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史记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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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传统史学对《史记》文本的考证与注释

最早为《史记》作注的是东汉人延笃。《史记·索隐后序》云,“古今为注解者绝省,音义亦希。始后汉延笃乃有《音义》一卷,又别有《章隐》五卷”1,但早亡佚。此后,晋代徐广,南朝刘宋时期裴骃,唐代顾柳言、刘伯庄、司马贞、张守节等人,都曾为《史记》作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唐代《史记》三家注,这是《史记》研究史上第一座里程碑。裴骃以徐广《史记音义》为本,博采经传百家及先儒学说以注《史记》,写成《史记集解》(八十卷),为不朽之作,成为现存最早的《史记》注本。唐司马贞又在《史记集解》基础上,广采经传典故,探求异闻,解裴氏之未解,音注释义,著成《史记索隐》(三十卷)。唐张守节长于地理,精通音韵,步裴骃、司马贞之后,观采六籍九流、地理苍雅,既为《史记》原文作注,又为《集解》《索隐》作注,用了三十余年时间撰成《史记正义》(三十卷)。三家注注音释义,校勘文字,考释辨正,引经补史,涉及文字、音韵、天文、山川、鸟兽、虫木、制度、名物、职官、政治、风俗等,无所不备。“《史记》三家注在集结前人《史记》注释成果的基础上,考释辨正,阐幽发微,将《史记》注释推向了一个崭新的阶段。”2魏晋南北朝时期,是《史记》传播和初步研究时期,史学家谯周《古史考》、颜之推《颜氏家训·书证篇》等对《史记》事实进行考证,从而揭开了《史记》考证的序幕,意义重大。

宋元以降,《史记》注释、考证之作逐渐增多。南宋倪思编撰的《班马异同》,是一部将《史记》与《汉书》进行对勘比较的著作。“以《史记》本文大书,凡《史记》无而《汉书》所加者,则以细字书之;《史记》有而《汉书》所删者,则以墨笔勒字旁。”3通过这样逐字、逐句、逐段、逐篇的对照比勘,使得《史记》《汉书》的异同显而易见,长短鲜明。《班马异同》在《史记》研究上,开拓了比较研究的新领域,为后人从史学、文学、语言文字等方面对《史记》进一步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到了明代,许相卿在《班马异同》基础上编撰了《史记》《汉书》异同比较的改进本《史汉方驾》(三十五卷)。《史汉方驾·凡例》引“许闻造曰:《文献通考》云《班马异同》三十五卷,撰自倪思,夫班仍马旧中多删改,务趋简严而删,或遗其事实,或失其本意,著异同而辨优劣,思之用心盖其勤哉,乃思以标识巨细分别同异,家大人以为不便疾读,据为此书,义取并驾,旨若列眉斯。《史》《汉》同者从中大书,《史》《汉》异者分左右行书,左史右汉,粹语……,精意……”,说明许相卿不仅采用“《史》《汉》同者”大字,“《史》《汉》异者”小字的方式,而且将“《史》《汉》异者”以“左史右汉”的形式予以彰显,比《班马异同》更便于阅读,同时标出了《史记》中的粹语、精意,突出了司马迁在遣词用句上的精辟之处。可见,《史汉方驾》比《班马异同》在内容上更加充实完整,在表现形式上更加科学。

至清代,由于文字狱的不断兴起,迫使学者埋头考证古籍,在《史记》考据方面取得了重要成就。乾嘉考据学派主要运用校勘、训诂、注释、辨伪等方法和手段,从字句、地名、人名、年月、作者生平、史实、史料、疑案等方面对《史记》做全面系统的整理研究。梁玉绳《史记志疑》、钱大昕《史记考异》、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杂志》等著作,将古代《史记》考据推向顶峰。“清人对《史记》考证用力之勤、贡献之大,任何一个时期无可比拟。”4其成就主要表现在:

其一,对包括《史记》在内的正史进行总体性的考证。这方面的著作主要有钱大昕《廿二史考异》、赵翼《廿二史札记》、王鸣盛《十七史商榷》、洪颐煊《诸史考异》、李贻德《十七史考异》、杭世骏《诸史然疑》、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杂志》、洪亮吉《四史发伏》等。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在诠释文义,厘正史实方面,成果显著。《廿二史考异·史记考异》“依本纪、表、书、世家、列传,别为五卷,各卷依百三十篇目次设条辨析,举凡舆地之今昔异名,职官之沿革迭代,年月之不伦失实,记载之传闻异词,均据己意判明是非。如文字的衍、讹、脱、增、误、异、通、改、混、补;地理的分划归属、名称变改,常以《史》《汉》对勘,检校《索隐》《正义》及颜师古注释之得失,参以《说文》《水经注》等书,详加稽考,是正舛误,其心思缜密,用力勤至,立论确然可信”5。王鸣盛《十七史商榷》(一百卷)从文史方面对《史记》到《五代史》共十七史进行了全面的考校。诸如考订文字,考订史实,详细说明舆地、职官、典章制度,剖析异同等。在考辨的同时,王鸣盛对《史记》发表了有见地的评论,他高度称赞司马迁:“创立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体例,后之作史者,递相祖述,莫能出其范围。”

其二,对《史记》进行专门的注释及考证。这方面的著作主要有梁玉绳《史记志疑》、崔适《史记探源》、钱坫《史记补注》、张文虎《校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札记》等。《史记志疑》(三十六卷)是梁玉绳数十年潜心研究的结晶,其特点是按照《史记》的顺序,逐条加以考辨,在文字校勘、史实考证、志疑释疑、驳斥谬解等方面成果突出。近代著名文学家林纾指出:“余谓先辈治《史记》者,厥有二派,甲派如钱竹汀之《考异》,梁玉绳之《志疑》,王怀祖之《杂志》,均精核多所发明,而梁氏成书至三十六卷,论黄帝一事几千言,其下历举异同,良足以刊《史记》之误。”6道出了《史记志疑》的价值意义。张文虎《校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札记》,依本纪、表、书、世家、列传别为五卷。各卷摘取所校原文,其下即说明用以互校的各本异文及去取理由,眉目清楚,表述简明。7此外,还有对《史记》单篇进行考证的著作,如汪越《读史记十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