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酒曲小神
东方开始露出了鱼肚白,天渐渐亮了。
晨曦中,一个颀长的身影渐渐升起在安澜桥那一头的山岗上,步履矫健而轻巧。金色的晨光从他的背后射来,逆光使得他浑身罩上了一个闪闪发亮的金光罩。
这耀眼的光芒照得安澜桥上几乎所有的人睁不开眼,除了乔巧!
“凤哥哥!”乔巧的心就像被电击了一样,脱口喊了出来。但是,那个矫健的身体压根儿就没有反应。她的双脚就像被钉子钉在了安澜桥上,一动也不能动!她像一尊石像立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轩昂俊朗的身姿大踏步地向安澜桥这一边走来。
“凤哥哥!是我!”乔巧不顾一切,再一次脱口而出。
然而,她眼前的凤神却从她身旁飘然而过,根本没有听见她的呼唤,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嘿,蓝榫,又起来那么早找你爹学绝技呀?”
乔巧听得身边那位黑面玄衣的精干男子朝着她的凤神高呼了一声。乔巧的心再一次被狠狠撞击,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攥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天哪,真的是他吗?
乔巧的身子向后晃了一晃,差一点摔倒,那个如今被唤作“蓝榫”的凤神身手敏捷,伸手挡住了乔巧的后腰,乔巧顺势差点栽倒在他的怀里。
一刹那,乔巧立定身子,抬头望了望天:“青鸟姐姐,真是他对吗?你指引我到这个小小畲乡,到这座安澜桥,就确定他是我的凤神哥哥对吗?可是,他真的已经把我忘了!”
西天彤云闪耀,忽然飞来两只小喜鹊,一只长尾、一只短尾。它俩在乔巧的肩头盘旋,乔巧听得分明:“是他,是他!凰仙姐姐,如今你是乔巧姑娘呢,凤神哥哥已是凡胎肉身,他叫蓝榫,他怎么能认得出姐姐你呢?别着急哦,姐姐慢慢来哦!”
乔巧低下了头,神情恍惚。哥哥蓝卯关切地拉起乔巧的手:“妹妹,哪里不舒服吗?着凉了吗?”
在一旁的竹婆婆上前来看了看乔巧,说:“不碍事不碍事。只是你们这洋兄妹一下子不习惯山乡清晨的山岚气而已。这个早晨可真是不寻常呢,几十年未见的父子、兄弟就这么重逢了。这莫非是上天特意安排好的巧事儿吗?”
见蓝念远还一直傻立在一旁盯着乔巧,竹婆婆嗔笑着说:“阿远,你的梦还没醒啊!今天儿子团聚、兄弟相认,是好事,赶紧去将你那坛埋了几十年的乌衣红曲酒搬出来,分大家喝了给你道喜呀!”
蓝念远定了定神,再看了看眼前玉雕般的乔巧,回到安澜桥廊屋中,拿了一把锄头出来,快步走向桥尽头的那五棵红豆杉。不一会儿,他捧回了一个沉沉的酒坛子,那酒坛子的坛身沾满了红土。
蓝念远在廊桥上坐下来,用手一点一点清理干净酒坛上的陈泥,坛身露出锃亮的光泽。蓝念远对竹婆婆说:“婆婆,快三十年了,当年蓝卯落地时,是您亲手酿的乌衣红曲酒……”
竹婆婆笑了:“你们看看,谁说阿远疯癫?这会儿不是最清醒吗?来来,阿远,开坛吧!”
蓝念远听了竹婆婆的话,忽然往后大退一步:“不不不不!我不能喝,不能喝!我绝对不能喝这酒!”
乔巧、蓝卯疑惑地回头望着竹婆婆。婆婆一脸无奈:“乔巧,蓝卯,这酒、这廊桥……唉,故事太久,又太绕了,婆婆也不知从何说起啊!”
正在纳闷中,两只小喜鹊忽然又飞来,在乔巧的肩头盘旋。乔巧听得分明:
“姐姐你快看,快看那酒坛子的后面!”
