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时间牢笼”

听完艾森的叙述，船舱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其实，丁雨诗和高天骏已经明白了艾森在说什么。早在一年多前，他们就听艾森提到过有关时间并不是空间的维度、以及在不同“平行空间”中时间规律也会不同的猜想。在对X基地所接到的邓凯的信息进行分析时，他们也曾对“云体”内的时间为什么会与地球上的时间相差巨大而感到疑惑，如今再联想到他们在“601”对艾森进行催眠试验时将他毫秒级的脑电波反应经拉长后所呈现出来的正常梦境画面，才真正使他们理解了人类被“时间”禁锢的含义！

古人对时间的认知，来自对太阳的判断。日出时开始一天，日落时一天结束。同时，古人发现地球上有四季的更替，于是就把这四季更替的周期称作一年。日出日落、季节更替都是周期性的东西。

然而，爱因斯坦却认为：时间是人类的错觉！

最早康德就曾猜测，时间和空间在客观上可能根本不存在，只不过是我们先验直观的感知方式和思维方式。休谟则提出了“时间和空间并不是客观存在，而是我们感知事物时主观派生的”观点——因为我们感知的宇宙太小太小，不足以代表客观世界，因此无法验证客观世界是否存在时间或空间。人类一直以来都是在以主观的方式认识时间和空间，以此形成的宇宙观，始终都摆脱不了人类意识中固执而僵化的自我设定。

“‘时间’是人类因为认知狭隘而带来的判断缺陷。”艾森说。“我必须去‘云体’内看一看！我们和它们不属于同一维度的存在，因此我根本无法破解它们。只有进入到它们的‘大脑’，才能知道‘时间’是怎么回事，才能真正做到与它们意念的交互。高主任，延队长，你们让我去‘伏羲号’吧！”

“你进去会很危险！”高天骏说，“就算你不会被‘云体’分解，但你可能也回不来了！”

“我本来就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而且，我认为它们是在等我。”

“艾森，我们是在执行任务！”高天骏态度严肃地说。“虽然你是这次任务的关键主角，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独立于我们任意行动。你试想一下，如果你一去不返，而我们之间又失去了联系，那这次计划就将泡汤！”

“如果我不去，我的计划可能也无法实现。”

“我跟你一起去！”丁雨诗说。

“你瞎掺和什么！”高天骏瞪了她一眼。

“艾森说得对。我也觉得我们跟‘云体’分属于不同维度的空间。”丁雨诗冷静地回答，“高主任，您心里也清楚，我们现在只剩下用意念去对抗‘云体’这一条路了！我虽然远不及艾森的意念传导能力，但我跟他之间已经形成了高度的默契，而且，多一个人，就会多一个联系的渠道。我们不是去做无谓的冒险，而是为了完成计划所做的尝试。请您理解！”

艾森望着丁雨诗，嘴唇搐动了几下，说：“谢谢……”

“我也完全赞成艾森的想法！”延少君说，“虽然我们面对的是未知世界，甚至可能会面临粉身碎骨、化为齑粉，但我相信，我们每个人在登上‘祝融号’之前都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

高天骏将目光移向劳伦斯。

劳伦斯正闭目沉思，仿佛感知到高天骏此刻在注视着他，便睁开眼、缓缓地说：“毫无疑问，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式。”

高天骏又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对延少君说：“少君，你是本次任务的首席指挥官，我想，你还是有必要召开一次联合舰队会议。毕竟艾森的行动已经关系到我们整体计划的实施，因此首先需要经舰队全体宇航员会议的讨论；并且，这事也必须向基地请示。”

“天骏，你的提议也很有必要。”延少君答道，“太空联合舰队是一个整体，这个计划应该征求所有成员的意见，即使这是艾森个人的行为，也需要得到大家的认同和支持。当然，我也会向基地请示，由我亲自驾驶穿梭机送艾森去‘伏羲号’。”

“你应该留下，我会陪艾森去的！”高天骏说。“我和雨诗都很了解艾森，我们可以帮到他。你需要留下来指挥舰队。”

延少君向高天骏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边，她低声说：“天骏，邓凯就在那里！我们的任务不仅是帮助艾森完成使命，我还要找到邓凯……我真的想马上就见到他！”

“少君，邓凯是你的丈夫，也是我的兄弟和战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祝融号’需要你，再说，我想基地也不会批准你的请求。”

