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岛上的“死亡天使”
本案发生在1991年。在英国的林肯郡,有一家名叫Grantham and Kesteven的医院。在这家医院里发生过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案子。
这一切开始于1991年的2月底。
1991年2月21日,7个月大的连姆因为肺部感染被送到Grantham and Kesteven医院,医生将他收治入院,当时他被安排进儿童病房的4区。
在接受了初步治疗后,连姆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医生叮嘱值班护士留意他的情况,随后就离开了病房。值班的护士走到病房外找到连姆的父母,转告了医生的意见让他们安心,并且劝他们回家去休息一下,等第二天天亮了再来。那个时候孩子醒了,就可以见到他了。
松了一口气的父母回家去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回到医院时,焦急的护士正在病房门口等着他们。
原来连姆在夜里突发紧急状况,突然停止了呼吸。还好夜里的值班医生和护士及时介入,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
得知情况的父母二人的心跳像坐过山车一样,被高高提起,又被重重落下。值班护士安慰他们,不要太担心,连姆经过抢救现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因为对连姆的情况比较熟悉了解,她也申请了延长一天值班,所以她会好好照顾他。
听了护士的安慰,连姆的爸爸妈妈略微平静了一些,但他们还是决定当天晚上不回家了,就在病房外的走廊椅子上守着,等孩子恢复后一起出院。
可是第二天晚上,连姆又经历了一次突发恶化,他的呼吸再次停止,而医生也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幸运的是,他再次被抢救了回来,情况再次稳定。
然而结束抢救的医生刚离开病房不久,连姆本已经稳定下来的情况又一次令人惊奇地急剧恶化: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之后脸上还冒出了奇怪的红色斑点。值班护士立刻呼叫了医生和抢救队伍。
匆忙赶来的医生和抢救队伍竭尽全力对他进行了抢救,本来当他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发生了心搏停止,经过抢救之后虽然留了一口气,大脑还是受到了严重损伤,陷入植物人的状态,只能靠维生系统延续生命。
几天过去后,连姆的情况还是没有丝毫好转,最后在医生的建议下,他的父母作出了艰难的决定,他们决定移除生命维持系统,小小的连姆最后死在了妈妈的怀里。
当时医生对他死因的结论是心力衰竭。
当时有护士注意到,当连姆第二次突发紧急情况,呼吸停止的时候,他的监控设备没有报警,所以抢救有所延误。但是连姆的死亡被当作一次正常的治疗失败,被放了过去。除了留给父母的伤心欲绝,没有人再多想一点。
在连姆去世的两个星期后,医院接收了一个名叫蒂姆的小病人。
11岁的蒂姆从出生的时候就患有大脑麻痹,1991年3月5日他突发癫痫被送进医院,然后被安排进儿童病房4区接受住院治疗。
他入院后不久突然出现脉搏停止的现象,脸也憋得发紫。虽然医院进行了紧急抢救,并且召唤来了院里最好的儿科专家,还是没能挽救他的生命。
事后医院对蒂姆的尸体进行了解剖,但还是没能确定他的死因,最后把罪责归结为癫痫引起的并发症。
当蒂姆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隔壁还有个小病友和他经历了同样的痛苦。才刚刚1岁的凯丽本来比蒂姆早两天,也就是1991年3月3日入院,住院的原因也是肺部感染,被接收入院后也被安排在儿童病房4区。
当医生、护士们都忙着抢救蒂姆的时候,本来凯丽正在平稳地恢复。然而5天后,她也突然出现了心搏停止。
巧合的是,凯丽躺着的病床,正是之前死去的连姆躺过的那张,他们俩就连发病的症状也都完全一样。
还好这次她极其幸运地被救了回来,然后被转移到了上级医院继续治疗。在上级医院的精心照顾下,她逐渐脱离险境。在一次全身检查中,医院的护士发现她的腋窝处有一个奇怪的针眼,在针眼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气泡。
一般来说,没有人会在腋下进行注射,但是发现这个情况后,医院并没有深究,而是将其归结成一次医疗事故,谁也没有展开下一步的调查。
接下来5个月大的保罗在1991年3月20日因为支气管炎被收入院。
当时他的情况并不严重,医生经过治疗后觉得他挺稳定的,如果父母愿意,可以接回家去。但是保罗的父母出于谨慎的考虑,决定还是让他在医院观察一个晚上。
当时医生同意了,然而很快医生就接到紧急电话,保罗的情况突然恶化,他的脸色发灰,几乎丧失知觉,幸亏被值班护士及时发现叫来了医生。医生通过症状判断他有低血糖,于是给注射了升糖素,注射之后保罗立刻有所好转。
然而,过了一会儿,保罗又一次出现同样的情况,医生再次赶来进行注射。
