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作机器:社交时代的群体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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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

按照先后顺序,我是一个科学家、创业者和投资人。当然,首先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是一个科学家。我是麻省理工学院的一名教授,我和同事在那里共同负责“数字经济”的研究项目。另外,我还负责管理“社会分析实验室”。正是在这个实验室里,我们对构成炒作机器的社交技术展开了研究。我在伦敦经济学院和哈佛大学完成了我的硕士学业,然后在麻省理工学院获得了博士学位。从专业上来讲,我是一名应用计量经济学家,但是我还学习了社会学、社会心理学以及麻省理工学院经济学博士学位的大部分课程。你可以说我是一个数据狂人。我以分析大规模的社交媒体数据为业,而且我还尝试去理解信息和行为是如何通过社交媒体和社群进行传播的。但是,我真正的专长是图论和图形数据,换句话说,我研究的是那些用复杂的网络结构连接在一起的东西,而那些东西可以是在社交网络中的人,也可以是处在由买方和供应商所组成的关系网络中的企业。

我当初是如何在无意中闯入这个行业的呢?2001年的秋天,当时马克·扎克伯格还是一名在菲利普斯埃克塞特中学读书的高中生,距离他在哈佛大学创立脸书还有整整三年的时间。而我作为麻省理工学院的一名博士生,正坐在杜威图书馆的阅览室里学习两门截然不同的课程:一门是由世界著名的统计学家杰瑞·豪斯曼(Jerry Hausman)主讲的计量经济学,而另一门是由当时初露头角的明星社会学家埃兹拉·祖克曼(Ezra Zuckerman)主讲的战略社会学,埃兹拉现在已经是麻省理工学院斯隆管理学院的院长了。埃兹拉的课程用了很大的篇幅集中讲述了社交网络,而杰瑞的课程向我们介绍了“BLUE”估计量,这是一种产生最佳线性无偏统计模型的理论。

我当时一手拿着统计学的教科书,另一手拿着一大沓有关网络的论文。当我阅读统计学教科书的时候,一个经典统计学的主要假设不断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所有在我们分析的数据中能够被观察到的东西(人、公司或国家)都是“独立同分布”的。换句话说,我们的假设是,在我们的数据中任何人都不应该以任何系统化的方式相互连接在一起。然而,当我开始阅读那一大沓有关网络的论文时,我不断地看到用来说明人与人之间所存在的复杂关系的图谱。一方面,我们假设一切都是独立的,而另一方面,我们的生活表现出了令人震惊的相互依赖性。

当时,关于社交网络的统计分析才刚刚开始,但我已经意识到,很多我们认为无法解释的事情(在“独立”模型中的那些变量)或许可以通过探究如下这些问题而获得解答。我们是如何连接在一起的?信息和知识是如何在我们之间产生和消失的?我们同伴的行为和观点是如何对我们自己的行为和观点产生影响的?在2001年,我们还没有大型的数字社交网站,但通过电子邮件、即时通信软件和短消息,我们已经建立起很多数字网络连接。就在那个时候,坐在杜威图书馆里,我突然有了一个灵感:数字社交网络很可能会加速信息、个人行为、经济机会以及政治意识形态在人群中的流动。它会改变我们熟知的这个社会,并且影响从商业、政治到公共健康的所有事情。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我狂奔到离我最近的Pine终端(一种用来发送电子邮件的计算机程序),给我的博士生导师埃里克·布莱恩约弗森(Erik Brynjolfsson)发送了一封电子邮件,并请求与他会面。第二天,在我们见面后,我向埃里克阐释了我想把我的博士论文研究课题集中在数字社交网络上的想法。我告诉他,我认为这将是接下来会在个人计算机领域里发生的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而且它将对社会产生革命性的影响。即便现在,埃里克也并没有进行任何与社交网络有关的研究,而且他也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任何有关图论方面的问题。当时,他正在就信息技术对企业的生产率和经济发展的影响进行着一项开拓性的研究工作,社交网络并不是他那个时候的关注对象。但我还是要感谢他,因为他迁就了我的想法。他对我说:“对于网络,我了解得很少,但你似乎对此感到很兴奋,那么让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吧。”我不知道他当时是不是想,现在这个阶段很正常,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通常来讲,博士生会有层出不穷的想法,但是在他们真正落实到一个比较现实的想法之前,所有这些想法都不会有什么结果。但他仍然对我表示了支持,而我的博士论文写的就是信息如何在数字社交网络中流动。事实证明,社交网络并不是某一个阶段的事物,而且也没有随着时间就这样过去。很快,我们在2002年看到了Friendster(一个社交网站)创立,又在2003年见到了MySpace(聚友网)创立,紧接着在2004年,脸书出现在了哈佛校园内,随后推特于2006年创立,WhatsApp于2009年创立,Instagram于2010年创立,微信出现在2011年,抖音出现在2016年。这个崭新的社交时代就这样诞生在了我们的面前,而从那以后,我一直在研究它们的工作机制。

