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出了神童
珠江三角洲,广东新会县,凤山山脚下,两江入海口,有村名茶坑。
村前西江、潭江两江交汇,融入南海,静坐河畔,闲看潮起潮落。
村后凤山峭壁奇峰,四季青葱。明代凌云塔屹立山尖,恍若如椽巨笔,直指云霄。绕塔眺望,珠江三角洲尽收眼底,眼观红日朝升夕落,耳听南海涛声依旧。
这便是少年梁启超最佳的去处。
广东梁姓始于宋朝的梁绍,进士出身,为官广东。
后来家道中落,竟不再与仕途生缘,从此安心隐居在这座小岛,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到了祖父梁维清这一代,决心奋发图强,争取一个功名,改变梁家十世为农的现状。无奈时运不齐,梁维清苦读一生竟也只考得一个秀才,挂名一个不入流的八品官。
不过,无论如何也算是茶坑村大大小小的一个人物了,又娶得广东提督黎第光的女儿为妻,过上了“半为农者半为儒”的乡绅生活。
父亲梁宝瑛可以说是出自书香门第,却又与仕途无缘,劳碌半生无所得,后来心灰意冷地退居故里,自立私塾,成了一个很不错的教书先生。
母亲赵氏也是出身于书香门第,幼读诗书,才情并茂。
1873年,赵氏生下了梁启超。
“这孩子必有大出息!”乡人不知是出于直觉还是出于迎合,纷纷做出这个判断。
连续两代人的文化沉淀,他们都已等得太久了,急切盼望着在第三代人的身上开出花。
“汝自视乃如常儿乎?”梁启超两岁过后,父亲梁宝瑛便天天在儿子面前训诫此话。
别家两岁的孩子还多试着学走路,可两岁的梁启超已经在母亲的膝下开始学认字了。
祖父更是把孙儿看作天下奇才,在4岁时便教授他《诗经》,白天学,晚上背,累了就给他讲各种千奇百怪的故事,困了就与他同榻而眠。
此外,祖父还教他练字,临摹的是柳公权的字帖。他语重心长地告诫孙儿:“汝日后书法应如柳公权的刚健婀娜,进士及第,皇上朱批,先见字而后见文,汝当记取。”
梁启超学得十分认真,不仅写得一手好文,而且练得一手好字。
6岁后,梁启超便进了父亲的私塾念书,开始写诗作八股。
他出众的天赋,加上长辈三代的辛勤栽培,一时之间,“神童”的名号传遍了茶坑村,渐而传遍了新会县。
8岁时,吟诗作对八股文,于梁启超而言已是信手拈来。
一天,父亲的一个朋友——同为教书先生来访,见到了梁启超,便想一试究竟。
“来,对我一联。”他冷不防道,“东篱客赏陶潜菊”。
梁启超兴奋地脱口而出:“听我下联——南国人思召伯堂。”
那朋友拊掌称快:“小子可造!”
梁宝瑛笑眯眯地嗔怪道:“还不谢先生!以后不得无礼。”
每逢这样的场合,梁启超便能争取到出去玩一会儿的机会。
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结伴或独自登上凤山,箕踞而遨,放眼江海,任风拂面。继而绕塔嬉闹或漫步,抬头仰望百看不厌的凌云塔。
梁启超有同龄孩子一样爱玩的天性,却也有超于同龄孩子的一份孤独的深沉。
他仰着脑袋站立塔下,心中为着这雄伟的建筑折服,却总感觉折服得不够完满——他觉得这塔缺少一种承认,一种文人独有的承认。
在祖父每晚的故事里,他认识到但凡名山大川、亭台楼榭都少不了文人墨客的挥毫,这是一种相互成就、互相增彩的行为。
凌云塔的孤独,又有谁懂?
“为何不能是我?”他失意转而自信,决心为这塔添一副对子,一副能与凌云塔共存、留跨青史的对子。
为此他费尽心思苦想几天,但总觉不理想。
“曹植七步成诗,我何不绕塔七圈?”他这样想着,便绕塔走起来。七圈之后,得联:
凌云塔下凌云想,海阔天空,迢迢路长;
天竺国里天竺望,云蒸霞蔚,须臾妙相。
他兴奋地飞跑下山,提笔写下。
祖父、父亲看后喜形于色,破天荒地赏钱一吊。
但梁启超推却了赏钱,向祖父要了那套被视为珍宝的《古文观止》。
家长是孩子最好的老师,而梁启超的长辈确实实现了这一点。他们不仅教他读书写字,更教他习礼做人。
梁启超在《我为童子时》文中,回忆儿时,写道:“我家之教,凡有罪过,皆可饶恕。唯说谎话,斯断不饶恕。”
一次,六岁的梁启超“不记因何事,忽说谎一句”。晚饭后,被母亲传至房间,“严加盘诘”。他从未见过母亲盛怒的模样,“几不复认识为吾母矣”。
盛怒中的母亲告诉儿子:“汝若再说谎,汝将来便成窃盗,便成乞丐!”
这一夜,梁启超辗转难眠地反省着,想着祖父与父亲“仁义礼智信”的教诲,又想着母亲“说谎成窃盗乞丐”的教训,终得到“以欺人为得计与盗贼何异?为男子汉,无信无誉岂非乞丐”的结论。
一个人,想明白了,想透了,才能向完善发展。
“三岁定八十,七岁看终身。”小梁启超身上的品学兼优,似乎透露着栋梁之才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