同样的情况在一个晚上连续发生了3次。最后一次值班医生决定,把保罗送到上级医院进行诊治。医院叫来了紧急救护车,大家一起把孩子用担架抬上救护车。他的父母也坐上救护车,一起跟去的还有当晚的值班护士,她跟着病人一起到上级医院做病人交接。
在车上,护士安慰保罗的父母,不要太担心,虽然刚才情况有些危急,不是也应付过来了吗?到了新的医院条件更好,保罗一定会没事的。
而现实也的确如她所说,保罗入住了新的医院之后,立刻就好了起来。
验血的时候,医生发现保罗的血液里含有极高量的胰岛素,但是出于未可知的原因,医院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在保罗侥幸逃离死神的同时,另一个孩子又进入了死神的视线。
在保罗被送去上级医院的第二天,3月21日,原本因为肺炎住院的5岁的布莱德利突然出现了心搏停止的症状。
虽然在医生的全力抢救下,他脱离了危险,可是在验血结果里,主治医生发现他血液中胰岛素含量奇高。这太奇怪了,胰岛素通常被用来治疗糖尿病,而布莱德利入院的病因是肺炎,血液里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胰岛素呢?
在尚未找到答案的时候,布莱德利的情况又再次突然恶化,来到死亡的边缘,甚至有一刻他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医生使用了8次电击,才在32分钟后将他的心脏重新唤醒。这次医院十分干脆,立刻把他转移到上级医院,小布莱德利才逃离了厄运。
发生了这么多跌宕起伏的危急情况,Grantham and Kesteven医院却并没有认真地追究其中到底有多少是正常的医疗情况,有多少是疑点重重的意外。
就在布莱德利被送走的第二天,3月22日,两岁的依科也出现了危急情况。
依科是因为从高处摔下来被接收入院的,原本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到了这天晚上,忽然出现心脏骤停。当值班护士叫来医生后,医生给他戴上氧气面罩,他的状况立刻得到了缓解,医生分析他可能是缺氧。然而医生才离开没多久,他就再度陷入昏迷。
医院当机立断把他转送到上级医院,之后他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医生将发病的原因归咎于他的头部受损,认为是他之前摔下来撞伤头部,从而造成严重缺氧。
在度过了几天平静后,儿童病房的4区迎来了一对新的小病人。她们是一对早产的双胞胎——两个月大的凯蒂和贝奇。当时因为两个孩子提前太早出生,医生一直把她们留在医院观察。
1991年4月1日,贝奇因为突发肠胃炎被转移到儿童病房4区接受看顾,两天后,值班护士忽然发现她摸上去冰凉,而且出现了血糖过低的症状,但是医生赶来检查之后,认为她并没有特别的病症,情况应该是正常的,还同意让妈妈接她回家。
然而,在回家后的当晚,贝奇忽然撕心裂肺地哭闹起来,显然正处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可是两个月大的孩子还不会表达,她痛得几乎抽搐,只会拼命地哭闹。
手足无措的父母只好打电话到医院求助,紧急赶到家里的医生对贝奇进行了检查,认为她可能是有疝气腹痛。这种病在初生小儿中很常见,经常会有孩子因为这种腹痛每天哭闹不止,但是真正的治疗手段又十分有限。
贝奇的父母对她的痛苦无能为力,只好把她放在自己的床边,彻夜看顾。但是贝奇的痛苦并没有缓解,就这样,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随着黑夜一点点消逝,不到天亮,她就停止了呼吸。
贝奇的父母把她送到医院,希望能找出到底是什么引发了这样急剧的腹痛,可是尸体解剖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死因。有人反而怀疑她是死于婴儿猝死。
常见的婴儿猝死通常是父母跟孩子同睡时不小心造成了孩子的窒息,或者因为孩子不会翻身,或者口鼻被堵住引起窒息。可以想见,这样的猜测对贝奇的父母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和打击。
可是对贝奇的父母来说,厄运并没有就此结束。
出于谨慎起见,他们把贝奇的双胞胎姐妹凯蒂也带回了医院便于医生监护,果然没多久凯蒂就出现了危急情况,她也突然停止了呼吸。
还好护士发现得及时,立刻喊来了值班医生紧急抢救,凯蒂幸运地被抢救了回来。
你们有没有感觉可怜的值班医生心脏病都要犯了?过去的10天里,不知道被喊去多少次急救小孩子。而且每次好不容易救回来,才转过身就又出状况。
然而,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被紧急抢救回来的凯蒂在两天后又一次毫无缘由地停止了呼吸,这一次的发病对她的肺部造成了严重损害。
值班医生在再次紧急施救后,暂时稳定住了凯蒂的状况,然后安排了转院。和过去发生的情况一样,转院后,凯蒂再没有出现意外。但是,医生在检查的时候发现,因为停止呼吸的时间过长,她的大脑因为缺氧已经受到了损害,而为了抢救她,Grantham and Kesteven医院的医生按断了她五根肋骨。
这是两个月大的小宝宝啊!
