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短的投资笑话：预测点位还带个小数点

2018年12月7日，英国《金融时报》上刊出了一篇以“市场预测：2019年将面临新的不确定性”为标题的报道，报道中称：“投资分析师们预计2019年金融市场的不确定性将继续存在。”该报道还声称：“‘分析师预测值的中位数’表明，美国经济的实际增长率将达到2.6%，而标准普尔500指数今年将收于3090点。”

这篇文章发表的时候，标准普尔500指数为2633点，因此分析师们的平均预期意味着他们认为该指数将会在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里上涨17.5%。虽然多数分析师预计标准普尔500指数将在2019年上涨，但其中也有悲观的分析师认为指数会下跌9%。

对于分析师们来说，在每年年底接受媒体采访，公布自己对未来12个月的各种经济指标的预测，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了一项例行公事的工作。在这个时间段，来自各家报纸、电视台和杂志等数十家媒体的预测邀请会铺天盖地地发到他们手上。一些媒体甚至会开出盘口，让大家对这些分析师预测的准确性下注，并评选出本年度预测最准的选手。获胜者将有机会作为最近一场牛市（熊市）或经济复苏（衰退）的预言者被永远铭记，至于是否使用括号内的词替换当然取决于实际的市场状况。在最极端的例子中，能提前预测到金融危机或严重衰退的经济学家或分析师甚至会成为全球闻名的超级明星。

面对如此之大的诱惑，经济学家和分析师们往往不会止步于只提供定性或粗糙的预测。他们会用带小数点的数字，对未来股市的点位或经济增长率做出一个更“精确”的点位预测。这让我想起小说家威廉·吉尔摩·西姆斯的一句妙语：“经济学家在预测中加入小数点，目的大概是显示自己的幽默感。”

本章开头引用的《金融时报》的报道已经说明了为什么这种所谓精确的预测是有问题的。报道中分析师们最悲观的预测是股市将从当时已经深度低迷的点位继续大幅下跌（在之前的2018年第四季度标准普尔500指数已经下跌了超过10%），而与此同时分析师预测的中位数则显示股市将大幅上涨。预测中位数为17.5%的事实意味着，有一半的受访分析师认为股市收益率应该高于这个数字。因此，一群专业的金融市场专家的总体看法是，2019年标准普尔500指数的收益率可能低至-10%也可能高至20%。

如果未来指数的不确定性范围有这么大的话，从这个集合中选出一个单一点位作为预测值有什么意义呢？

有人可能会说，这种形式的收益率预测只是营销手段，没有投资者会认真对待。但事实却恰恰相反。我认识很多金融分析师和经济学家，他们会在自己的工作中定期做出这样的预测。我从他们那里得知，尽管他们自己知道这样的预测一文不值，但他们的客户，无论是专业投资者还是个人投资者，都是真心想要得到这些数字，而且的确会根据这些预测来决定如何配置自己的投资组合。

在我参加过的很多投资者交流会上，都会有客户问我这样的问题：“你对这个经济指标的预测数字是多少？”在之前做过的一份工作中，我曾受邀对新的一年中市场的可能走势进行展望。在听众提问环节，我被问到的第一个问题也是有关股市具体点位的预测。看起来一些投资者不仅会认真对待这些预测，而且很可能会原封不动地接受这些数字。

但我不认为分析师们以精确数字的形式进行预测仅仅是为了取悦自己的客户或媒体记者。因为即使在几乎无人关注的情况下，他们也一直在用精确数字的形式进行各种预测。让我们来看一个具体的例子。吉利汽车是一家中国汽车制造商，收购过沃尔沃等知名汽车品牌，下面是一份关于该企业的研究报告节选：

“市场需求疲软将导致该企业的主打产品预期销量下降，但优于预期的价格弹性足以抵消这一影响，因此我们将2019～2020财年的营收预期上调2.5%～3.6%。但如果使用更为谨慎的利润率假设，例如考虑到排放标准升级和研发成本增加的影响，我们就只能将盈利预期提高0.8%。”

该研究报告接下来继续预测，认为吉利公司2019年的汽车销售量将达到1618939辆，2020年将达到1753079辆，2021年则进一步达到1858030辆。报告还预计吉利公司2019年的利润率为19.7%，在2020年上升到19.9%，然后又会在2021年回落至19.7%。这些预测数字是与长达15页的极其详细的公司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和利润表一起呈现给大家的。研究报告的作者提供所有这些数字是为了向投资者展现即将在美国发行股票的该公司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投资机会。

我不确定如果吉利公司2019年售出的汽车数量变为1618940辆或者1618938辆，或者利润率从19.7%降至19.8%，是否会对分析结论产生什么影响，而分析师的投资建议又是否会因此改变。但如果没有什么不同，那么我不得不说，这份研究报告的作者使用了过高的数字精度，对投资决策没有额外的作用。制表软件可以显示一个数的7位有效数字，这并不意味着你们一定要这样做。

本章将重点讨论这种对本质上不可知的东西进行精确预测的趋势究竟有何影响，或者说在不确定性如此之大的情况下还坚持完全不合理的多位有效数字预测，可能会对投资者的投资组合决策产生怎样的影响。尽管用精确数字进行预测可以营造一种对未来的确定感，但这种确定感完全是虚幻的。

首先，我将会向大家展示，这样的预测是极不可靠的，而且只要稍有偏离，就会给投资组合带来巨大的损失。其次，如果投资者认真对待金融市场固有的不确定性，并将其纳入投资组合决策，可以让他们的投资组合在不断变化的市场环境中变得更加稳健。如何在实践中做到这一点将是本章第二部分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