乔巧凤眼一聚,分明看清了冥冥之中,一个玄衣黑面、短小精悍的男子紧随着那一坛陈年的红曲酒,朝安澜桥这边奔来。
“酒曲神!他怎么也在这里?”
乔巧认得这个男子,他就是那座终日荫翳沉闷的曲家秘制乌衣红曲房里的酒曲神。
在畲乡人心目中,红曲酒不仅是好酒人的心头所好,还有行药势的功能,有杀百邪、通血脉、活经络、厚肠胃、润皮肤、散温气、消宿食、御风寒的作用。畲乡人把农历十月二十日称为酒的生辰,而曲胜刚好是农历十月二十日出生,那一日,许多老人不禁心头纳闷:难道这曲家真的生了一个酒曲神?
乔巧当然知道曲胜不是酒曲神。这个清晨,长哥哥短妹妹兄妹俩,在廊桥边与西天瑶池失踪多年、深藏不露的酒曲神不期而遇。
仙鹊儿兄妹飞来畲乡,第一次见到安澜桥,震惊了!
长尾哥哥说:“看哪看哪,这桥真是别致啊!但凡天上人间的桥梁,两端桥墩都是平直对称的,这桥居然一边连接青山、一端探入平畴,奇了绝了,就是咱们凤神哥哥大概也猜不到人世间会有巧匠依山傍水顺势而为架出这样的拱桥吧!”
短尾妹妹不服气:“这天下哪有我们凤神哥哥没见过的奇巧物?”
你一句、他一句,两只小仙鹊叽叽喳喳吵了起来。
吵了一会儿,争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长尾鹊对短尾鹊说:“短妹妹,当年那幅人间珍宝——《清明上河图》里的汴河虹桥塌了之后,我赌人间再无虹桥,你赌人间必定还会重现虹桥。如今一千年马上要过去了,咱俩的千年之赌也该揭谜底了,得找个证人看看到底谁输谁赢呀。”
“哈哈哈,你们要找的证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一阵诡异的笑声传来,仙鹊儿兄妹吃了一惊:“酒曲神,原来你偷喝了娘娘的蟠桃酒,一直躲在这人间仙境呀!”
酒曲神一听,脸一黑:“你们两只不懂事的小鹊儿,这上千年来只知道在银河边嬉闹快活,也不替整日闷在那间潮湿阴暗的曲房里的曲神哥哥分点忧。哈哈,当年在西天瑶池,仗着有才有颜,凤神总瞧不起我,总是让我在众仙面前出丑,如今,他也有被贬人间的一日。”
短妹妹一听,生气了:“你这个黑脸鬼!在西天瑶池,你总是教唆那些小仙班喝酒误事,我凤神哥哥正直侠义,教训你们有错吗?你把自己和凤神哥哥相提并论,你想笑死我呀!”
曲神哼了一下,不屑地说:“好,我不用和你的凤神哥哥比,只用看看谁更惨:好歹我还有仙道,他呢,如今是个凡胎肉身,早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长哥哥听了,冷笑一声:“你就是还有神仙神力,不也回不了西天瑶池吗?”
曲神说:“不用你们俩瞎操心!千足大仙跟我说过一个惊天秘密,别以为有你们这班小仙鹊,就能搭起千年的银河鹊桥。这第一千年的鹊桥遇到一个大难题喽!”
长哥短妹听了大吃一惊:“啥?”
曲神说:“千年的银河鹊桥需要一个定桥神器,没有这定桥神器,即便你们将鹊桥搭起来也依旧会塌,牛郎织女还是相会不了。有了这定桥神器,你们再也不用年年辛苦,那银河上就有一条永久的彩虹桥,让有情人自由相会了!”
短妹妹的十万个为什么来了:“真的吗?千足大师告诉你是什么样的神器了吗?”