但不管怎么说,在医院尽心尽力的抢救之下,凯蒂保住了性命。已经失去了贝奇的父母悲喜交集,他们尤其感激这几次及时发现凯蒂出现紧急状况的值班护士贝弗利。
为了感谢她,妈妈苏珊提出让贝弗利当凯蒂的教母,因为她是看顾孩子的天使。贝弗利欣然接受了苏珊的好意。她抱着这个因为呼吸停止而留下了严重后遗症的孩子,拍下了有爱的照片。
凯蒂后来被诊断患有大脑麻痹症,丧失了听力,而且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瘫痪的阶段。
6岁的麦克是个调皮的孩子,他在一次玩儿气枪的时候意外受伤,被气枪子弹击中,不得不接受手术。手术很成功,之后他被分派到儿童病房4区,接受术后康复护理。
但是住院后,他也出现了突发窒息的情况,陷入了昏迷。值班医生再次被喊来急救,在抢救成功后,医生怎么也想不通他是一个外科手术患者,怎么会忽然陷入昏迷呢?
然而医生并没有得到喘息的机会,接下来又有三个儿童患者接二连三地出现问题,直到1991年4月22日。
这一天,15个月大的克莱尔被收治入院,也被安排到了儿童病房4区。因为她有严重的哮喘,所以平时必须要插着管子呼吸。
克莱尔特别可爱,她对每个人都笑眯眯的,会对医生和护士挤眼睛做可爱的鬼脸。但是她入院才几分钟,医生就被紧急呼叫去病房:克莱尔急发心梗,还好医生给力,把她抢救了过来。
然而没过多久,她再次发生心梗,这一次医生也回天无力,克莱尔在自己的病床上停止了呼吸。
一开始,医生对克莱尔的死因解释为心脏病自然死亡,但这一次,过去的两个月如此高频发生的婴儿和少年出现急发病症的情况,终于引起了重视。
产生疑问的人并不是Grantham and Kesteven医院自己的人,而是他们总是转病人过去的那个上级医疗中心先觉察出不对。
过去他们也会收到对方医院转院过来的病人,但一年最多两三个。可是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他们就收到了六七个,这实在有些反常。对此,他们通知了Grantham and Kesteven医院,希望他们重视一下。
医院的一名顾问医师尼尔森在浏览资料的时候,注意到儿童病房4区出现过大量的心搏停止,开始怀疑有其他因素在影响病房里的病人,于是他对上级提出了调查要求。
一开始,大家都怀疑是有通过空气传播的病毒,才会在同一间病房造成这么多的死亡。可是经过多番检测,并没有在空气中发现可疑病毒。
然而在对克莱尔留下的血样检测中,发现了超出常量的钾元素,终于这一次医院觉得这一切大概并不是每个病人遭遇的意外,医院的负责人拨打了当地警局的电话,正式报了警。
警方决定把克莱尔的尸体从墓地里挖出来,送到法医处做鉴证解剖,在这一次细致的尸体解剖中,法医在她的血液里发现了利多卡因的痕迹。这是一种治疗心搏停止、抗心律失常的局部麻醉剂,但是从来不会用在婴儿的身上。
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斯图尔特在了解了情况后,立刻认为过去两个月中发生的这些事故应该全部相关,儿童病房4区有人故意伤害生病的孩子。
他调出过去两个月出现反复急发症状孩子的病例进行对比,发现他们大部分都出现了胰岛素过量的情况。
而这个时候,医院的工作人员表示,不久前,护士贝弗利曾经报告药房里装胰岛素冰柜的钥匙丢了。大家开始意识到,医院里可能真的出了内鬼。
再深入调查的时候,大家又发现之前包括25起发生紧急情况的值班记录忽然都不翼而飞。
这25个紧急情况涉及13名受害人,其中有4名已经死亡。而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事发时照顾他们的是同一个人——值班护士贝弗利,也就是之前被病人家属特别感激而认作教母的那个护士。
贝弗利被从医院带走,她本来是病人家属喜爱的“白衣天使”,因为她总是在情况危急的时候表现镇定,配合医生干脆利索,抢救得力,对家属们也充满善意。
