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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裴特罗纽斯正好在家。维尼茨尤斯像一阵暴风雨似的冲进了前厅,门房见他这个样子也不敢阻挡。当他得知裴特罗纽斯在书斋里后,又急忙赶到书斋,他在这里正好遇见裴特罗纽斯在写字,便气冲冲地夺过他手中的芦苇笔,把它一折两段,扔在地上,乱踩乱蹬。然后他又用手抓住裴特罗纽斯的肩膀,把脸伸到裴特罗纽斯的脸跟前,声嘶力竭地叫道:

“你是怎么处置她的,她在哪里?”

可这时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苗条瘦弱的裴特罗纽斯一把抓住这位年轻战士放在他的肩膀上的那只手,然后又抓住他的另一只手。裴特罗纽斯这双手突然变得像铁钳一样坚硬,把维尼茨尤斯的两只手死死抓住不放。他说:

“我只是早晨才没有力气,一到晚上我就恢复了,就变得生龙活虎了。你不妨试试,看能否挣脱我的这双手?你的武艺肯定是跟一个织布匠学的,你的礼貌大概是跟一个铁匠学的吧!”

他的脸上并未显露愤怒的神色,可是眼里闪出了镇定自若和无所畏惧的光辉。过了一会儿,他放开了维尼茨尤斯的手。维尼茨尤斯痴呆呆地站在他跟前,虽然感到有点委屈和羞愧,但依然是怒气冲冲的。

“你的手像钢铁一样坚硬,可是我要对所有顽冥之神起誓,你如果背叛了我,我就用一把刀捅到你的喉咙里去,即便你在皇宫里,我也会这么干。”维尼茨尤斯说。

“我们还是来平心静气地谈一谈吧!”裴特罗纽斯回答说,“你看,钢比铁还是要硬得多的。虽然你一只胳膊有我的两只那么粗,我也不怕你。我为你的粗蛮无礼感到难过,更对你的忘恩负义感到惊奇。”

“莉吉亚在哪里?”

“在妓院里,也就是说,在皇宫里。”

“裴特罗纽斯!”

“安静点,坐下!我求陛下恩准我两件事,他都恩准了。一是把莉吉亚从普劳茨尤斯的家里接过来,再就是把她交给你。你的披衫里是不是藏了一把刀?你大概要杀我吧?我劝你还是耐心地等几天。否则的话,你会坐班房的。到那个时候,莉吉亚在你家里就太孤单了。”

又是一片沉默,维尼茨尤斯颇为惊奇地冲裴特罗纽斯望了一会儿,说道:

“请恕我鲁莽,我实在太爱她了,爱情把我弄得神魂颠倒了。”

“维尼茨尤斯,你会对我感到奇怪的。我前天曾这么启奏陛下,说我的外甥维尼茨尤斯爱上了普劳茨尤斯家抚养的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姑娘,他整天唉声叹气,把他的家里都要变成一座蒸气浴池了。我说,陛下,不管是你还是我,都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美人,为了这么一个瘦小的姑娘,我们连一文钱都不会掏的。可是那个年轻人,本来就像三脚架一样愚笨,现在可真是笨得不能再笨了。”

“裴特罗纽斯!”

“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莉吉亚的安全?如果你连这都不懂的话,那你就真像我所说的那么笨啦!我要对红胡子说,像他这样的审美家是绝不会把这个姑娘看得很美的。尼禄从来不以不同于我的眼光去看人,他绝对看不出莉吉亚的美。只要他不认为她很美,他就不会要她了。对这个猴子[1]还是提防点为好,要用绳子把它拴起来。现在真正认为莉吉亚美的不是尼禄,而是波贝亚。她当然不愿把她留在宫里。我后来没有办法,只好对红胡子这么说:‘把莉吉亚要来,赐给维尼茨尤斯吧!你有这个权力,因为她是人质。可是你这么做,就伤害了普劳茨尤斯。’他应允了,因为我给他提供了一个伤害正派人的好办法,他不会反对。他们既然指派了你当这个人质的正式监护人,那不正好把这个莉吉亚宝贝送到了你的手里吗?这么一来,你不仅成了勇猛善战的莉吉亚人的朋友,而且也是皇帝的忠实臣仆了。你可不要把你的宝贝白白地浪费,你要努力增加它的分量。皇帝为了做个姿态,会把她留在宫里住几天,然后再把她送到你家里去,你就要走运啦!”

“这是真的吗?她在宫里一点危险都没有吗?”