酒曲神白了她一眼:“说你是只小傻鹊一点没错!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才在人间等了上千年。如今终于明白了:我这些年终究没白等,你们看,如今凤神不是来了吗?这位蓝榫就是凤神在人间的凡胎肉身,如今他哥哥蓝卯来了,他们帮我来了,这定桥神器就快找到了,我也快回仙界西天了!哈哈哈,好戏开始了!”
山乡清晨的阳光如成色绝好的金子,从那个颀长俊逸的身体上倾泻而下。可是,这个年轻人的一双剑眉下,那深邃的眼睛中并没有阳光灿烂,倒反显得有些沉郁。
他是蓝榫,是这畲族山乡人人爱慕赞赏的年轻人。这不仅仅因为他是畲乡上百年来唯一的名牌大学出来的古建筑学博士,也不仅仅是他的先辈包括父亲在内,曾是方圆几百里架桥的顶级巧匠,更不仅仅是因为他那引人注目的龙姿凤仪。几年前,他从名牌大学读完博士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没有留在首都的古建研究机构,而是选择了回到家乡,在当地文博馆谋了公职。有人猜他是孝子,放不下家中半痴癫的老父亲;有人猜他是义士,舍不得畲乡的故园恩情;也有人猜他是情种,断不了老家的恋人情分……总之,大家都说得没有错,他是回来了。
回乡后的蓝榫,以他的博学谦逊、睿智温良、能干厚道赢得了所有人的敬重。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意气风发地回到家乡没多久,不幸却不期而至。
早在当年蓝榫还在家乡的中学读书,情窦初开之时,在畲乡三月三的大节上,当一个戴着银项圈、银手镯、银耳环,挽着高高“凤髻”(畲乡独特的女性发髻)的少女站在安澜桥的桥头,那一双明眸如山泉般流过少年蓝榫的眼前时,小小少年蓝榫仿佛如石人一样顿时立定,不能动弹。他确定那不是一般的畲乡姑娘,而是跌落红尘的天上凰仙子,爱的种子从此撒在小小少年的心间,深深扎根。
带着这颗种子,蓝榫一路考学,往后的岁月里,不管到哪个校园、哪个城市,各类风华娇美的俏姑娘,都吸引不了他的目光,他的心思,一直在家乡三月三的那股清泉上。终究,学业有成的蓝榫从大城市、从那些爱慕他的姑娘不舍并略带哀怨的眼光里,带着他专攻的“闽浙编梁木拱桥”研究课题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家乡来了。这一回头,为父亲、为故园,更为年少时就深深扎根心中的那颗爱的种子。
造化没有辜负他的深情。他等了这么多年,他的那个凤仙子原来也一直在等着他。然而,造化也终究还是辜负了他,而且辜负得很惨绝。正当爱的种子在蓝榫和他的凤仙子心中发芽、开花之际,两个人浓情蜜意、你侬我侬之时,一场意外,让凤仙子撒手人寰,离他而去。
蓝榫心痛欲裂,当他亲手为姑娘戴上凤冠霞帔、合上棺木的那一刻,他仰天长啸:“天妒我!天妒我!”之后便不省人事,当他醒来时,躺在竹婆婆的竹榻上,竹榻前,竹婆婆为他煎的药还袅袅飘着浓郁而古怪的味道。
乡人曾一度忧心忡忡,担心这个受全乡人呵护敬重的年轻博士经不住这样惨烈的打击,会一蹶不振,但是,他们欣喜地发现,竹婆婆的妙手,不仅让他重新从病榻上站了起来,还让他很快回到了工作岗位。只是从此,大家发现,蓝榫那一双剑眉下流星般的双眼,已经蒙上了一层别样的哀伤,平时难得一笑,即便偶尔笑了,那笑容也带着一种淡淡的忧郁。乡里读过外国文学的年轻语文老师被这种“忧郁之笑”迷得不能自已,她说自己以为原本这世上,“忧郁王子”只存在莎士比亚的笔下,想不到一张俊美而忧郁的脸就活生生地在她的身边。她曾经千方百计想靠近他、温暖他,但是,蓝榫似乎已经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这世上似乎再也没有哪一双玉手能焐热他。
只有竹婆婆知道,蓝榫心中还是尚存温暖的,这种温暖,是给已成疯魔的父亲蓝念远的,是给他热爱的学术研究的,是给自己万世难离的故土畲乡的……蓝榫不说,竹婆婆也不说,直到这个清朗暖阳的清晨,蓝榫从未谋面的同父异母的哥哥蓝卯远道而来,还带来一个叫乔巧的妹妹,竹婆婆通灵突现,她似乎感觉到了异样。
对于蓝榫来说,今天更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因为今天是自己的“凤仙子”阴寿三周年的祭日。今日他早早起床,踏着山岚晨曦匆匆而行,就是打算去鹤渡铁索桥对面的山头,去陪自己的“凤仙子”说说话。
可是,他没有想到,当自己踏上安澜桥桥头那一刻,目光穿过长长的廊桥,阳光下,正是他的“凤仙子”亭亭玉立在廊桥的那一头。
蓝榫差点惊呼出口,但是,一阵风过,似乎带来了对面姑娘的一声娇唤:“凤哥哥!”
