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终章
一场夜来的秋雨过后,京城进入深秋。
大理寺院中那颗柏树也在一夜之间枝叶飘落。
宛烟走出大牢,手里拿着杨真送给她的一朵曼陀罗干花。
这就是曼陀罗花?
杨真最喜欢的花?
这花像杨真一样,妖艳而美丽,却带着致命的危险。
就是这种花,带着剧毒让武福山和齐万财失去反抗能力。
宛烟把花朵放在鼻子下,什么味道都没有。
但是杨真告诉她,曼陀罗花在放毒的时候,会散发一股臭味。
她之所以选择这个季节下手,她想用满城的桂花香掩饰住曼陀罗花的那股特殊气味。
而那股味道,正是宛烟在案发现场闻到的那个臭味。
杨真把滇南盛产的曼陀罗花研磨成细末,强迫武福山与齐万财服下,才让他们两人如当年的她一样,任人宰割。
想到那个画面,又想到杨真当年受到的伤害,宛烟心如刀割。
“遇到你和苏大人的一刻,我想到我可能要完了,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大牢里的杨真无悲无喜,面对宛烟毫无保留地说出心里话。
“我曾想过带着爹爹去个没人的地方,也许是我罪孽深重,不值得上天饶过我。”
杨真说着这些话,看向宛烟的眼神中却有留恋。
“我多想像你一样,我向往你这样的生活,可是十年前那个夜晚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毁了,我跑到滇南隐姓埋名,吃下一种叫麻碱的草药改变自己的容貌,我就为了这一天,也是这个念头,让我苟活了十年。”
“你为什么要割下武福山的……造成那种死亡现场?”
杨真伸出纤长的手,看了又看,“就是这双手,我碰了那个东西,那是一切恶的根源,当晚我用刷子使劲刷我这双手,你看到了吗?我恨,可是我必须这么做。”
杨真伸出手,宛烟看到她白皙纤细的手背上有一道道抓痕。
宛烟能想象杨真躲在房间里一个人平复内心伤痛时的痛苦。
“现在没什么了,一切都过去了,他们都死了,我也常舒一口气,你告诉我,今晚的月亮圆吗?”
杨真平静地述说着,她眼中没有泪,语气也平静,好像这些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你从十年前就开始谋划杀了他们?”宛烟说不出心底的滋味。
她同情杨真,甚至觉得武福山,齐万财,熊宝跃死有余辜。
“我以为自己能死,可是跑到滇南后我又舍不得我爹。”大牢里的杨真,脸上总算露出一丝温情和不舍。
“我想他,我想赖在爹身边,听他数落我,可是我不能了,我要让坏人付出代价。”
杨真想起往事,眼底有泪花,“十年中,我学武艺,学会怎么伤人快准狠,你看我做到了,所以说,人只要想做,什么都能做成。”
杨真歪着头,有一丝后悔,“我错在一件事,高估了自己,如果不是急于离开京城,我可能不会这么快被你们抓住。”
宛烟想说不是,杨真杀死武福山,她爹张天祥根本无法面对。
“既然这样,你要玉缘堂的地契干什么?”
“为了我爹啊,武福山早就该死,仗着我爹的手艺过了这么多年好日子,我要让他什么都失去,他凭什么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还能大摇大摆地活着?”
宛烟的心绪随着杨真的叙述起起伏伏。
“你如何让武福山相信你?”
“很简单,我用开原石的伎俩骗过武福山,他居然信了,其实哪有什么原石,我知道他会死,原石的真假根本不重要。”
杨真脸上显出不屑:“我早早写下地契,武福山在暗自庆幸又要大赚一笔时,我的刀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如何让齐万财也去石屋?”
杨真露出鄙夷的表情,“齐万财见到我第一眼就被我迷住了,我告诉他那晚会有惊喜,他想都不想就去了。”
“所以你见到他们二人后,用曼陀罗粉迷晕他们,随后下手?”
宛烟握着手里那朵花,指尖微颤。
“现在已经没有毒了,我到滇南,第一眼便看到了漫山遍野都是这种花,我喜欢这个花,它也帮了我。”
“所以你算计好时间,先出现在怡翠坊,接着去杀人,杀人后返回怡翠坊,只为制造你的不在场证明?”
