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抱怨玫瑰上的刺，不如感激刺丛里长出了玫瑰

回家之后，我拿出最近在看的书，公元2世纪的罗马帝国皇帝马可·奥勒留撰写的《沉思录》。在为平定兵患而征战四方的同时，奥勒留对自我意识和人生本质进行了深入思考，记录下了与自己心灵的对话。《沉思录》的中心主题之一是，我们要认清哪些是可以控制的，而哪些不行，然后对可以控制的事物采取行动，忽略那些不能控制的部分。几个世纪以来，奥勒留的哲学思想引起了世人的广泛共鸣。

书中有段话很适合那天的状况：不论你是冻得发抖还是热得冒汗，累得犯困了还是清醒着……不要让环境妨碍你做该做的事情。

我朗读了一遍，嘴角扬起微笑。

马可·奥勒留是斯多葛哲学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尽管现在我们提到“斯多葛”（Stoics）一词时想到的是忍耐和顺从，但事实上，斯多葛学派只是想鼓励人们保持理性。

早在公元前3世纪，斯多葛学派的哲学家就告诉世人，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解决问题。马可·奥勒留相信，我们都拥有可以清除破坏性情绪的内在能量。他意识到，如果浪费时间对自己无法改变的环境沮丧，那你永远也不会快乐起来。

临睡前，我把《沉思录》放在床头，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有这样一段话：早上起床后，想想活着是我们享有的多么宝贵的一项权利，我们可以呼吸、思考、享受和爱。

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查看手机信息之前，我重新读了这段话。在古罗马皇帝奥勒留的激励下，我准备好感谢这一天，即我要进一步测试一下我的“不抱怨策略”。

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我真想一整天待在屋子里，窝在壁炉边取暖，但又得去城市另一头的一家广告公司开会。我换上羊绒连衣裙，穿上皮靴，像那些在公园里玩耍的6岁小孩一样，再套上一条雪裤。戴上戈尔特斯手套和过时的遮耳帽后，我走进了寒冷的风雪中。艰难跋涉后，我提早抵达了开会地点。趁时间还早，我偷偷溜进女厕所，脱掉雪裤，用纸巾擦干手提包，整理好被帽子压扁的头发。

当我体面地走进会议室后，那位将和我开会的穿着考究的主管先进行了自我介绍，然后问候我：“天气真是糟糕，对不对？你是怎么坚持过来这里的？”

我想到一句古老的谚语：与其抱怨玫瑰丛长满了刺，还不如感激刺丛里竟生出了玫瑰。

“很幸运我们能在室内工作。这里非常温暖。”我欢快地说。

他愣了一下，微笑着说：“肯定比干体力活强多啦。”

也许谈不上非常感恩，但我们的对话肯定比讨论冻伤的脚趾更加愉快。而且，我们都感觉更温暖了一些。

这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把找到每段对话的积极面当成自己的挑战。当人们抱怨天气时，我会开始夸赞热温技术紧身衣和橡胶保暖靴有多好穿。然后，对方常常会忘记自己的抱怨，问我要去哪里买（顺便一提，在优衣库和里昂比恩专卖店都可以买到）。我感谢那些铲雪的人，感谢在纽约街头花5美元就可以买到非常暖和的羊绒围巾。我甚至告诉对方，天气这么冷，我刚好可以踏上期盼已久的南极之旅了。进入乐观状态之后，我很惊讶自己能这么轻易改变谈话气氛，并得到他人的认同。

“你是对的，”在咖啡店排队时，身后的一个男人和我聊起了天气，“再过几个月，我们就会开始抱怨天气又湿又热。”

“是啊，但现在我们可以毫无负罪感地喝上一杯热巧克力。”我一边伸手去取柜台上盈满泡沫的咖啡一边说。

“这听起来不错。”他说道。

“值得感恩。”我边说边举起了我的塑料咖啡杯。

那天晚上，我拿出那本漂亮的感恩日记本，记录下白天发生的几件让我感觉很棒的事。最后我补充了一句：非常感谢……减少抱怨之后，我比以前更快乐，更能发现生活中的美好。然后，我停了下来，开始思考。保持积极的生活态度会创造一种虚假的现实吗？

