘、空调温度舒适的阿布扎比投资局大楼里走出来,走进海湾沙漠的热浪中,你会突然意识到,你实际上远离传统的金融中心,也远离数字经济的科技中心。但是,当你继续阅读本书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已经触摸到了一股全新的力量,这股力量将决定传统的金融中心和数字经济的科技中心在新冠肺炎疫情之后世界秩序中的地位。下一站:地球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