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穷志坚

对于一位计划开辟新生活的年轻移民来说，仲冬的美国密歇根北部是一个异常艰苦且寒冷的地方。其实我的父亲原本并没有打算选择在此地定居。

1882年，当时我的父亲只有24岁，便留下未婚妻克里斯汀•安德森（Christine Anderson），离开故乡马尔默——瑞典的一个小城市，只身来到美国寻求更好的生活。当时的瑞典实行征兵制，我的父亲彼得·约翰逊（Peter Johnson）被征入伍，可是他根本不想去服兵役。

他拿着攒下来的600美元，打算到美国内布拉斯加州（Nebraska）买一个农场，计划将来定居在美国中西部这片肥沃的平原上了。

到达芝加哥后，他才发现“新世界”的机会少之又少，而且他还碰上了一伙坏人。那些家伙专门欺骗那些刚下船、对当地情况还不熟悉的外国人。我的父亲给了他们600美元，以为自己已经买下了想买的那个内布拉斯加州农场，但是那些“新朋友”却把他送上了开往密歇根北部的火车。他在马凯特市（Marquette）下了火车，那时正值寒冬时节，天气异常寒冷，可是他还以为到了内布拉斯加州！

他发现真相之后，面临的难题就是如何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生存下去。虽然他曾经做过泥瓦匠，可是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唯一能找到的活就是铺设铁路枕木。干了一段时间枕木铺设工后，他才联系上了当地的一家建筑公司，转做砌砖工。

几年之后，我的父亲终于攒够钱，将他的未婚妻克里斯汀接到美国。后来他们结了婚，定居在距离马凯特市不远的伊什珀明镇（Ishpeming）矿区。1910年2月27日，我就出生在那里。

我的名字叫克拉伦斯•伦纳德•约翰逊（Clarence Leonard Johnson）。家里共有9个孩子，我排行第七。家里非常穷，从小我们就竭尽所能去挣钱，帮助家里维持生计。

在儿时的记忆中，我出生的地方特别美。每次我从镇子上的高山峭壁向下望时，即便那长长的东西双向行驶的火车车厢里装满铁矿石，我都觉得特别美。每年的夏天和冬天，我都会到森林里搭个隐蔽的小窝，带上小狗普斯（Putsie）。

我们一家人居住在3间租来的前后排大房子里。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最后的那间大木屋刷着绿漆，位于山顶的峰会街。冬天天气特别冷，为了找木头烧炉子，父亲通常会在一个晴天，拉着我家的马———麦克（Mac），带上锯木机去四五英里①外的森林中砍桦木。8岁时，我便经常跟他一起去伐木。天气很冷，每次我们出发前，母亲都会在我脚旁放个热水壶，然后将我的脚和壶裹在一起，以免我的脚被冻伤。她还会在饭盒里给我们带些午餐———一些热咖啡和三明治。我们首先去找那些已经倒下的树，这样锯起来最不耗时。我们带了一把横锯，为了帮助父亲锯木，我要用力拉着锯的一端，但是很多树都是父亲用斧子砍下的。一天的活干完了，我和父亲把砍好的木头，堆在锯木机的后面。这些木头至少能装满3辆手推车，我们带着满足的收获感回家。每年家里的圣诞树也都是从森林里砍回来的。在我记忆中，好像没见过谁这样砍伐过，可能是因为当时那里居住的人并不多。

我们家的房子里有两种炉子，它们分别用来做饭和取暖，烧的是木头和煤。我们通过另一种省钱的办法获得煤，那就是在铁路旁拾煤。火车驶过时，经常会掉下些煤，拾满一麻袋就足够烧一天。所以放学后，我和姐姐爱丽丝（Alice）会带上雪橇（每人一辆）和麻袋去拾煤块，装满麻袋后带回家。慢慢地，火车司机认识我们了，如果火车掉下的煤块太少，他们会从火车上扔下一些给我们。

冬季的天气非常恶劣，给父亲的干活带来了不少困难。砌砖时，砖面会结冰霜，导致砖与砖之间不能黏合。不过，在比较暖和的天气里，父亲会通过加热一个50加仑②的旧空油桶来解决这个难题。他在油桶底部开几个洞作为通风口，并在桶里面燃起旺火，然后把结冰的砖摆在油桶的四周，在砖面再次结冰前，父亲会快速地把砖砌好。父亲干这活经常取决于天气，要是天气好，他一天可以砌2 000块砖。

