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对抑郁症成因的假设

对我们来说，抑郁症不仅仅是一种情绪障碍，而是从童年幻想突然转回无情现实（从“无所不能”变成“一无是处”）产生的后果。因此，我想告诉大家我对抑郁症成因的假设：首先，抑郁症是幻想破灭的病理学现象。

我会不断深入地剖析这个观点。现在，让我们先停留在这个动态说法上：抑郁症是人们对痛失幻想世界的反应，是从无比脆弱的情绪状态中、从充斥着幻想的存在形式中，过渡到真正病态的情绪状态，是突然被迫清空所有幻想造成的反应。

因此，简而言之，抑郁症是幻想破灭导致的伤心欲绝。这是我对抑郁症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定义。现在，我要求大家记住“幻想破灭”这个词，因为它解释了根本问题：这是一个崩溃的动态过程。实际上，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自恋幻想，更严重的后果是幻想破灭后的崩溃。我是如此坚信这种说法，以至于我曾一度想把这本书的书名改成《幻想破灭》。

然而，最常见的情况是，可能仅仅由于某次冲突或不愉快所造成的情感打击便可触发这种自恋[6]幻想的瓦解，进而导致幻想破灭。其导火线可能是某个至亲去世、爱人出轨、家庭纠纷、金钱损失或被解雇等。有时，我们能够确认抑郁症患者生活中遭受的这个打击具体是什么，有时却难以辨别，特别是当这个情感打击并不是某个单独的特定事件，而是“小怨不赦，大怨必生”类型的小型情感打击积聚到一定程度的爆发，例如在工作中长期受欺凌导致最后怒不可遏等。

尽管如此，如果我们追溯到抑郁症患者的孩童时代，就会发现：如果一个人得了抑郁症，那么，他通常不仅遭受了情感打击，还可能由于被抛弃、虐待或性侵害等造成了童年心理创伤。需要强调的是，这种童年心理创伤让他患上了神经症[7]，即他会以一种冲突的方式来认知自我、至亲甚至整个世界。这种心理创伤使得孩子与现实世界的关系发生了扭曲，导致其患上了创伤后神经症[8]。

因此，我们找到了能够击倒未来那个患上抑郁症的“我”的两大颠覆性事件。

首先是16岁以前产生的心理创伤，但这个创伤的影响已经在尚未成形的心理现象中悄然地生根发芽；其次是成年时期发生的情感打击，打击带来的影响则是主体用来弥补童年心理创伤所导致的心理不平衡而构筑的那个“无所不能”的幻想世界破灭了。

为了更好地解释这个问题，让我们打个比方。如果孩子患上脊髓灰质炎，这可能导致他的一条腿出现小儿麻痹症的症状；另外，长大以后，他把自己用来支撑病腿的拐杖弄丢了。其一，他受到了脊髓灰质炎的伤害，相当于前文说到的心理创伤；其二，他失去了拐杖，即失去了用来支撑病腿获取平衡的“幻想”，相当于前文说到的情感打击。

心理创伤造成孩子（在心理层面）深受打击，导致他可能一辈子都会为了寻找平衡而游走在情感的钢丝上，举步维艰，因而出现神经症的症状；而情感打击把已经成年的他从幻想中唤醒，导致失去平衡，进而把他推入抑郁症的深渊。总而言之，童年心理创伤带来了神经症，成年情感打击带来了抑郁症。尽管它们之间存在时间间隔，但心理创伤和情感打击是紧密相连的：两件事情就像复制、粘贴一样。现在的情感打击其实是曾经的心理创伤的激进再生。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无论心理创伤还是情感打击，都可能会以一次突袭重创的方式，或者采取一系列“微影响”逐步侵蚀的长期模式，对主体造成影响，最终应激反应以一根稻草之势压垮了高度紧绷的神经。

所谓“微影响”，既可能是童年时期的“微创伤”，也可能是成年之后的“微情感打击”。当我们无法追溯最初的心理创伤事件或确认当前的情感打击时，我不得不自创这样一个概念来解释某些抑郁症患者的问题。

最后，我意识到，同样的创伤后果可能是由同一种“大规模杀伤力”的影响或是多种“微影响”叠加触发了情感风暴而产生的。当我们询问深受抑郁症困扰的患者能否想起童年时期特别伤心的事情时，有时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没有，我想不起来。我的童年其实挺愉快的。我想不起来有哪些特别痛苦或伤心的事情。”

但是，当我们深入了解抑郁症患者与其母亲或者兄弟姐妹的关系时会发现，尽管确实没有某一件特别深刻的创伤事件，但他的童年过得并不快乐。我们以一个被感情不顺且易怒的母亲虐待多年的小男孩为例。老实说，他从来没有挨过打，但他每天所承受的尖酸刻薄和不尊重有时比挨揍更残酷：“你啥也不是！”“你就像你爸一样懒！”“你将来肯定一事无成！”这些出自一位母亲之口的羞辱、责骂像刀子一样伤害着孩子，把他引向了绝望的深渊。

简单来说，一个孩子承受创伤的影响，不管是某次突发事件的影响还是经年累月的影响，所导致的后果都是一样的：他的心理根基会受到伤害。而且，以此类推，一个成年人受到某个情感打击或多次“微打击”所带来的后果也是一样的：抑郁症的“潘多拉魔盒”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