我的科学工作牢固地植根于我对技术的崇拜,以及对我们应该如何使用技术的合理怀疑。我相信,我们正在目睹一个人类进化的新纪元,在这个新纪元中,大规模的自动化、数字化以及社会化将改变我们互动、沟通以及感知周围的世界、做出决策并采取行动的方式。在线社交网络(如脸书)、微博网站(如推特)、即时通信软件(如WhatsApp),以及知识的协作生产和新闻的聚合技术平台(如维基百科和Reddit)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信息的生产、分享、消费、使用和定价的方式。从知识的生产方式到消费者的需求模式,从竞选活动到公共卫生项目,再到大规模的抗议活动,在这些领域中发生的改变对我们众多的社会、政治以及经济组织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新技术和新的沟通模式不但改变了信息的生产和传播方式,而且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精确度和细节记录下了有关人类互动的信息。在一篇于2009年发表在《科学》杂志上的文章中,我和我的同事提出,这些新技术和新的沟通模式不但改变了信息的生产和传播方式,而且使“计算社会科学”这样一个全新领域的发展成为可能,这个新的研究领域的目标是增进人们对“微观层次的人类互动会如何影响宏观社会结果”的理解,这是一尊长久以来一直在社会学、经济学以及其他学科领域中被人供奉的“圣杯”。这些改变使我们在人口规模上对人类行为进行新的科学研究成为可能,同时揭示了很多新的干预手段能够极大地改善我们处理冲突、商业事宜以及个人健康事宜的方式。

除了在科学领域工作之外,我还是一个非常活跃的创业者和多家企业的首席科学家,我虽然一只脚还在学术领域内,但另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创业公司,去探索这些前沿的新技术。我是SocialAmp公司和Humin公司的首席科学家,前者是最早的社交商业分析公司之一(这家公司在2012年被美库尔公司收购),而后者是一个社交平台,它被《华尔街日报》称作世界上第一个“社交操作系统”(这家公司在2016年被交友公司Tinder收购)。另外,我还曾经直接与脸书、雅虎、推特、领英、Snapchat、微信、Spotify(声田)、爱彼迎、SAP(思爱普)、微软、Jet.com,以及《纽约时报》的高层管理人员一起工作。

我和我的老朋友保罗·法尔宗(Paul Falzone)都是Manifest Capital(显性资本)的创始合伙人,它是一家投资公司,投资的主要方向是帮助那些初创公司成长为真正的炒作机器。从这样一个角度出发,我每年都会评估数百家不同的公司,并总是期待着知道接下来遇到的又会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正是这些经历驱使我更深入地思考那些推动社交经济的商业模式、技术以及机器智能。作为一个科学家、创业者和投资人,我很有幸能够近距离地观察炒作机器,研究其内在的工作机制,并且参与一些与它有关的产品的开发。这三个不同的观察角度会一直伴随着我,而且我相信,当阅读这本书的时候,这一点对你来说同样显而易见。

作为一个科学家,我非常苛求严谨。在任何细微的转折处,我都会尽量避免提出我无法证明的观点。所以,尽管我会在这本书的某些地方给出很有说服力的证据,但是我绝不会提出什么大胆的说法或结论。我会提出我的一些观点,但同时会附带一些适当的提醒。不幸的是,我们目前还没有得到所有问题的答案,而且我们已经得到的答案也不是什么简单的答案。这就是我们面临的部分挑战。尽管围绕着社交媒体和它影响我们的方式,科学已经获得了长足的进展,但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而且我们的研究有时候还会受到社交平台数据控制的束缚。我们对虚假新闻的传播、选举操控、过滤泡以及数字政治两极分化的了解还很不够,原因是我们当下的研究还没有完成。但这项研究是必须要完成的,所以,大力提倡这项研究也将会是这本书的一个主题。

作为一个创业者,我很清楚创业的实际困难。创新者经常会面对难以想象的两难处境,建立一家成功的企业很难,而建立一个我将要探讨的全球性平台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很尊重在建立脸书、推特、领英以及其他类似公司时,那些创始人曾经付出的心血,我也明白在早期进行决策的时候,创始人根本无法预见最终可能会出现的不测,但是我还知道,当面对某些真相的时候,我们都有道义上的责任去采取行动。今天,面对炒作机器带来的负面影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我相信,这个新社交时代的真正领导者将会是那些愿意做出一些艰难决定的人,他们会把社会的整体利益置于股东利益之上。或者他们也许是那些已经认识到从长远来看,社会的整体利益实际上和股东利益完全一致的人。

作为一个投资人,我一直在尝试从一棵树来推断一片森林的情况。当你想建立一家企业时,你会全身心地投入这家企业的生存和发展中。但是作为一个投资人,你会把市场看作一个不断变化更新的场景。正如史蒂夫·乔布斯在斯坦福大学2005年的毕业典礼上所说的:“死亡很有可能是生命最好的发明,它是生命发生改变的原因。通过清除陈腐,它为新生腾出了空间。当下你就是那新生的事物,但在不久的将来,你也会慢慢地滑向陈腐,然后被清理出去。”这同样也是我们会在市场上看到的新旧更替。比如,当初Friendster就为MySpace让出了空间,而后者又为脸书腾出了地盘。今天,微信在一款App(应用程序)上能够做到的事情已经是脸书、WhatsApp、Messenger(聊天软件)、Venmo(移动支付软件)、Grubhub(外卖网站)、亚马逊、优步、苹果支付,以及很多其他的App分别能做到的事情的总和。没有哪一家公司可以说它的成功是持续不可动摇的。这个新的社交时代的未来将取决于我们作为创业者、投资人、监管者、消费者和公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认为,有关这个新的社交时代的最重要的抉择依然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