“我有贴近‘云体’飞行的经验，这是我的优势。天骏，我知道在你的原则性后面，也有着强烈的感性。事情到了今天，我们所有人已经都没有退路了，人类也没有退路了。希望你能支持我！”

高天骏思索着说：“既然你决心已定，那我想我们还是先让艾森继续尝试和‘云体’交互，尽量不要让它们对我们的行动产生误解，只要艾森认为可行，那我们不如直接驾驶‘祝融号’进去。毕竟，如果要对‘伏羲号’实施救援，单凭穿梭机是不行的。”

经高天骏的提醒，延少君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打算跟艾森搭乘穿梭机进入“云体”核心的想法的确有点简单和唐突。

“祝融号”所携带的穿梭机，只是用于飞船与飞船之间、或飞船与星球之间的短程载人航渡，舱内最多只能搭载3名宇航员。即使只有她跟艾森两人前往，也无法同时搭救邓凯和卡茨。况且，如果“云体”真的有清除这支太空联合舰队的意念，那么“祝融号”和另3艘飞船无论是进去还是留在它的外围，也都将难逃厄运。

延少君心里十分感激高天骏的支持，但脸上却没有过多表露。

太空联合舰队会议出乎延少君和高天骏的想象，几乎一边倒地反对进一步接近“云体”，也不主张派穿梭机进去。

“星球卫士号”船长尼尔森博士率先表达了自己的不同观点：“我们都相信艾森先生此行是要跟‘云体大脑’进行意念交互，那么我们现在已跨越了8个天文单位来到这里——在这个距离内，我们不仅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它，甚至你喊一嗓子它都能听见，为什么还非要置身于‘云体’之中呢？难道我们还要设想让艾森先生去跟它握握手吗？”

“加加林号”的薇拉则提醒延少君：“亲爱的延！你还记得我们和肖恩一起经历过的水星黑障——当时如果不是有颗神秘的红色光点引导，我们的‘昆仑号’就不一定能出得来了。那个“黑障空间”既看不见也无法探测的到，它是什么？怎么会出现在“云体”附近？我们一无所知！这次‘亚马逊蝴蝶’计划的主角虽然是你们的艾森先生，计划的初衷只是让太空联合舰队将他送到土星来，而并没有要进入‘云体’的预案。我会支持艾森在离‘云体’哪怕更近一点的位置去与它们交互，但任何与‘云体’物质性的接触尝试，我们都应该谨慎！当你拿未来做赌注时，未来就已经不是你手中的骰子能掌控的了！”

“我代表‘新企业号’宣布，我们不会执行任何超出原计划之外的任务。我们的飞船随联合舰队抵达土星，本身就已彰显了对‘N-601’计划的积极响应。NASA的木星探测器‘蜂鸟号’将在48小时后抵达土星，而NASA也期望‘蜂鸟号’能用它上面搭载的AI系统与‘云体’交互。我们‘新企业号’此行的另一个使命，就是回收‘蜂鸟号’并将它带回去。因此，无论联合舰队做出何种决定，‘新企业号’都将选择留在这里等候！”

延少君和高天骏坐在“祝融号”的驾驶舱里，听着无线广播中传来的各个飞船的反对声音。两人都没有发言，因为他们早就知道各国宇航员都会有各自的立场，此时做任何解释和说明都是多余的。

其实，高天骏在向延少君提出召开联合舰队会议的建议时，就已经预感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不过在他心里早就做出了亲自跟艾森去‘云体’的决定，之所以提出会议讨论，他要的不是结果，只是个过程。此刻，他不由望着延少君，眼神中流露着一丝同情。

延少君关闭了对讲机，扭头正要对高天骏说什么，看到了他的眼神。她坦然一笑，说：“他们有权保留意见。现在我只想听听你最终的态度。”

高天骏一直在想着艾森。在电话会议开始时，艾森独自离开了驾驶舱，直到现在也没回来。高天骏猜测，他可能也早就预见到了会议的结果，所以去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让自己集中精力思考。

“请给我一点时间考虑。”高天骏说罢解开安全带，离开了座位。

他来到飞船中部的宇航员休息区，这里上下有序安置着几排床铺、每张床都可以通过小舷窗看到飞船外面的太空景象。这里并没有艾森。

“艾森在船尾。”劳伦斯告诉他。

高天骏终于在飞船尾部的一个小仓室找到了艾森。

艾森呆呆地坐在观测窗前，凝视着遥远星空中的一颗暗淡蓝点。

“那就是我们的地球！”虽然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高天骏已悄然来到了自己身后，而且正在跟他一起遥望着那颗肉眼依稀可辩的淡蓝色星球。“我突然有这样一种想象：宇宙本身会不会是一个超大的顶级生命体？我们所看到的所有星球，都只是它体内的一个个原子、电子？！”

