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画龙术
钱塘县城被毁了一大片，玄女和黑蛟都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狼藉。
县衙东边两条街处，一个身上黢黑的书生靠坐在只剩一半的残垣旁，神情失落，好像丢了几百万贯钱。
“刘兄弟，妖怪呢，神仙呢？”梅捕头见这边没了动静，赶紧跑过来，见刘真没事才松了口气，就是情绪不太高的样子。
“蛟龙被仙女杀死，然后也走了。”刘真站起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仙女明显是个高冷，就算搭上话，也不一定有收获，好在知道这个世界真有神仙，那就好办了，以他记忆中的地理知识，寻遍四海，不怕找不到。
“妖怪被杀死了？那就好。”梅捕头松了口气，放眼看去，附近的房舍倒塌的七七八八，随处可见被黑水腐蚀的房屋和地面，一个字，惨。
这一片算是废了，没有两三个月都修复不好，还有伤者需要安抚。
“麻烦梅大哥告诉王县令，回头画好了画自会送来，舍妹还在家里，实在放心，就先回去了。”刘真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他现在浑身难受，黑蛟喷出来的黑水比普通的水密度要大，自然也更粘稠一丁点儿，衣服贴在身上就像裹着一层粘糕。
梅捕头还想问问仙女长什么样子，之前远看并不真切，但看着刘真一身黢黑，比常年待在矿洞里的人还黑，忍不住笑道：“这事儿交给我，兄弟赶紧回去换衣服吧，看着跟个黑煤球似的。”
刘真也不拱手作别，直接转身回家，刚才他还骂黑蛟龙像个煤球，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
一路回家，沿途并没有人家受害，这黑蛟和女仙，也不知从那嘎达突然冒出来的，而且怎么就长的跟自己花伞上的画的那么像呢？
刘家所在的镇子此时还不叫刘家镇，名叫白桥镇，因为镇子上有一处白色古桥而得名，他家就在桥南，过了桥不久便到。
“哥哥？”还没到桥边，就听到刘慧儿的声音，刘真被梅捕头带走的时候她在家里摆弄布匹，没注意外面的动静，后来还是隔壁丁大嫂来告诉她，一介女流，又没什么办法，便只能着急的等在桥上。
远远地就注意到一个黑不溜秋的人走来，好像刘真，又不太确定，直到人走近了看到刘真的脸，刘慧儿才认出来。也幸好刘真回来时找了水洗过，不然真是认不出来。
疑惑的看着刘真，刘慧儿还以为刘真又想不开了，这次不跳水了，改跳沼泽了。
“走吧，先回家。”刘真带着刘慧儿回了家，换了一身灰色的旧衣服，上面还有个补丁，他只有两套体面衣服，一套昨天换了，刘慧儿洗了之后还晾晒在院子里，一套已经换了颜色。
路上，顺便给刘慧儿讲了城里的事情。
“这世上真的有妖怪神仙？”刘慧儿听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用小手捂着嘴。
刘真知道刘慧儿不相信，抬起手，把半干的衣角拧成一股，勉强滴出来几滴黑水，落在门前的石头上，黑水一落地便冒起来白烟，不过已经没有原先那么厉害，只把地上的石砖腐蚀成白色。
“这下相信了吧，以后可别乱跑，就算有什么事儿也在家里等着我，要是被妖怪抓走了，可没法子救你。”刘真推开门，半是吓唬，半是叮嘱。
刘慧儿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心里害怕，想要拉着刘真，看到衣服上的黑色，又赶紧收回了手。
没多久便月上梢头，一晃一个白日便过去了，刘真准备了纸笔，打算把欠王县令的两幅画先画了，明天送去，了结这种纠葛。
他拿起金丝玉竿的点金笔，眉头笑了笑，果然还是这一只笔好用。
无论什么用物，体验过了好的，便不想用差的，点金笔的手感是他用过所有毛笔里最好的，上面的笔毛也不知用的是狼毫还是羊毫，柔韧度刚刚好，用起来非常顺心。
是夜无风，明月高悬，画完了画刘真便躺在修好的架子床，也没关窗户，大略盘算了下日后的日子，便闭眼休息。
清澈的月光从年久败落的窗户照下，窗户外面被风雨和时间腐蚀，有风化的痕迹，而月光如同千年万年以前一样，澄明而静谧，安静的射进屋内，不惹尘埃，不动几案，也不扰床上睡着的人。
一方规整的银光洒在刘真再次画的洛神凌波图上，也洒在一旁松木笔架上的点金笔表面，至于玄女斩妖图，则在洛神图的下面，被淹藏着。
洛神图和点金笔本来都静静地躺着，跟所有的纸画和笔一样，月儿从西边升起，缓缓东升，然后开始落下，时间也从戌时到亥时，再到子时丑时。
到了寅时一刻，被木镇尺压着的纸上突然间泛起白色柔光，屋里反射的月光却暗淡了些，隐隐被纸张大量吸收，突然间只有黑白二色的纸上五色流转，化作一个穿着霁色金缕飞凤衣的女子。
她巧手遮着半面，袅袅婷婷，先是茫然的打量四周，跟先前出现的地方不同，此处房屋鄙陋狭小，一转身，还有个俊秀书生躺在床上，不觉皱了皱眉。
昨日大半夜被请到无人的书房，今日又是大半夜被请，还是男子的居室，就算是作为洛神的她，也是有脾气的，请而不求，跟被放鸽子没什么两样，心里有些生气，想要叫醒书生，问是不是他用了请神之法，又为何如此不敬，呼呼大睡。