她被带走时,面带轻松的微笑,坐上警车的时候,兴奋得好像是要去逛街一样,仿佛不知道在前方等候自己的是什么。
负责这个案子的斯图尔特当时对审出结果十分有信心,对方只是一个年仅21岁的姑娘,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没经历过世事的年轻女孩,在警局很容易就会被击溃。
没想到的是,贝弗利几乎是他整个职业生涯中遇到的最难搞定的对手。在整个审问过程中,她都表现得云淡风轻,不论你问什么,她都不为所动,反复来回地说,不是她,她没干,她只是在帮助病人和病人家属,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斯图尔特看着贝弗利轻松自如的神情,意识到这将是一场艰苦的对决。因为每一次案发的时候,在场的都只有受害人和凶手。受害人多是尚无表达能力的孩子,幸存下来的孩子部分也受到了严重的脑损伤,如果不能获得来自凶手本人的证词,他很可能会因为证据不足而错失抓住凶手的机会。
而贝弗利本人对这一点显然也十分了解。她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坚持不开口不认罪,对方就拿自己没办法。就算拘留,到了时间也一样得让她走。
就这样,他们拉锯了整整一个晚上,警察迅速破案的希望在贝弗利充满嘲弄的目光中渐渐破灭。当拘留时间到了的时候,警方只得让她大摇大摆地离开。
但斯图尔特内心坚信,她就是凶手。如果就这样把她放走,她就能回到医院的儿童病房,这无异于是将一头狼放回香喷喷的羊羔群里去。他不得不亲自到医院去说服医院的领导,不要让贝弗利回去上班。
然而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有什么理由能说服他们呢?
当时就连斯图尔特的同事都不看好他,对他说,你永远都找不到足够的证据起诉她。
斯图尔特知道,如果继续挖掘下去,闹得天翻地覆却不能找到充分的证据,那不仅仅是不能给贝弗利定罪,她将回到社区,一有机会就会更加丧心病狂地害人报复,自己的职业生涯也将终结于此。
但是衡量过后,他还是不能对这个案子无动于衷。在翻过所有相关信息后,引起他最大注意的是保罗这个病例。
保罗的病理学报告显示,他的血样中含有严重超标的胰岛素。他才5个月大,显然是有人人为给他注射了胰岛素,可是他在医院的所有相关记录都神秘地消失了,根本没法回头去追溯他的治疗记录。
最后斯图尔特想到一个办法。
Grantham and Kesteven医院病人的血样通常会送到上级医院去检测,送检的血样会保存半年左右。从最早一个可能的受害者开始到现在,还不到半年的时间,也许他们的血样都还保存在上级医院,如果能把他们的血样都找出来进行检测,找到共同点,就有希望抓到凶手的漏洞。
警方调取了过去半年内Grantham and Kesteven医院送检到上级医院的全部血样,在检测了上千个血样后,发现案发的两个月内可能的13名受害者中,有9名受害者的血样中含有过量胰岛素,其他4名的血液中还有过量的钾元素。
这证明受害者出现危急病况,并不是自己身体崩溃,而是人为注射下毒。
在被注射过量胰岛素后,受害者会出现严重低血糖,当血糖低到危险的程度时,病人的中枢神经系统会受到影响,病人会陷入昏迷或者惊厥,或者发生心搏停止。而血液中含钾浓度超过一定量后,病人会出现四肢麻木软瘫,影响到呼吸肌,从而造成呼吸停止,发生窒息。
回顾那两个月紧张的抢救经历,几乎病人每一次的症状都与胰岛素中毒或者钾中毒符合。小宝宝们产生惊厥,发生心搏停止,忽然性地呼吸停止,无一不吻合。
警方因此推测贝弗利的犯罪手法,就是趁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病房值班的时候,给孩子注射过量的胰岛素或者钾液。
有了足够的证据后,警方正式在1991年7月逮捕了贝弗利。在对她的家进行搜查时,警方从一个抽屉中发现了医院里丢失的值班记录。