杨真落寞地笑了,“可是有什么用呢?千算万算没算到你和苏大人会出现在怡翠坊啊。”
宛烟想说,你也没算计出御史台长史家遭窃,窃贼无意中看到了你。
“熊宝财呢?你怎么找到他?”
“我想复仇时便回到京城,我挂着原石商人的幌子,很快在采石场找到熊宝财,接下来更容易,我约他在山顶见面。”
杨真眼底闪烁着胜利的喜悦:“他知道我是谁以后,吓尿了,就是这样的垃圾,毁了我!”
杨真垂头捂了一下眼睛,瞬间抬头,眼底又恢复清明:“我只是没想到十年而已,武福山与那两个人完全不一样了,不过他依旧该死。”
“我们查到他们三个人从前就认识,他们都曾在安石玉矿做过工,也许就是这段经历,才让武福山与齐万财两人混在一起吧。”
杨真没有说话,她并不在乎,只要那三个人死了,他们从哪来,曾经做过什么,她都不在乎。
宛烟想到大人说过的一句话,安石玉矿是武夫人娘家的产业。
因为与武夫人相遇,武福山改变了他的际遇,可是内心深处,他什么都没变。
所以他才会与齐万财,熊宝跃做出畜牲不如的事情,后来信佛,也不过是他求心安而已。
五日后,宛烟坐在树下,寻找前几日那枝绽出新绿的枝桠,无果。
大人说得对,秋雨过后,什么都不会留下。
世间万物皆如此。
仰望苍穹,一行白鹭飞过。
低头,宛烟从袖中掏出那块原石打造的头簪,一声叹息。
“宛烟画师又在伤怀?”苏季之隔窗相望。
小姑娘心一惊,问,“大人,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有时候某个场景好像曾经在哪发生过?”
苏季之挑眉。
宛烟蹦蹦跳跳跑到窗口,更感觉这个画面曾经发生过,“就像此刻,我们对话,眼神交流,好像我们之间曾经经历过这些。”
苏季之想想,“我猜是武福山遇害第二天,你也是这样站在树下,还说柏树发了一株新芽。”
“对吧,当时正是如此,我正想着什么,大人呼唤我,想想隔了七八天而已,我好像又经历了很多,心里一直不好受。”
小姑娘鼻尖通红,今日在官服外套了一件紫色披风,苏季之仍感觉她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宛烟已经走到窗口,隔窗看向他,“大人,杨真会怎么样?你能向皇上求情饶过她吗?”
苏季之含着笑意的嘴角浅浅收拢,轻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杀人情有可原,如果不是武福山,齐万财,熊宝跃做了丧尽天良的事,她怎么会杀他们?”
“照你的逻辑,大理寺不应该有,刑部不应该有,三司更不应该有,受到伤害的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去复仇,是不是应该这样?”
宛烟语凝。
“道德和是非由谁来判定?”苏季之再问。
小姑娘没法回答。
“那大人说说,杨真应该怎么办?”
苏季之被问住了。
“大人,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大人这样的好官,也不是每一个案子都会走到真相大白。”
小姑娘幽幽说着,苏季之想到宛烟走过的这十七年。
“我有幸遇到大人,有幸离开教坊司,有幸让皇上知道爹爹的死因,从而释怀,可是人世间的悲喜我都能感受到吗?”
宛烟摇摇头,“我不能,大人也不能。”
“所以我才要做这个大理寺卿,用我的手。”苏季之又指指他的心口,“我用这里,尽全力,寻找真相。”
小姑娘笑了,伸手放到苏季之的掌心,“大人,我们能改变什么不能改变什么,也许只有过几年才能知道。”
苏季之眼中有星光,“当初我们教坊司偶遇,我怎么也想不到,今日你能走进大理寺,帮助更多的人。”
小姑娘被夸奖,嘴角有盈盈笑意。
“宛烟,我们成婚吧。”
宛烟脸蛋涌上红霞,流光溢彩。
她望向大人,他如初见时身姿挺拔,如今眼底盛着化不开的柔情。
“我想每日看到你跳舞,听到你腰间响起的铃铛声。”
想到初见时那种脸红心热,两个人隔窗而立,握紧彼此的手,越靠越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