多个领域的研究似乎都证明了认知的力量。如果神经递质会对一些我们可能没意识到的微妙事物做出反应，那么，到底什么是“现实”？实际上，我们相信什么，就会把它变成现实。

举例来说，很多人表示，知名品牌头痛药（像是艾德维尔或拜耳）的治疗效果比普通头痛药的效果更好。而医生和药剂师觉得这很不可思议，因为这不可能。艾德维尔头痛药和普通的布洛芬完全一样，拜耳的感冒药则和阿司匹林是一样的：药物的分子结构和有效成分完全相同。也不必比较那些非有效成分（颜色鲜亮的糖衣），因为研究者用不同的药物做实验时，受试者完全发现不了其中的差别。

事实上，不论是否有意为之，人类的大脑可以创造出比任何止痛药都有效的化学物质。如果你认为知名品牌的头痛药效果更好，那就真的会产生更好的效果。

我虽知道这些心理误区，但平日里依然常常掉进“陷阱”。比如，当罗恩准备买普通药品时，我则会选择艾德维尔旗下的药品。我知道我是在为外包装和品牌广告买单，但服用布洛芬的效果确实和服用艾德维尔止痛片的效果不同。

你可以说这是安慰剂效应，但不能否认它真的有效果。因为在所有的研究中（包括我自己的经历），人们的头痛症状都会因为自认为服用了不同的药物而发生不同的变化。

类似地，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品酒专家也可能受到价格和原产地（或真或假）的影响。如果告诉品酒专家其中一瓶是市面上很难买到的价值200美元的骑士庄园红酒，另一瓶则是“自酿红酒”，品酒专家一般会认为第一瓶红酒的口感更好。

耶鲁大学教授保罗·布卢姆曾分析过快乐的基础。他把高价红酒和廉价红酒的标签互换之后拿给品酒专家品鉴。确实，有些专家认为贴了廉价标签的红酒口感更好，但是3倍多的人认为贴了高价标签的红酒口感更好。显然，在红酒的橡木味、土壤气味、口感柔滑程度等方面，影响品酒专家看法的不仅是红酒本身，还有玻璃瓶身上的那张标签。

还有一项令人印象更加深刻的研究。在这项研究中，受试者同意研究者在自己品尝红酒时对他们进行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fMRI）。摆放在受试者面前的显示屏幕，会在他们品尝红酒时显示那种红酒的信息，包括价格和口感等，但实际上，受试者多次品尝的都是同一种酒。布卢姆教授称，当受试者认为自己正在品尝一种很昂贵或很稀有的红酒时，他们大脑里的愉快中心“像圣诞树那样亮了起来”。

所以，我们不仅仅会认为自己更喜欢某样东西，也会用一种更积极的方式体验这种偏爱。就像大品牌止痛药一样，同一种产品也可能激起我们的神经回路产生不同的反应。

一天晚上，我和朋友相约共进晚餐。席间她们谈论到一瓶价格不菲的纳帕谷葡萄酒。她们认为这瓶酒有橡木、柠檬和花的香气，我忍不住挖苦她们：“你们喝的是标签而不是红酒。对我来说，它的味道就是……红酒。”她们神色透露出几分优越感，然后反驳我：“是你的舌头品尝不出葡萄酒的微妙风土差异。”

我们可能都是对的。因为怀有不同的期待，我们的愉快中心释放出了不同的信息。我们都喜欢把自己当成唯一拥有真实体验的人，但“真实体验”很可能根本不存在。

红酒和止痛药的原理或许会改变我们对生活的整体看法。对我来说，停止抱怨天气就像给一瓶廉价红酒贴上高价标签：天气不会改变，但我的感受确实改变了。当我们感谢已经拥有的东西时，会更容易感到满足，会更容易感到快乐。

接下来，我将关注点转向了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伊壁鸠鲁大约出生于公元前340年，他在很久之前就认识到了感恩的价值。他建议我们，不要因为渴望得不到的而错过已经拥有的。要知道，现在已经拥有的，也曾是你渴望的。

公元3世纪的哲学家第欧根尼同意这个观点。他在土耳其的一面墙上刻下伊壁鸠鲁的名言：对小事不满意的人，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满意。