这些值班记录证明了,13名受害人出现危急状况时,唯一在场的人就是贝弗利。
这次,被正式逮捕的贝弗利依然镇定自若。在被问询的时候,她仿佛丝毫感受不到身处警局带来的压力,非常平静自信、自然放松,好像自己真的是来警察局喝茶的。
面对问询的警官,她侃侃而谈:“你们已经问过我很多次了,我现在也在媒体上曝光了,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主动配合你们了。”
当警方把收集到的大量证据摆在她面前时,本以为她会被无可辩驳的事实击倒,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姑娘依然神态自若地回答说:
我都说过了不是我,我肯定不会干这种事。为什么要伤害病人啊?如果我特别恨一个人,我会这样溜回病房偷偷给他们下毒吗?不管你们多不相信我,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不过我不在乎,我不会对你们撒谎的。
对贝弗利的反应,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官们都颇为感叹:
她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她对杀害小孩子们一点都没有负疚感,没有遗憾或者悔恨的感觉。如果你看了警方问询她的录像带记录,就会发现她非常自信,对老警官们一点都没有畏惧感,这真是令人震惊。
她显然相当自信,我认为她心里觉得,警方所掌握的证据远远不够,那些事实只有她知道,所以她占据了优势,对这个局面她显然十分享受。
进一步的调查显示,原来贝弗利的确不是老警官们从一开始设想的那样简单、弱小、缺乏社会经验的年轻女孩子。
贝弗利出生于1968年10月,她的家坐落在一个名叫考比格兰的村庄里。这个村庄的人不多,邻里间都很熟悉。贝弗利有两个姐妹和一个兄弟。她的父亲开了一家卖酒的小店,妈妈则是当地小学的清洁工。一家人过着平静正常的生活。
贝弗利被捕后,消息传回了村里,大家都感到十分惊讶。因为她看起来真的是一个很普通、很正常的女孩子,从小时候到少女时期,她都不是那种会招惹是非、伤害别人的人。甚至村里有不少家庭,还曾经请她看顾过自己家的小孩,那时也从未发生过任何意外。邻居们对贝弗利的印象就是她很和气,很喜欢孩子,如果请她帮忙看顾小孩子,她都会愉快地答应下来。
国外的女孩们,尤其是十几岁的姑娘,有时候为了挣些外快,会主动接一些看顾小孩的工作,一般都很便宜。有时候家长们忙不过来,或者孩子的父母想出去吃个晚饭躲一下清静,就会请邻居家的姑娘过来帮忙看一下孩子。
一般女孩子们都温柔细心,也不会带着孩子闯祸,主要就是起个盯着孩子别出事的作用。
但是当问到老师和当年的同学时,大家对贝弗利的印象就完全不同了。
一说起贝弗利,大家印象最深的都是她身上总有伤。每天上学来,她不是这里裹着绷带,就是那里涂着药膏,有时候一瘸一拐,有时候无精打采,显得特别不舒服。
但即使如此,她也从来不抱怨,不会叫苦叫痛。老师布置的任务,她从来都是认真准时地完成,不会喊着要别人帮忙,也绝不偷懒。大家对她的坚强和耐力都十分印象深刻。
没有人知道绷带下是否有真正的伤痕,也没有人知道那些千奇百怪花样百出的受伤原因是不是真实。但贝弗利的确是老师们最喜欢的孩子,她表现出的勇敢坚韧和耐性给老师们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
大家本来没怀疑过她为什么会受伤频率如此之高,但终于有朋友表达了疑问:“她从来不会给人看她的伤口。”
大家逐渐注意到贝弗利受伤的频率越来越高,她经常出入学校的护士办公室甚至她家附近的医院。除了常常受伤,她还会抱怨肚子疼、头疼、背疼、眼睛发花、口腔溃疡、阑尾疼,要么就是尿道感染,或者经常无法控制地呕吐。
有一次她甚至说服了一个医生给她动手术,切除了她完全健康的阑尾。而手术的伤口长时间无法愈合,使她更是成了医院的常客,可是事实却是她自己经常用手去抠伤口,造成伤口反复溃烂。
