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饮马白桥(下)
毕夏河翻身爬出护栏,身子悬在桥外,一步步向晓晓妈妈所站的位置靠近。
晓晓妈妈在嚎哭中突然瞥见护栏外出现了一个人影,吓得她一下子愣住,惊讶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身穿便服的男子。
不待她开口制止,毕夏河就已经自动停下脚步,让两人保持一段合适的距离。
“晓晓妈妈,你好,我是谈判专家毕夏河。我在外面听到了你的遭遇,心里也很难过,所以想过来陪你说说话。”毕夏河温和地说道。
护栏外,丰信梓和刘欣欣既担心晓晓妈妈跳桥,又担心教官的安全。两人紧张地伸长耳朵,试图捕捉两人的对话。但由于距离较远,加上两人背对着他们,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晓晓妈妈看毕夏河如此冒险地跟着自己爬出来,心中涌起一股愧疚和不忍。她擦了擦眼泪和鼻涕,说:“没什么好聊的。我说过,不需要你们帮忙。你回去吧,别一会儿不小心掉进河里丢了性命。”
毕夏河不放弃:“你看,既然我都出来了,不如我们聊聊吧。”
晓晓妈妈皱着眉头,显得有些为难。
“你手上那张,”毕夏河用下巴示意她手中紧握的照片,问道,“是晓晓的照片吗?”
她凝视着照片,没有回答。
毕夏河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策略性地保持沉默。
然后,沉默发挥了作用。
过了一会儿,只听她幽幽地开口:“这是我们晓晓被拐前最后拍的照片。”
毕夏河点头,轻声说:“大家都说孩子长得特别快,隔了八个月,晓晓可能比照片上又长大了不少……”
在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她低头饮泣,双肩微微耸动。
“晓晓妈妈,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现在跳下去,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你儿子了?”
“……”
“难道你不想看看长高长大的他、上学读书的他、大学毕业的他,还有工作结婚的他会是什么样子?”
“我想!我想!我想!可是——”她既悲且怒,“可是,我儿子已经丢了,你明白吗?我儿子丢了!你告诉我,上哪?上哪可以找回我儿子?”
她情绪激动地拍打护栏,忽然手下一不小心拍了个空,差点一个趔趄往前栽,幸好下一瞬间她及时抓住栏杆,稳定住身体。
还好,只是一场虚惊。
毕夏河暗自松了一口气。待她站稳,他继续耐心地开解:“是,等待的过程无疑是煎熬和痛苦的,可是你要明白,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有一天能找回晓晓。现在网络和科技越来越发达,很多被拐儿童最终都被警方解救,得以跟家人相认团聚——”
她痛苦地摇头,打断了他的话:“那只是奇迹!更多的,是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孩子,不是吗?你根本不懂,一个丢了孩子的母亲,连一天都难以支撑。你知道这大半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毕夏河沉默了。
“这大半年,我每天就像个乞丐一样,满城满大街地寻找我的孩子,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就连他,都不理解我,厌弃我,骂我神经病……”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毕夏河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她的前夫。
她流着泪,发出一声绝望的冷笑:“我去找大师算命,结果被骗光了积蓄。我还请人帮我在网上发寻人启事,每天电话响好几十回,每次我都以为是有晓晓的消息……可是那帮天杀的,一个个都是骗子!”
毕夏河充满怜悯地看着她。他深知,人生有时就是这样残酷,生活并没有给予世上的可怜人额外的宽厚和温柔。
“我的孩子已经丢了八个月,我连他现在身处何地都不知道。一想到晓晓不知在哪受苦,有没有饱饭吃,有没有生病,甚至是生是死,我都统统不晓得。你相信吗,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比接受酷刑还要残忍?”
“我相信。”他语气坚定,表情严肃,“如果不是因为生活太痛苦,没有人会想走到自绝这一步。”
晓晓妈妈被他的话触动,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只想再见到我的晓晓,他是我的心、我的命……自从孩子丢了,这么久以来我吃不下,睡不着,没有一天能安心入眠。我真的累了,走不动了,现在我只想睡过去后永远不再醒来。”
“晓晓妈妈,”他直视她的眼睛,轻声问道,“你想再见到你儿子吗?”
