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的银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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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一无二的克瑞斯

约了女儿在伦敦塔附近的中餐馆会面,顺便请多年不见的克瑞斯一起相聚。他把一个礼品袋放在餐桌上说:别碰,不是给你的,给你女儿筠的。克瑞斯和我同事多年,不拘虚礼。

第一次见面是20多年前的广交会,他从伦敦飞过来初次参会。先到的英国同事马克笑着预警,注意,克瑞斯是个奇人,上帝造完他后就把那副模具砸了,地球上独一无二。

原来克瑞斯日常生活中倒霉事不断,后果轻微却饱含笑料,是黑色幽默故事当仁不让的主角。

一大早冲进办公室经常气喘吁吁,不是提包上被刮了个洞,就是头上鼓起个包。还有一次伞柄断成两截,两手捏着,一左一右,可以当双节棍舞。只是人被淋成了落汤鸡,起舞的兴致被雨水冲没了。他的婚礼进行到一半时,新娘莫名其妙地昏厥倒地,婚礼下半场便从教堂移师医院急诊室……诸如此类,令人闻之捧腹。英国人笑罢还刻薄地感叹:这事只有克瑞斯能摊上,别人无缘!

克瑞斯个子小,背微驼,在粮油产品部工作多年,主管从中国采购。第一次来中国广交会,又是首次来东亚异国,理应颇感兴奋,他却面无喜色,一脸的阴郁和不安,不像是来掏钱采购的,而是来找债主谈延期还钱的。

第二天早餐桌上,我们边吃边谈当天的工作。刚谈完,他脸色苍白地站起身说:“我肚子里轰隆轰隆的,得去下厕所。”马上开馆了,事情又一大堆,我有点急,便问:“要多少时间啊?”一旁的马克捂着嘴直笑:“这哪说得准,兴许几天呢。”

同样的症状后来又发作了两次,我暗想,这多半是压力大精神紧张造成的神经性腹泻吧?没人细究,只管笑。

克瑞斯工作勤奋且一丝不苟,人尤其善良。有一次在广州,夜里11点了,他打电话求我去他房间。一进门我便认出,坐在床边的中国女孩是广交会粮油馆的茶水服务员。一来二往,自然熟了。女孩到他房间聊天,竟迟迟不肯走,意欲秉烛夜谈至天明。克瑞斯不得已,请我过来解围。我大声说:“克瑞斯,你该早点睡了,明天的事一大堆呢。”女孩这才无奈起身道别。他次日谢我替他解围,解释到,要是个男的,早就直说了,但对方是女孩,他不好意思下辞客令。

后来我不再涉足公司的日常业务,和克瑞斯的联系渐少。但他每年春节都会问候,先是一张张越洋贺卡,后来是一份份电子邮件。我听说他日子过得不顺。贸易业务风光不再,公司在转型,但克瑞斯却跟不上时代步伐了。

他遭解雇后给我来电说,人事部通知他时,一股冰流沿着他的脊椎从尾骨直奔颈部。接踵而至的是离婚。他恨恨地告诉我:“杰妮完全就是利用我,哪里算夫妻。我能挣钱时跟我过,看我没油水了立马走人。”

克瑞斯后来换了两家公司才安顿下来。他给我看了他的房子和菲律宾女友的照片。日子不宽裕,但还算安定温馨。

我们边吃边聊,克瑞斯显得非常高兴。旁边的老牌Three Lords(三大佬)是他职场得意时的午餐首选。大多同事往嘴里胡乱塞两块三明治便算午餐了,他却绝不将就,洁白的餐巾,闪亮的刀叉,头盘主菜甜品缺一不可。如今风光不再,一顿平常的中餐他都由衷赞叹,说了两遍:好久好久没有吃过这样的美味了。

坦诚直率,一点不装,正如20多年前马克第一次介绍时说的,克瑞斯在英国人中是独一无二的。在伦敦我有不少有点交情的英国同事,但聚餐饮茶我还是喜欢约克瑞斯,尽管他劳累了大半辈子,还只是个底层职员。

2014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