虽然因为总是受伤而引起许多关注,贝弗利的少女时期并不是那么多彩。因为外形有些胖乎乎的,相貌也十分普通,所以直到离开学校,她都没有正式交往过一个男朋友。
在学校的时候,贝弗利的成绩属于中下水平,但是她对自己未来的职业道路从一开始就十分明确:她想当护士。
16岁时,她离开学校到当地的一家专科学校报名参加了一个护士培训班。
在培训班的时候,同学们也注意到了贝弗利古怪的行为。她会没事的时候把屎抹到墙上!然后她经常请病假,因为看医生造成的缺课数不胜数。
然后在1987年的一天晚上,她去观赏斗鸡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名叫斯特凡的男人。
这个斯特凡其实比贝弗利还小一岁,是个铺路工人。虽然没什么学历,不过外国铺路工人的收入其实并不算低。
斯特凡一开始并不很确定自己跟贝弗利到底要怎样,直到有一天在她强迫式的要求下,对外承认了两人的男女朋友关系。从那之后两人开始恋爱,可是他们的恋爱关系也有点奇怪,贝弗利拒绝在公开场合跟他牵手。后来斯特凡买了个戒指向贝弗利求婚,她倒是接受了,但就是不肯讨论结婚日期。
不过这也许不是件坏事,后来斯特凡接受问询的时候曾经披露过一些细节,他说他逐渐发现贝弗利越来越暴力,而且满嘴谎话。比如,她骗他说自己怀孕了,过几天又说自己流产了;还说曾经被前男友强奸过,可是斯特凡却从朋友那里听说,之前贝弗利根本没有交往过男朋友……
两人的关系发展到后期逐渐恶化,他们动辄吵架,激烈起来就大打出手。
别看斯特凡是个男人,可真动起手来他不一定打得过贝弗利,有次她狠狠地一个膝盖顶到他的腹股沟,疼得他跪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贝弗利后来跟同学们说,讨厌的斯特凡染上了艾滋病,所以自己要跟他分手,当然这后来被证明也是个谎言。
接着培训班还在不断地发生奇怪诡异的事情。有次警察被喊过来,调查厨房里发生的火灾。贝弗利惊恐交集地报告说,有个男人拿了一把刀,把厨房的窗帘划成一条一条的,然后点火烧了它们。这个男人还强迫她房东的狗吃了一大把药片,另外他还把人的大便扔进了厨房的冰箱……但是这些话最后都被证实是假的。
这么可怕的人,是怎么摇身一变,变成白衣天使的呢?
当时因为成绩实在是太差,贝弗利找工作的过程并不顺畅。同年级的同学在毕业前都落实了工作,只有她一个人,简历投出去却一个结果都没有。
这个时候,Grantham and Kesteven医院掉了坑,将她收录进一个为期6个月的服务项目。医院的理由是实在缺乏人手。
1991年4月,贝弗利正式上班了。
而当她正式上班的时候,医院里由于人手不够,安排的白班护士是两个人轮班,而晚上就只有一个人。贝弗利由此看到了机会。她迫不及待地对孩子们下手了。
在上班才几个星期后,她接收了第一个婴儿病人——连姆。她给连姆注射了过量的胰岛素,关闭了报警器,然后在出现症状后紧急联系医生抢救。
她就这样看着孩子死在妈妈的怀里。
警方最后收集整理了所有相关的证据,其中包括受害孩子们的住院记录,这些记录与贝弗利的值班时间记录完全吻合。受害孩子们的最大共同点,就是出事时都在晚上,而这些晚上都只有贝弗利这一个值班护士。同时警方证明受害孩子的死亡原因都是胰岛素中毒或者钾中毒,贝弗利很容易就能接触到这些药品。
当然,贝弗利本人是不认罪的。她始终坚持自己是无辜的,天知道那些孩子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与她无关。
关于她的审判成为当年英国最受关注的事件,但是审判不断被推迟。
原因很简单——贝弗利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开庭。
在开庭前,她进入了绝食状态,开始一个劲儿地掉体重,医生诊断说,这个本来胖乎乎的姐们儿得上了神经性厌食症,最后她一口气掉了70磅!