我的母亲也要工作，补贴家用。除了做家务之外，她还要给镇上的有钱人洗衣服，洗一篮衣服可以挣到两三美元。她每天都要洗衣服，不用洗衣机，而是用洗衣板。我们家的地下室不够大，没有足够的地方洗衣服，所以不论冬夏，母亲每天都会把洗好的衣服晾晒在户外。

当然，冬天洗的衣服会结冰，妈妈不得不用熨斗把衣服熨干。家里年纪比较大的孩子，比如艾达（Ida）、弗雷达（Freda）和艾格尼丝（Agnes）都会帮忙，我也不例外。我每周至少要赶着四轮马车收送两三次衣服，冬天时就用雪橇。那时，我不愿意让别人看见我干这种活。我尤其记得，有一年的圣乔治日，游行的人群挤满了几条主要大街，我不得不从小胡同回家。当时我就发誓：如果有一天我再回到伊什珀明，一定不走这些小胡同，我要走最好的路。

我特别喜欢伊什珀明镇四周的森林，也常常在镇子东南部那个被我叫作“惊奇谷”的地方搭建隐蔽的小窝。因为那里特别容易藏人和东西，很难被发现。在冬天，气温零下12摄氏度左右时，我会去那里，不生火，只是听着树冻裂的噼啪声，辨认狐狸和其他动物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或者追赶兔子。我从一本关于印第安拓荒者的书里学会怎样建造披屋，先砍些粗松树枝，在相邻两棵树中间搭上直径两三英寸③的结实树干，然后将粗树枝缠在一起，其他细树枝自然就会垂下来，像屋瓦一样。这样搭成的披屋可以防雨。我用同样的方法编织树枝制作“地板”。我在披屋的前面留有观察动物的小窗，还经常在披屋里储存一些食物，多数是面包和黄油罐头等。当小狗普斯也跟着时，我会和它一起分享。我每年冬天都会盖新的披屋，因为夏天时，小屋不是被拆毁了，就是干裂了。不过如果能从哥哥埃米尔（Emil）那儿借到板条斧，搭建这种披屋也就只需一天的工夫。

我很喜欢上学，总是急切地争当第一个进入教室大楼的人，但是有个叫塞西尔（Cecil）的家伙每次来晚时，都要把我推到一边，抢占我的位置，并且把我的名字“克拉伦斯”错喊成“克拉拉”。很不幸，他的个头足足比我高出1英尺，他是个高个子的笨家伙。我觉得应该采取些行动，当然，我要好好计划一番。

一次课间休息，我和塞西尔在操场上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其他同学把我们推到一起，我意识到机会来了，这次我必须把他打败。于是我从后面狠踢了他的膝盖弯，并在他跌倒后，扑到他的身上。这时我听到“啪”的一声—我把他的腿弄折了。

校长莱西（Lacey）女士和我的二年级老师哈斯（Hass）小姐真的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好。塞西尔，被打折了腿；我，不仅承认打了他，还承认是故意的。她们拿尺子狠狠地打我的手掌，最后尺子都被打断了，但我却没有掉一滴眼泪，这让其他孩子对我刮目相看。

塞西尔家比较富有，是镇里的富人之一。我猜他的家人会找我家人的麻烦，因此有点害怕回家。这是我第一次害怕挨打。尽管我母亲已经保证，只要我回家，她就不会打我，但我还是扬言自己不会回家，并躲到森林的披屋内，在那度过了一个晚上。当时正值晚春，天气还不算寒冷，我和普斯分享了藏在那里的面包和黄油，直到第二天下午3时多，我才敢回家。这一天，我逃学没有去学校，但是家里人对我温暖如初。

当我重返校园时，同学们都觉得我的行为与我的名字“克拉伦斯”不相符，我应该换一个好听、好斗的爱尔兰人名字。当时有一首歌非常流行，名叫《翡翠岛的凯利》（Kelly from the Emerald Isle）。当他们唱到那句“系着绿色领带的凯利”时，就给我起了“凯利”的绰号。这个名字从此就传开了。

当时家里真的非常穷，母亲不仅要帮别人洗衣服，还接擦地板的活。有一天，她接了一份活，在镇上的大型商店之一的“塞尔伍德”（Sellwood’s）大百货擦地板。在我看来，那片地板差不多有1英亩④，可是爱丽丝和母亲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擦得干干净净。