“这种猜想早有有人提过。”高天骏回答，“这个脑洞实在太大，根本无法验证！”

“时间并不广泛作用于全部宇宙空间或是宇宙生命，”艾森继续痴痴地说，“时间只是它自己所依附着的那个‘电子’或者‘空间’的基本属性，而且被那个‘电子’的特定‘牢笼’所封闭！”

高天骏琢磨着艾森的话，觉得有些费解。

“宇宙的意识，会不会也受到更高层次生命体的影响？”艾森说，“我有时能感觉到这些生命体的存在。它们既可能存在于与我们平行的宇宙中，还可能存在于我们意识所在的微观世界中；这些生命体可能是无限层级的，相互影响、相互关联的，所有的微观个体都应该与那个顶级生命体是相通的。我们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发现这些生命体意识的存在，那是因为我们被时间困住了！”

“在你看来，地球和土星不在同一时间区域？”高天骏没搞明白艾森的逻辑。他既想知道，也想用提问来帮助艾森打开思路。

“是不同生命体的意识会受制于它们所依附的载体。”艾森慢慢回过头，望着高天骏。“人类依附于地球，所以我们的意识受时间规律潜移默化的支配。我们的生命周期、我们的一日三餐、我们的知识提升，乃至我们无论是个体的还是共同的旅行，都受制于时间。时间相对于人类似乎是永恒不变的，它既循环往复，又不断绵延。但同样是依附于地球的其他生命，它们的时间却各不相同。鲸鱼的寿命长达几百年，而蚂蚁的寿命还不到一个月。我们只是站在自己的维度去划定它们的时间，却从没有站在它们的时间轴来看待人类。虽然同在地球生存，但我们经历的时间却不一定相同！‘云体’也是一样。它们也有它们的时间体系，它们的意识是自身时间体系的产物，或许根本就不受所谓时间的限制，所以比我们人类意识更发达、更敏捷、更开放。整个宇宙的结构不是偶然的，它并不受时间的限制，只有人类才是。所以，由于受到时间因素的困扰，我们仅仅存在于自己的‘宇宙’中。”

“我们只存在于自己的‘宇宙’？”

“对。高主任，您还记得我在‘601’说过的一句话吗？时间并不是多维空间的额外维度，意念才是。”

“记得。我也比较认可你的这个观点。”

“人类的意念至今也没能超脱自己的宇宙观。正是我们意念的局限性，禁锢了我们对宇宙生命形式的认知。”艾森说。“‘云体’是从哪里来的？这样庞大的东西进入太阳系，我们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突然发现？如果我们基于原有的宇宙观，只能解释为它们是经过了漫长的太空旅行来到太阳系、我们却因为不可理喻的‘疏忽’而没有及时发现和追踪到它们的轨迹——甚至当它们已经覆盖了整个土星环我们竟一无所知——这显然是说不通的！”

“难道它们是从时空隧道穿越而来的？”

艾森摇了摇头，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在想，是不是我们所在的维度限制了我们对‘云体’的感知。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云体’让我们看见的很小一部分。它们虽近在咫尺，但对我们来说却遥不可及！如果我们不能突破以自我为中心形成的宇宙观，可能永远也不能感知它们。”

“‘边际空间’能感知到它们吗？”

“‘边际空间’一定是可以感知它们的，因为‘边际空间’的空间维度比我们要高。只是，他们也还没有达到‘云体’的层级。所以，尽管‘边际空间’比我们更能感知它们，却也无能为力。”

“所以你才要尝试通过意念来提升自己的维度？可是你又如何能让我们所有人都能达到‘云体’的空间维度呢？”高天骏问。“仅凭你个人显然是不够的，而且也不符合行动的要求。说道‘边际空间’，我还想到了一件事——不知你想过没有，你设想的这种用意念来提升维度的方式，‘边际空间’难道没有尝试过吗？如果有，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长时间都没再跟你联系？”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而且我也无法找到艾彬……所以我才打算自己去尝试一下。高主任，我现在有种强烈的感觉，那个‘云体大脑’好像也在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