听到这句问话,她痛苦地抬起头,目光与他相遇。
毕夏河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周围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眼前人被定住,脚下湍急的河水也停止了流动。
他的瞳孔颜色开始变化,头顶缓缓升起一缕鲸状蓝烟。当这缕蓝烟飞向晓晓妈妈时,他已悄然进入到她大脑。
这一次,他把她的灵魂也带了进来。
他轻轻拉开她记忆百子柜的抽屉,从中取出那些珍贵的记忆碎片。
晓晓母子间的温馨往事,如同走马灯般,在他们眼前一幕幕展开。
晓晓的出生、在地上学习爬行、咿呀学语、牵着妈妈的手去公园、在玩具店缠着妈妈买玩具、发烧时去医院打针哭泣、争着吹堂哥的生日蜡烛、睡前安静地躺在小床上听妈妈讲故事、过年时穿着一身大红小棉袄跟着父母去拜年……他哭,他笑,他叫妈妈……一切都如同在眼前发生。
接着,毕夏河又拾起了一块闪着亮光的记忆碎片。
晓晓妈妈继承了她父亲的手艺,在一家老店兼职做女裁缝。儿子经常跟着她去店里。有一天,她手工赶制出一套西装,挂在陈列架上。晓晓看见了,兴奋地跑过去,站在陈列架旁,用自己的身高与西装的高度相比。
“妈妈,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穿上这件大西装呢?”他好奇地问道。
她一边忙碌着手中的活计,一边笑着看了儿子一眼:“等你吃够一万碗米饭的时候吧。”
“一万碗是多少碗?”他继续追问。
“就是很多很多碗,多到可以堆起一座小山那么高。”
“那等我吃了小山高的米饭,我就能穿上它了吗?”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嗯,到时候妈妈也一定亲手为你做一套,好吗?”她温柔地承诺。
“拉钩钩?”他伸出小指,期待地看着妈妈。
“拉钩钩。”她也伸出手指,与儿子的小指紧紧钩在一起。
画面就定格在母子俩拉钩的那一刻,然后如同晨雾般渐渐消散。
“为什么会这样?”她震惊于眼前发生的一切,疑惑自己是否走入了时光穿梭隧道。
“现在,你相信奇迹会发生在你身上了吗?”毕夏河轻声问道。
“奇迹……”她喃喃自语。
“晓晓妈妈,别忘了你跟晓晓的约定。”
毕夏河左手打了个响指,两人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底下,河水依旧无情地流淌,不管世间的喜怒哀乐,继续自顾自地向前涌去。
她双目圆睁,怔怔地看着他,久久不能言语。
他注意到她瞳孔中的紫晕渐渐幻变成黑色,情绪能量明显已有所提升。
“晓晓妈妈,选择跳下去结束自己的生命,对你来说可能是一种解脱,但你想过你的儿子吗?如果有一天他找到回家的路,却发现他最亲爱的妈妈已经不在了,他会有多伤心?你让他如何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晓晓,我的儿子……”
“跟我回去吧。”他缓缓地向她伸出一只手,“晓晓已经够可怜了,你不能再让他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晓晓妈妈含泪点点头,握住了他伸来的手:“谢谢你给我的奇迹。”
女事主终于被说服。毕夏河向刘欣欣和丰信梓使了一个眼色,两人立刻上前帮忙,小心翼翼地将晓晓妈妈拉回到桥的安全一侧。
韩警官也松了一口气,命令桥下待命的人员可以撤离了。
夜色渐浓,饮马白桥的封锁被解除,道路再次恢复了通行。
收队后,刘欣欣取车前问风信子:“怎么样,需要我先送你回家吗?”
风信子打趣说道:“不用麻烦你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欣欣姐,你就别担心我了,大周末的,赶紧回家陪女儿去吧。”说完,她转向毕夏河,眨巴着眼讨好地笑道,“教官,可以搭你的车吗?”
毕夏河微笑应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