由于家里穷，每次我们拿油壶去买煤油（通常买15或20美分煤油）时，都会用一块马铃薯塞住壶嘴。回到家后，再把沾上煤油的那部分马铃薯切掉，剩下的部分留下来吃。

为了帮助家里挣钱，有一年我和姑妈在桑兹（Sands）农场合作社度过了整个夏季。那个合作社位于伊什珀明东部偏南不到30英里处。我在那里打工，做一些将奶油分离器的齿轮传动率调高到20∶1之类的活，目的是使操作变得简单。此外，我采摘野生蓝莓挣了31美元。采摘1配克⑤蓝莓，老板给1美元，这活需要花费一天的工夫。在夏季快要结束时，我返回家中，将31美元交给了母亲。她特别感动，因为我自己分文未留，她流着眼泪对我说了声谢谢。过去为家里所做的贡献，没有一次像这次让我感到如此幸福。于我而言，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第二年夏季，我和爱丽丝决定一起去桑兹农场合作社打工，想要挣更多钱。爱丽丝只比我大3岁，是我在家里最亲密的玩伴。克利福德（Clifford）和海伦（Helen），一个7岁，一个8岁，都太小了，所以我们不能带他们一起去。

爱丽丝和我一起把我们的东西装到一个行李箱里，然后乘坐火车来到桑兹农场。从火车站到姑妈家，我们顶着6月炎热的太阳走了六七英里。但当我们到姑妈家时，却被告知那个夏天我们不能在那里打工了。我们俩只好拿起箱子，用一根长木棍穿过把手处，一人抬一端，跌跌撞撞地走回火车站，坐火车回家。

我们的父母做事很严格，但为人不苛刻；行为严肃，但对孩子却体贴周到，我从未被父母打过。家里所有的孩子都希望承担一份责任。在我七八岁时，父亲就准许我使用他的工具，也允许我进入他的工作间。只要我能操控，可以使用任何工具，当然我要保证不能损坏或弄丢工具，并且使用完后要将它们放回原处。

我最早获得的结构知识，都是从观察父亲做玩具的过程中学到的。那是冬季里的一天，在非常寒冷的仓库——父亲的工作间里，他用1块桦木、6块其他木头和绳子做了一个摇摆木马。那是一个精致又结实的木马，除了桦木部分保留本色外，其他部分都被涂上了白漆。

父亲还给我做过一辆四轮马车，车身涂着绿漆，并且马车安装了远程操控闸，我用膝盖或手就可以操控。车轮是买的，因为里面有很多金属件，其他部分都是父亲手工制作的。这辆车非常结实，我用了许多年。

父亲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工匠，不仅是熟练的木匠和泥瓦匠，还擅长机械类。从我儿童时代起，他就以身作则教会我爱惜和科学地使用工具和机器。他一生都在从事建筑行业，教会我很多有关建筑、结构方面的知识。这些知识对我后来的工作非常有用。

父亲的双手非常粗糙，布满茧子，因为无论在什么条件下，他的双手都拿着砖在干活，他已经对这种工作习以为常。他也曾反感过这种艰苦的生活，曾经拿整月的薪水去喝酒，不过，也只有一次。

我的父母不断把热爱学习的思想灌输给我们，经常鼓励我们在学校好好学习，掌握自学本领。除了父亲，另一个在我少年时期对我影响比较大的人是安德鲁 •卡内基（Andrew Carnegie）。他通过投资自然资源获得了财富，然后为伊什珀明镇捐建了一家图书馆。在此之前，他已经为好几个小镇捐建了图书馆。大家都知道，伊什珀明镇盛产铁矿石。他利用这些矿藏，回馈给小镇更丰富的资源。

我几乎每天都带着小狗普斯去图书馆。图书馆向我开启了新世界。在图书馆，我发现了汤姆·斯威夫特（Tom Swift）丛书，其中的几本我阅读了不止一遍，而是好几遍。这些书分别是《汤姆·斯威夫特和他的飞机》（Tom Swift and His Airship）、《汤姆·斯威夫特和他的电动汽车》（Tom Swift and His Electric Automobile Runabout）和《汤姆·斯威夫特和他的潜水艇》（Tom Swift and His Submarine Boat）。我还通读了一遍整个系列。汤姆·斯威夫特是位技术高超的设计师、工程师和飞行员，可以操控多种交通工具，也是一位喜欢冒险的年轻人。他是我的偶像，我希望自己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关于飞机方面的图书，我还阅读过《流浪男孩》（the Rover Boys）系列和柯林斯（Collins）的关于飞机模型的书。从12岁时起，我就已经下定决心，长大后要成为一名飞机设计师。从那时起，我的全部生活就为实现这个目标而奋斗。我写下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本关于飞机的书，内容几乎都来自剪报，还设计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架飞机——“梅林”（Merlin）战斗机（“梅林”是亚瑟王宫廷魔法师的名字）。此外我还制作了几百架飞机模型。