到后来审判实在是无法再继续拖延了,于1993年2月15日正式开庭。贝弗利被起诉了4项谋杀、11项谋杀未遂和11项严重人身伤害。控方在法庭上陈列了各种相关证据,证明她使用直接注射胰岛素和钾液,或者通过给医生开的点滴加料的手段来给病人下毒。对有的受害的孩子,她偷偷调整孩子的呼吸机,切断孩子的氧气供应,或者直接拿枕头上手捂。
最后1993年5月23日,法庭判决贝弗利罪名成立,判处她13个连续的无期徒刑。
不过,离正义这个东西的到来,还早着呢。
很快,才坐了一个星期的牢,贝弗利就出现了问题,因为她一直绝水绝食,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在状况稳定之后,她被送到了一家监狱型医院。
这是一家由精神健康机构设计管理的监狱型医院。她有自己的独立单间,房间面积很大,还有专门的衣橱和书桌,被允许有各种装饰品、收音机和音箱等。犯人可以随意看书听歌,简直比大学宿舍还舒服。
这家监狱型医院雇有1400名员工,负责照顾400名罪犯。更棒的是,住在这里面还有钱拿,因为是病人,可以享受社会福利,从1993年到2005年,贝弗利收到了超过4万英镑的福利金。
贝弗利在住进这家监狱医院之后,还是状况频发,一会儿吞了玻璃,一会儿又把开水浇在自己的手上,总之,依然不消停。
然后她被诊断有精神疾病,一天牢没坐,反而舒舒服服地在这样的小单间里养病。平时没事做做手工,看看报纸,绣一绣十字绣。
有记录显示,在2001年,她还与监狱另一个名叫马克的犯人结婚了。
关于贝弗利被宣判之后的生活,遭到了来自外界的许多质疑。首先受害人的家属就提出了反对意见,他们最亲最宝贝的骨肉被这个人残忍害死,她却优哉游哉地享受生活?
同时许多精神病鉴定专家也对此提出了疑问。在开庭前,贝弗利曾经接受过正式的精神鉴定,证明她并没有精神疾病,足够健康可以接受审判。但是被判有罪后,她忽然就被诊断患有精神错乱,这也太及时了吧!
一份报道中提到,在贝弗利的案子开庭前,她曾经对一位来看望她的朋友说,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庭审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不会坐牢的。
现在看来她说中了。
关于这个问题,有一位法律精神鉴定专家提出了意见,她说鉴定一个人是否该被定罪、该被判坐牢,不应该看她受审时的状态,而是犯罪时的状态。
如果她在犯罪之前有过计划,犯罪之后有过掩饰,这说明她对自己的行为和行为后果有着完全清醒的认识。她就应该作为一个正常人受到审判,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同理,对一个人是否具有行为能力,不应该简单地根据他的年龄,而应该根据他的行为来做判断。
无行为能力的人,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他们需要治疗来帮助控制自己的行为。而有精神病从而享受杀人的人,他们需要的是治疗吗?治疗能起到阻止犯罪的作用吗?能给受害人和家属带来正义吗?
