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戏骨——从候场到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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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马道街的广告牌

一个炎热的下午,开封马道街突然响起“当当当”的锣声,只见两个“打执事”的敲着大铜锣走在前,我爹举着一个牌子跟在后面,引得路人脖子伸得像鹅脖子。牌子上写着“摩登人演摩登戏,赶时髦快去广智院”,他还一个劲儿地吆喝:“时髦人名叫白杨,都去看吧!”

这是弄啥哩?原来给话剧做广告呢。我爹在广智院做茶房,临时在街面做“自媒体广告人”,这是省立第一师范教师叶鼎洛专门派给他的活儿。嗓子都吆喝冒烟了。

俗话说:行有行头,班有班主。这是江湖规矩。1933年夏天,经师傅张炳炎介绍,我爹到开封广智院剧场卖票。该剧场始建于1928年,初名国民大戏院,房顶为长方木质结构,分上下三层,四面设八门。1928年到1930年韩复榘主豫后,开封西大街文化书社经理梁子恪将国民大戏院租下,并更名为广智院剧场。

老板梁子恪得知“中旅”在北平、天津非常叫座,特派人到天津接洽,邀请剧团来开封演出。“中旅”的道具、布景的运费超过全团旅费的一倍以上,剧团只好忍痛割爱,把一些大的道具留在天津。团员们买不起二等车,只能坐三等车。二等车装饰设备略逊于头等车,也是软垫椅,座位较为宽敞。三等车设备最简单,车座是硬板。尤其是到了晚上,灯暗、人多,没法看书报,也没法睡觉。此外,三等车离火车头越近,火车煤灰飘得越多,弄得灰头土脸。当时人说:晚上坐三等车简直就是地狱旅行。

“中旅”同仁在天津登上津浦线火车。演员一上车,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陶金带头爬上行李架,紧接着姜明、谭汶、曹藻纷纷效仿,最后连大教授陈绵和大个子唐槐秋也爬了上去,行李架上很快就鼾声大起;女演员则在椅子下面铺上报纸,钻进去休息;戴涯则毫不犹豫地在过道中铺了一张草席,洪正伦也学样子,两人睡在上面。车到徐州后,换转陇海线,这群人又坐上闷罐子车。当火车头吐着白烟、拉着长长的货车吭吭哧哧进入开封车站时,演员们个个灰头土脸,不用化妆就直接可以唱包公戏了。

就在他们抵达开封的下午,省立第一师范校长兼私立豫光中学校长田恩霈、省立第一师范教师兼新声剧社的主事叶鼎洛出面,办茶点招待“中旅”演员和当地的新闻界。

他们在喝茶聊天,苦了我爹,汗马流水地到闹市区去打广告。支的这个差,啥法儿?开封还是闭塞,去买票看话剧的人不多,兜里有俩糟钱,宁可去破席棚里听陈素真的豫东调,谁看话剧啊。

在“中旅”人的眼里,开封观众既没有北平观众对话剧的了解,又没有天津观众掏钱买票的豪迈。北平的票价起步就是4角,好一点位置6角,前排当中的8角。开封的票价是3角、4角、6角。在我爹的吆喝下,还是有人赶时髦去看白杨的演出。

在售票处,观众购买一张票,还要问这问那,起码要问上十几句;茶房给他戏单(说明书),不中,非得白杨或者唐若青给说剧情;还有人对话剧感到新鲜,不知是啥玩意儿,是来瞧稀罕的。

7月21日晚8时,铃声响起,中国旅行剧团在广智院剧场正式亮相。在十个掏钱买票的人中,最少有七位要让茶房领着去认座位。大热天,茶房忙得满头大汗,还不够折腾钱呢。

头三天的戏码是《梅萝香》(晚场)、《梅萝香》(早场)、《女店主》(晚场)、《少奶奶的扇子》(晚场),以后又陆续演出了《茶花女》以及《第五号病室》《白茶》《父归》的独幕剧。

我爹在台口敲锣三遍,大幕正式拉开。台上演员很卖劲,台下观众一片惊异声:

“咦,乖乖他儿哩,这算啥呀,等一大晌光说不唱……”

“乱糟糟的,听不见台上说啥,急人!”

“我看不孬,比梆子戏强,恁看表演的就和真事一样……”

“差不多,还中!”

……

对“中旅”的演出,《河南民报》发表评论:“使开封人士比其他剧团的演出,更觉得兴奋、注意,原因它是以纯话剧为职业的剧团,并非玩票性质,当然演剧的修养训练时认真一些,尤其演员在中国剧坛中,又是有着地位,有着成绩,有着历史地位的人物。”

我爹敲罢锣后,就在台下过道上一边拉“人来风”,一边看演出。

啥是“人来风”?就是天热,又没有电风扇,为了让看戏的能坐得住,就在剧场的房梁上吊个长方形的马粪纸的硬纸板,下端的两头戳俩窟窿,拴上绳,找人在剧场过道里不停地拉动扇风,达到来风的作用。

我爹是最早一代追星族,为了看戏,主动要求去干“人来风”这个苦差事,一边拉,一边全神贯注地盯着演员的表演,浑身臭汗,却场场不落;几天下来,胳膊又红又肿。正是在看中国旅行剧团演出过程中,他熟悉了舞台、认识了话剧,特别崇拜唐槐秋和戴涯,激活了他身上的文艺细胞,从此痴迷上话剧,也喜欢上演戏。

秋天我爹去华光电影院工作,演文明戏。到1935年夏天,这段时间,电影院有营业就卖票,无营业就在家闲着。不久,同张炳炎、买丹辰、程小钧在开封筹备良友药社,秋季开张,卖新生药糖。因为不善经营,欠债倒闭,端起的饭碗一次次被打碎。不久,经朋友顾培奎介绍,我爹入开封新声剧团跑龙套,认识了旗人关菊隐。此人是文明戏的演员,最早吸收京剧演员上台开打,真刀真枪,但台词比较接近话剧,他不采用京白和戏曲语言,而是采用普通生活语言。唱段不多,甚至将唱词全部改为道白或贯口。当时被称为文明戏的南派,意即受南方新剧的影响。关菊隐眼见在开封玩老戏不中了,想搞一个新班底演出新戏,演文明戏,掏腰包成立新声剧团。当时所有剧团都要得到教育厅批准,才能演出。我爹通过关系,找到负责这一块的省政府秘书范凡塞。经过范凡塞的“拆洗”,新声剧团得以演出。我爹在剧团里装台画景,串个底包演员,也帮着化装、打鼓敲锣撂地摊,啥都干。后来文明戏不卖座,剧团又改演京剧,我爹也是京剧票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