很多同学对我勤奋好学的习惯一直愤愤不满，对我在学校内取得的优异成绩也嫉妒不已，所以经常奚落我，但我从没有退缩过。他们会潜伏在我每天从图书馆回家的路边，冬天时还会朝我扔裹着大煤块的雪球，这倒把我锻炼成了伊什珀明镇跑得最快的人之一。

但是曾经有两周，我过着非常恐慌的生活，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严重的忧虑。事情是这样的：在和妹妹海伦、弟弟克利福德玩“西部牛仔和印第安人”的游戏时，海伦射出的一支箭误伤了我的左眼，我失明了。

面对这种令人惊恐的场面，曾经受过护理训练、有过护士经验的母亲特别镇定，把我护理得特别好。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一场可怕的流行性感冒曾经席卷全世界，我的母亲因此在当地医院服务过，我的家人没有一人染上这种疾病。那时，母亲每天都在医院工作很长时间，家务完全落到了艾格尼丝和爱丽丝的肩上。

母亲小心地拔出我左眼眼球旁的箭，擦掉血迹，确定眼球并未被射伤，但我受惊过度，害怕双眼失明。在视力恢复之前，那两周真是既漫长又令人难忘。

我继续阅读能获得的关于航空方面的所有书籍。战争推动了飞机的研制，我们经常会看到一些特技飞行员表演特技飞行，每人乘坐飞机一次，只需3美元。

我对飞机的热情也表现在日常学习中。有一天，当我在教室内畅谈时事（当然是关于航空的）时，校长沃尔特·格里斯（Walter Griese）先生正好到我们班巡视。他听完我的畅谈后，认为学生们除了学习一些常规课程外，还可以再研究这类专题。于是他邀请我在当地狮子会⑥的午餐会上介绍航空的未来发展。

我感到十分荣幸，父母也为此感到骄傲。为了参加这次活动，他们给我买了人生中第一条长裤。那天，我穿着白衬衫，系着领带，初次以演讲者身份登台，介绍航空的未来发展。由于我个子矮，他们不得不让我站在椅子上演讲。在这次演讲中，我收获了很多掌声，非常开心。

10岁那年，我给家里的马，麦克，套上马鞍，然后骑着它去了伊什珀明镇西部。哥哥埃米尔正在那里做板条工，我从他那里学到了这门手艺。随着我慢慢长大，哥哥埃米尔和亚瑟（Arthur）相继结婚，离家外住，随后几个姐姐也如此。由于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比较大，我对他们的了解也就越来越少了。

建筑行业在伊什珀明镇逐渐兴起，我在很小时就可以干板条工的活了。板条是一种长4英尺的窄木质板。在新建筑里，板条被钉在间柱上作为抹面或木板外墙的底层。对于这种活，我太熟悉了。12岁时，我每周要给家里7美元补贴家用，所以至少要挣10美元，才能给自己留一点。在当时，钉1捆板条可挣得25美分，我一天要钉40捆才能挣到那么多钱。从那时起，我已经可以自食其力了。

建筑业的兴起让父亲更加确定，我们要搬到更大的城市，因为那里会有更多的就业机会。1923年，我13岁，我们全家搬到了弗林特市（Flint），它距离伊什珀明镇约300英里，位于密歇根州下半岛上。

由于火车的乘客车厢禁止携带狗，而我们付不起用板条箱托运狗的费用，在我们离开伊什珀明时，小狗普斯一直在火车外面跑，想追上我们，但最后还是被火车甩在了后面。

①1英里约合1.609千米。——译者注

②1加仑约合3.785升。——译者注

③1英寸约合2.54厘米。——译者注

④1英亩约合4 046.9平方米。——译者注

⑤美制干量1配克约合8.81升。——译者注

⑥国际狮子会（Lions Clubs International）成立于1917年，是世界上最大的服务组织，分会遍布世界各地。——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