写到最后,大家可能会问,贝弗利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有一个电视连续剧名叫《恶行》,这个故事改编自一个真实的案例,讲述了一个令人同情和敬佩的单亲妈妈迪迪,一个人坚强温柔地照顾重病的女儿吉卜赛。而真相其实是吉卜赛从小就被妈妈各种坑,所有的病痛全是妈妈故意弄出来的。这样迪迪就会获得别人的同情和关注。
在旁人的眼里,迪迪是一个坚强无私的妈妈,为了孩子承受着巨大的生活压力和痛苦。她可以从别人的同情和关注中汲取“养分”,这种畸形的心态使她不惜代价来换取一切的注意力和赞美。别人的崇拜和夸奖让她得到极大的心理满足,也带来更高的亢奋。
于是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最后的结果是吉卜赛找了个网上认识的也有点精神问题的男友尼古拉斯,趁着夜黑放进家门把迪迪杀了。
被抓后,尼古拉斯一级谋杀罪名成立,被判无期徒刑,吉卜赛二级谋杀罪名成立,被判10年有期徒刑。可是她觉得自己在监狱里过得比之前好,至少她有了自己的人生。
迪迪就是特别典型的孟乔森综合征。
1951年,理查德·艾希提出了孟乔森综合征的概念,孟乔森源于一个文学人物“孟乔森男爵”,他是根据一个德国贵族的事迹创造出来的人物。作者本人鲁道夫是个作家兼骗子。
书中,孟乔森男爵的特点就是用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故事来吸引眼球。这些故事中有不少内容都是讲他如何英勇,如何身受重伤,身处困境,最后却获得胜利。他的这些经历为他带来了极大的关注,而他也因此获得了极大的精神和物质双丰收。
理查德·艾希在发表自己的研究成果的时候说了这么一段话:
这个症状最令人惊奇的点在于那些谎言的毫无意义,许多谎言是根本没有必要的。他们撒谎的目的就是撒谎。
近现代对孟乔森综合征的定义是一种通过描述、幻想疾病症状,假装有病乃至主动伤害自己或他人,以取得同情的心理疾病。
孟乔森综合征的范围很广:患病者不断向周围的人诉说自己有各类疾病,模仿疾病的症状,但经专业医生诊断后都会发现他们其实没病。有些患者则会篡改医生的诊断报告,然后拿来向亲朋好友证明自己的身体的确有严重的问题,从而获得同情和关注。
有的孟乔森综合征的患者具有很多的医学知识,他们本身对疾病就非常熟悉、了解,拥有近乎专业的相关知识。吃药、打针、住院动手术时非但不反感,反而显得非常兴奋、愉悦。最严重的患者甚至会伤害自己,使自己表现出来的症状更符合自己所描述的疾病。
专家对孟乔森综合征的起因没有明确的说法,但基本解释这是一种出于对别人的关注强烈需求的心态。有人提出孟乔森综合征有可能源于患者童年时被家庭忽视,从而造成对关注力的病态渴望;或者曾经失去过至亲而得到别人的安慰,或者曾经得到过照顾,在被照顾的过程中产生了强烈的幸福感。
那之后,孟乔森综合征的患者会不惜一切代价成为人们的关注中心。他们会通过伤害自己来获得对他人的控制,而对这种控制欲上瘾之后,他们的“胃口”会越来越大,同时观众的疑心也会越来越强,所以最后患者的伤害对象很可能会转向没有判断力或自卫能力的孩子、老人或者宠物。
一般来说患者的行为分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受到伤害”,自己或者自己的孩子(或者其他相关人)受到伤害,通过这种悲苦的经历唤起他人的关注和同情;另一个部分就是“表现坚强”,在已经十分悲惨的情况下,表现出乐观坚韧的精神,唤起他人的敬佩和爱慕,从而达到自己内心的满足。
毫无疑问,贝弗利的行为模式符合孟乔森综合征的特征。但是孟乔森综合征并没有在贝弗利的审判中起到任何正面或者负面的作用。因为从法律上来说,孟乔森综合征具有很大的争议性。
其中的一个原因在于,在罪行中,凶犯对孩子们的伤害很容易被定义,但是伤害背后的动机却难以明确——是为了实现个人目的,还是仅仅为了获得关注。
说完了所有研究后学习到的内容,我自己个人的感想是,这病说白了,不就是英语俗话中“Attention Whore”(为了获取别人的关注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晚期吗?这种人会有意无意地忽视别人的感觉和痛苦,全世界只有自己最大,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
同时这也是一种极端强烈的控制欲,通过自残或者伤害弱者的行为来控制别人的反应,从而带来极大的心理满足。
现实生活中真正患有孟乔森综合征的人并不多见,但利用他人的心理进行情感绑架的情况则比比皆是。
●“我这么可怜,你为什么不同情我?为什么不能满足我小小的需要?你好冷血自私。”
●“我这么坚强,你为什么不敬佩我?为什么不能给我一点善意的仰望?你好狭隘无知。”
●“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为什么不知道感激?我如此忍辱负重,你为什么无动于衷?”
他们利用人性中微妙的情感,一点点拽动你内心的善意和愧疚,让你走到他们希望的方向。这种人往往比“坏”字写在脸上的人更有迷惑性。
这个案子最新的更新是,Grantham and Kesteven医院彻底地关门了。
2018年有消息传来,贝弗利在那个奢华的监狱医院里得了败血症,生命垂危。
然后,居然有人给她在众筹网站上开了个账号募捐。
为什么还要另外募捐来给她治病呢?群众的善意被这样误导利用,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