这个书生长得倒是俊秀，眉宇间跟她兄长很像，瘦瘦的脸，方正的额，看面相就知道是个端方的人。
突然眼角瞥到一抹熟悉的东西，洛神转头一看，眼力迸发光彩，桌子上的玉笔吸引了她的秀目。
点金笔也在吸收月之精华，不过更加含蓄，没有异彩，也没有神奇，假如每一个月色勾人的日子都放在银光下，过一段时间观察就会发现上面的金丝在悄悄蔓延。
走过去拿起来点金笔，洛神仔细的摩挲笔锋、笔杆，好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不知道想起什么忧愁悲伤的事儿，眼睛里不觉便流下晶莹的泪水，泪染衣襟，任何人见了，都要为之痛心疾首。
泪只是寻常泪水，刚滑出眼眶却有奇妙的五色光浮现，随着滑动的痕迹，好像雨落纸面，只是更加严重，洛神的躯体在泪水下崩溃，好像墨落水中一般，开始很快，她素手一挥，减缓了崩溃的时间。
洛神看了一眼床上的俊秀书生，回头用点金笔蘸墨，在空白的纸上写起字。
不多时，一篇隽秀的小隶还没写完，洛神的身体已经撑不下去，骤然化作黑色的粉末，因为很少，落在地上若不仔细瞧看，也注意不到。
“啪嗒”
点金笔落在书案上，声音不大，刘真翻了个身，把被子揉做一团抱在怀里，呢喃：老婆，再睡会儿~
“喔呜喔”“喔呜喔”
清晨，明月落幕，金乌飞腾而起，带着温暖和光色降临人间，用明亮的日光宣昭着新一日的莅临。
窗户没关，温暖的金光照进屋里，带来颜色，也叫醒了床上的人。
刘真打了个哈哈，迷瞪瞪站在窗前书案旁伸了个懒腰，低头的时候瞬间清醒。
点金笔被移动了位置，这只是小事，可以解释为刘慧儿之前来过，纸上多了好些小隶，也没什么，刘慧儿也是会写字的，可昨日画的洛神竟然又不见了，这就奇怪了。
经历了昨日的玄女战蛟龙，刘真非常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打开门看到厨房里刘慧儿忙碌的身影，内心才安定下来，转而回屋。
看着纸上的隶书，刘真掀开又看了看下面的玄女斩妖图，还在，便确定王县令买的伞上画儿消失，看来是有蹊跷的。
仔细看纸上的隶书，刘真没研究过隶书，但会宋楷，认起来倒是没阻碍，看这秀气的字，倒是像女子的手法，透着一股玲珑气，上面写着：
世有奇术，点睛画龙，笔落成真，蕴以五色，堪之五行，若明七彩，画仙以成。
下面还有洋洋洒洒百字，大概就是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做点睛画龙术的神奇法术，用点金笔为媒介，所画之物只要行“点睛”之笔，都会凝而成真，跃然纸上。
点睛术作为一门奇术，实际上就是画道之极，分为四重境界，它的第一重就是传神，而后为见真、阴阳、斡旋，画技到了传神，若是不用点金笔，所画之物便能够栩栩化生，点睛化龙，然而却只能存在一时三刻，见光即消失，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见光死了。
第二重见真，画技到了高山流水境界，所画之人物都形神兼具，从细微处表达人的性、物的情，这一重遇水则散，因为世间万物皆因水而生，颜色需要浸水才能调和出五颜六色。
点金笔有赋予灵秀的能力，沐月华而泛彩，刘真立刻想到明了，瞪大眼睛，那玄女和黑蛟，怕不是卖给王子安花伞上来的？因为不小心被月华照射，变成了真的。
想到玄女用清水灭了蛟龙，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没想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想到那些受伤的人，刘真心里一阵愧疚，这才是真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但事情已经成真，刘真也做不了什么，要怪，只能怪吴老头，他现在更加肯定那货就是自己穿越的罪魁祸首，吴老头的身份就奇怪，鹤发童颜不说，画画从来不画眼睛，昭然若是。
再往下看去，第三重当为阴阳，到了这一重已经不是凡人的境界，所画之物需要奇火焚烧才能销毁，要烧掉点睛物的神和韵，灵和真。
最后一重斡旋，即为造化，就算是真水烈火也不能让点睛物消失，除非消灭掉其中的生性，打乱所化物的五行阴阳和神意。
隶书的结尾写着：天仙画道，七玄点真，笔从黄龙身，金质……
似乎没写完，旁边是一点墨迹，刘真猜测应该是跟点金笔有关的部分，可惜没了。
伸手拿起来点金笔细看，墨色上金色的霞光似乎多了一些，不知是不是在回应他的端详，整个笔身蓦然闪过一层金光，刘真大喜，这果然是个宝贝，便揣进了兜里，着急的推门外出。
“哥哥起来了，饭食马上就好了。”刘慧儿看到走出正屋的刘真，嘴角衔着笑，既为即将有新衣服高兴，也为自家的哥哥能挣钱，终于不再为秦家娘子失魂落魄自杀而欢喜，为此，昨日趁着刘真外出，她还找隔壁的丁大嫂帮她杀了一只鸡，早饭可是加餐的。
“阿妹，哥哥有事儿去趟城，早饭你自己吃吧。”刘真怀里抱着六幅画，匆忙叮嘱一句便走了，为了防止意外，还是把王县令那里的花伞折扇全都处理一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