“她在那里可不能长久地住下去,不然的话,波贝亚和罗库斯达就会合计把她害死。只住几天倒没有什么妨碍,皇宫里住着成千上万的人哩!尼禄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了我,也许他根本不会去见她。百夫长刚才还向我报告,说他把姑娘带进宫后就交给了阿克台。阿克台是个好心人,是我把莉吉亚托付给她的。蓬波尼亚·格列齐娜也认为阿克台不错,所以她给她也写了一封信。明天尼禄要举行宴会,我在莉吉亚身旁给你留了一个位子。”

“舅舅,我脾气暴躁,请你原谅。”维尼茨尤斯说,“我原以为你把她抢来,是为了你自己或者要献给皇帝的。”

“我可以原谅你的脾气,但不能原谅你那粗莽的举动,不礼貌的呼唤和像猜‘莫拉’拳似的声嘶力竭的叫喊。我讨厌这个,马列克[2],你以后要注意。我要让你知道,只有蒂盖里努斯才撮合尼禄。你也该明白,我要是打算把姑娘留给我自己,我现在就可以坦率地对你说:‘维尼茨尤斯,我要把你的莉吉亚留下,直到我玩腻了为止。’”

他一边说,一边用他那双榛子眼盯着维尼茨尤斯的眼睛,他的眼里露出了冷峻而又高傲的神情。年轻人听了后,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了。他说:

“是我错了。你既善良又正直,我打心眼里感谢你。可是请允许我再提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叫他们把莉吉亚直接送到我家里来呢?”

“因为皇帝要做一点表面功夫。有了这个表面功夫,罗马人就会说,我们是把莉吉亚当作人质召进宫的,只要他们这么议论下去,莉吉亚就非得留在宫里不可,等到以后,再悄悄地送到你那里去,不就成了!红胡子是一只胆小怕事的狗,他虽然有无限的权力,但他做每一件事,都不愿暴露自己的真相。你现在冷静下来没有?能不能说点别的事呢?我常常想,像皇帝那样权势极大,犯了罪肯定不会受到惩罚的人,为什么还要尽量给自己披上一层法律、公正和美德的外衣呢?为什么他一定要这么做呢?我认为,杀兄、弑母、害妻的罪恶勾当只有那些亚细亚小国的君王才干得出来,罗马的皇帝是不会这么干的。我要是干了这种事,就不会写信给元老院为自己辩护……可尼禄却写了信。尼禄是个懦夫,他要欺骗视听。蒂贝留斯并不是胆小鬼,他为什么也要为自己的过失进行辩护呢?这是为什么呢?丑恶竟然对美德表示敬仰,岂非咄咄怪事?你知道我是怎么看的吗?其实,这种怪事的出现是因为罪恶毕竟是丑的,德行到底是美的。所以真正的审美家也是品德高尚的人,所以我也是个品德高尚的人。今天,我非得向普罗塔戈拉[3]、普罗蒂克[4]和戈尔吉阿斯[5]的阴魂敬上一杯美酒,这些诡辩家看来还是有点用的。你听着,我现在回到你原来的话题上来了,我把莉吉亚从普劳茨尤斯家里弄出来,就是给你的。现在好了,如果李齐普在世,他准会给你们塑一对美妙绝伦的雕像。你们两个都生得很美,所以我为你们采取的这个行动也是很美的。我的行动既然是美的,就不会是丑恶的。你看,维尼茨尤斯,坐在你面前的裴特罗纽斯就是一个美德的化身。如果亚里士多德还活在这个世上,他一定会到我这里来,为我讲的这堂简短的道德课付出一百个米那[6]。”

可是维尼茨尤斯关心的是现实情况,现实对他来说,比讲道德课要重要得多,他说:

“明天我就去见莉吉亚,以后我要把她留在我的家里,让我天天都能见到她,永远和她在一起,一直到我死去。”

“你会得到莉吉亚的,但普劳茨尤斯也会记恨于我,他一定会召唤所有的顽冥之神来对我进行报复。不过他在报复之前,至少也得去听一堂正规的朗诵课……他会像我以前的门房辱骂那些前来登门请事的人那样来辱骂我,但我为此已把那个门房送到乡下的牢房里去了。”

“普劳茨尤斯到我家来过,因为我答应把莉吉亚的消息告诉他。”

“你给他写封信,就说‘神君’的意旨乃是最高的法律。你还要告诉他,你的第一个儿子也会取名阿卢斯,这样可以给他一点安慰。我要请红胡子明天把他也召来出席宴会,让他在宴会上看见你和莉吉亚坐在一起。”

“请不要这样做!我对不起他们,尤其是对不起蓬波尼亚。”维尼茨尤斯说。

于是他坐下来写了那封信,使老统帅失去了最后一线希望。


[1] 指尼禄。

[2] 即马尔库斯·维尼茨尤斯,马列克是马尔库斯的爱称。

[3] 普罗塔戈拉(约前480—前410),古希腊哲学家,诡辩派的主要代表。

[4] 普罗蒂克(约前五世纪),古希腊哲学家,诡辩派代表,传为苏格拉底的老师。

[5] 戈尔吉阿斯(约前487—前375),古希腊哲学家,诡辩派的代表。

[6] 米那,古希腊的大笔货币的计算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