蓝榫的呼唤戛然而止,因为他心爱的“凤仙子”从未喊过他“凤哥哥”。那,断然不是他的“凤仙子”。他顿了一顿,大踏步继续往前走,因为那姑娘和“凤仙子”实在太像了。他想到她面前来,仔细看看她的脸,看看是不是他的“凤仙子”真的回来了。
然而,竹婆婆的话,让他一切的梦想都烟消云散:“快来蓝榫,今天可是巧了!你做梦也不会想到,你的亲哥哥回来了,从海外回来了,还带来了他的妹妹。来来,快来认识一下亲人!”
蓝榫疑惑地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只见父亲蓝念远蹲在一旁那坛乌衣红曲酒的酒坛旁边玩泥巴,已经全然没有刚才清醒的神情。
竹婆婆叹了一口气:“唉,本来是感天动地的认亲场面呢,你爹这糊涂劲儿又犯了!蓝卯,快来,这就是你的亲弟弟!虽然你们俩是一个爹生的,一样俊俏,但毕竟一洋一土,这浑身的气性和神情还真的不一样哦!”
在竹婆婆的喋喋不休中,这对不同寻常的兄弟,都带着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对方。也许真的是血浓于水,这茫茫人世间,他们从未谋面,但是此刻,他们彼此之间,忽然觉得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穿越了彼此的身体和灵魂。
蓝卯立在原地,他感觉到了那股强烈的气息穿身而过,他感觉到自己从来是得到这股气息的滋养的,哪怕离开它这么多年的后,它也是始终存在的,只不过此刻,忽然被激活了。
蓝榫也立在原地,他也感觉到了那股强烈的气息穿身而过,他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是被这股气息滋养的,只是这么多年来,总觉得是自己独占这股气息,一直盼望着与人分享,此刻,忽然觉得这股气息有了双倍厚重的力量感。
兄弟俩彼此对视。此刻,他们都忽略了身边的乔巧。
而此刻的乔巧,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色彩,耳朵里也没有了万籁之音,她的心绪之门似乎被瞬间堵住了。眼前的这个披着金光而来的蓝榫,却对她的一声“凤哥哥”充耳不闻。他,到底是不是他的凤哥哥?是!那凤仪容姿,分明是!但是,那眉眼,是,却又不是!她的“凤哥哥”那一双凤眼何等潇洒明丽,甚至稍有花哨,而这一双眼,分明冷似寒星。
一瞬间,乔巧思绪大乱,气滞郁结,头晕目眩,腿一软,身子向后仰将而去。忽然,只觉得一双大手伸来,挡在了自己后腰,一顺势,乔巧栽在了他的怀里。一霎时,双目相对,彼此看出了许多莫名的东西,但是,乔巧和蓝榫都不知道,他们互望的双眼里,在期盼的到底是谁。
与蓝榫四目相对时,乔巧心中似有万马奔腾,忽然,冥冥中一个声音在她耳畔沉沉响起:
“无情事、有心人,有情人、无心事!儿女情事莫强愿,世道轮回循规矩。莫急莫急,你且抬头看看眼前的廊桥:桥上桥下、时空流转,神风月色、尽揽怀间。学它,且看这眼前的世界,它有心,却不发一言,笃定淡然。这里繁衍生息的一切,都按天伦常理有条不紊行进着。你且慢慢融入他们,走进这人间的市井烟火,品品这人世间的苦乐年华,与他们互为相识、相知,等有了岁月赐予你的阅历和气度,终究有一日,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这个穿云而来的声音,从乔巧的耳畔飘过,不作任何停留,随即直穿廊桥的桥身而去。紧紧跟随着这个声音,乔巧的目光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座不同寻常的古桥。
与其说眼前的是一座桥,不如说是一个长长的水上阁楼。这有廊的“阁楼桥”,肯定已经年深日久了,乍一看,乔巧觉得它老旧、拙笨,心想:这难道就是那遗落在红尘的人间彩虹桥?此刻,她的心中不免生出些许失望来。
这时候,蓝卯关爱地从蓝榫身边扶过妹妹,依旧关爱地对她说:“妹妹,在这有盖的古桥里,我也有点晕呢,来,咱们到桥外的空旷地里透透气吧。”
乔巧再次深深看了蓝榫一眼,直起了自己的身子。她低着头,跟着蓝卯转身从桥身里往后退出好多步,向空旷的地方走去。当她将身子立在桥外的田畴里,再一次抬头仰望眼前的这座古桥时,不禁惊呆了:
这座蹲踞在清澈山溪上的古桥,确实与众不同。两端的桥头,一边连接的是青色的山峦,一边却伸向平坦的水田,青黑色的泥瓦之下,是显得油漆斑驳的朱红的木质桥身。桥上的廊屋已经被岁月打磨出了包浆,却凭空生出了几分底气,平添了几分沉着,显得格外端庄沉稳,一派大家闺秀遗世独立的风姿。再定睛一看,却发现廊屋的檐角飞扬,很是灵动。乔巧让自己的视线再在屋檐上走一遍,发现廊屋的檐中央,还雕刻了二龙戏珠。阳光下,这红桥黑檐、蓝天白云、青山碧水,是怎样一幅绝美的人间田园美景画啊!
这些都还不算奇绝,更让乔巧惊讶的是,从天上到人间,她没有见过这样两端不对称的桥梁:木拱桥的两肩桥墩并不对称平直,而是朝向山岗的一侧略高,朝向田野的一端略低,远远望去,这古桥就像一条顺势蛰伏的卧龙,跃跃欲试,似乎随时要腾飞。
乔巧正暗暗叫绝,身边的蓝卯也发现了这古桥的奇绝:“妹妹,你看这桥,难道这是中国桥梁中的‘比萨斜塔’吗?”
兄妹俩在田畴那一边认真打量着这座奇桥。蓝卯说:“妹妹,你研究了世界上那么多奇桥,和爸爸也探讨过那么多怪桥,我的耳朵也听过不少。你一直说瑞士琉森的卡佩尔廊桥是世界上最迷人最美的廊桥。可是,今天我觉得你的专业研究有点狭隘哦。不过不奇怪,那是因为我们在见卡佩尔廊桥之前,还没有见过眼前的这座廊桥。太不可思议了,妈妈讲得没有错,咱们的中国家乡,原来真的还藏着这世界奇珍之宝啊,太棒了!”
此刻的蓝卯,他的激动之心,几乎不能用言语来表达,他似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已经出现在前方!他想拉着乔巧奔向父亲和弟弟,尽早验证自己的所思所想。但是,当他们再一次将视线投向安澜桥桥檐下的桥身时,又发现了和刚才不同的一番景象: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山乡的一切似乎快速醒来了。刚才颇显清冷的廊桥已经渐渐热闹:畲乡的清晨一旦醒来,几乎所有的老老少少都要穿过一道时空之门,从这座廊桥开始,开启他们有滋有味的一天。
蓝卯拉着乔巧返回廊桥的桥身时,一切看得更加明晰:原来这廊桥,不仅仅是一座桥梁,还是山乡百姓的会客聊天厅堂、交易的市场、路人的歇脚处、学生上学的出发集合地……小贩们已经开始随意在桥上摆开摊位,热情地招呼着,吆喝着自己的买卖;农耕的老农已经牵着耕牛健步穿过桥身,远去在田畴尽头;年轻的妈妈背上背着一个孩子,手里还牵着另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来到小贩的摊位前采购一日所需。
蓝卯朝乔巧挤了挤眼:“哇,原来我的东方家乡也有跳蚤市场,似乎比诺丁山的市场要早得多哦!”
乔巧看着这一切,忽然有了莫名的感动:这人世间的烟火气,原来这么“活色生香”。这古廊桥,看尽悲欢喜乐却如此平和笃定,底蕴和气魄都藏在沉默里。那座早已不在人世间的汴河彩虹桥,千年前也和眼前的这廊桥一般,日日演绎着非同寻常又如出一辙的一种奇美吧。它们是古旧的,它们是不耀眼的,但却又是鲜活生动的。它们有前尘往事,能让人生出一种复杂的牵挂和眷恋,这种牵挂和眷恋到底叫什么,乔巧并不知道,竹婆婆给出了答案。
“你们两个假洋人,傻傻地看了半天,你们知道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吗?你们这是看到了自己的根基和乡愁了呢!来,阿榫,带上你的哥哥和哥哥的妹妹,回村子里去,且安顿好他们吧,他们这么大老远回来,肯定是有顶顶重要的大事要做,估摸着要住些时日了。”
蓝卯一听,不觉笑了:“婆婆您的表达好有意思,‘哥哥和哥哥的妹妹’,嗯,婆婆厉害,没毛病!”
当乔巧和蓝卯跟在蓝榫身后,踏进鹤渡村的那一刻,忽然有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感觉。这个村子,有一种无声的气度,与在前面给他们带路的蓝榫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度高度契合。
这个被石头垒起来的村庄,房子的颜色都不是很明丽,甚至有些暗沉。弯弯曲曲的石头小路,一直引领着乔巧兄妹俩踏进旧宅老屋。这里好安静啊,跨过门槛、踏进大院,这座老宅显得有些空阔。老宅的院墙下面都是石头垒起来的石筑,而上侧则是以木板为隔墙,那些木质的隔墙非常精美,上面雕刻了许许多多的人物、瑞兽祥禽和草木虫鱼。
站在这老屋的木质雕刻前,乔巧忽然感觉到自己站在了一个旧时光与新世界的连接处。她有点恍惚,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忽然眼前一亮:这古宅里的天空并不开阔,因为院子里栽种着两棵大树,竟然是这南中国山乡少见的巨大的梧桐树。乔巧心中觉得奇巧:一切难道真的都是上天注定的吗?我和我的凤神哥哥命中注定要双宿双飞在此地?那么,到底还需要多少时日呢?
一阵叽叽喳喳传来,两只喜鹊在高大的梧桐树枝头跳跃着,一只长尾、一只短尾。
竹婆婆在一旁叨叨着:“都说梧桐引凤凰,今天怎么迎来了两只小喜鹊呢?虽然叽叽喳喳有点嘈杂,但小喜鹊叫唤,总归是两只报喜鸟吧!”
“对对对,婆婆讲得对,我妈妈常常跟我们说,在中国,喜鹊是吉祥鸟,就是来给大家报喜的!”蓝卯在一旁听了,喜笑颜开。
也确实,离别将近三十年,蓝卯第一次踏上故土,第二天,就发生了一件让他喜出望外的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