这些感悟可能充满智慧，不过我想更谨慎一些。哲学和神学的宗旨可能就是安慰我们要快乐地生活，但感恩已拥有的东西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争取更多。感恩可能是快乐的独家秘方，但只有当它依然允许我们拥有野心和决心时，这个秘方才会奏效。

既然简单地停止抱怨天气就能让人感觉更好一点，我很好奇，如果我停止对一切东西的抱怨，情况又会怎么样？

我将抱怨分为两类：一类是发牢骚、挑毛病（比如，抱怨天气）；另一类是你真的想要做成某些事情。我的“不抱怨策略”只能应对第一类的抱怨。第二类抱怨依然存在。当干洗店毁掉我最喜欢的裙子上的褶裥饰边时，我依然不会放弃提出赔偿；当新靴子的鞋跟坏掉时，我还是会去店里换一双。心怀感恩并不影响我们解决问题。

但我依然会时时用伊壁鸠鲁的建议提醒自己：你不应该因为想要其他东西而错过你已经拥有的。（正如1970年史蒂芬·斯蒂尔斯的一首歌所唱的那样：珍惜眼前人。）所以，当我排在杂货店收银台前长长的队伍里时，相比烦躁不堪，我会尝试感恩自己生活在可以买到新鲜食物的地方。（冬天也可以买到草莓！）当我的编辑没有及时回复我时，我没有抱怨，而是想着他的收件箱可能已经爆满。当朋友带我去看一场我俩都不喜欢的演唱会时，我会（真心地）说：“没关系，反正我们在一起就已经很开心了。”

所有的善意开始自然流淌。刚开始，我每天都要努力找出感恩的理由，现在，感恩已经融入生活，成为我的基本生活态度。感恩的氛围在家里延续，尽管我和罗恩约定的为期一个月的感恩计划已经结束。虽然罗恩依然需要匆忙赶去急诊室，依然会轮到他当值，但我努力看到积极面的态度改变了我们的关系。感谢和积极的态度已经成为我们的日常。

保持积极正面的另外一面是，我会敏锐地发现哪些人并不心怀感恩。一天晚上，我的朋友达娜约我出来小坐。她一坐下就开始倾吐自己最近的悲惨遭遇：达娜供职的那家大公司最近把总部搬到了市中心，她讨厌新的工作环境；达娜的办公室变小了，视野也不够好；公司附近没有好的购物商场；公司的电梯太、太、太慢了！

几周之前，我可能会对她表示同情，然后讲述自己的遭遇，以便和她比一比到底谁更悲惨。停止抱怨就像戒掉油腻的炸薯条。刚开始很难，但一段时间之后，你会感觉非常棒，不会再想回到之前的状态。而且，你会希望其他人也开始改变。

“其实，你喜欢你的工作，你的收入不错，而且只有很少人像你那样拥有独立办公室，而不用挤在公共区域的小隔间里办公。那已经很棒了！你应该感恩自己拥有的一切。”我告诉达娜。

“噢，拜托，你不知道我的生活有多悲惨。”

“失业的生活才算悲惨。”

“夜里我得坐地铁回家，真讨厌！”

“但早上你可以享受召车服务，你爱这一点！请关注这个部分！”

争执了一会儿之后，达娜和我气鼓鼓地瞪着对方，我们都想搞清楚为什么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坐在我对面的达娜一如往常的精致优雅，头发吹得蓬松有型，指甲修剪得整齐可爱，耳朵上戴着一对惹眼的钻石耳钉。我把我的感恩计划和它带来的改变分享给达娜，但她没有听进去。告别时，我们之间的互动非常冷淡。

到家后，我告诉罗恩和达娜聊天令我多么沮丧。

“她太不懂得感恩了。她的生活里有那么多好事，但她却只看不顺利的那些。”

“或许你可以帮帮她。”

“我试了，但我想我失败了。”

转机发生在一周之后。达娜打电话给我，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忽然，我意识到她打来电话另有原因。

“你记得去年我的背很痛，最后动了手术吗？”达娜问我。

“当然，我记得。”我说道。

“昨天，我正在街上走着，突然意识到现在身上一点也不痛了。我开始对我走出的每一步心怀感恩。是不是很棒？现在，每次走路的时候，我都会感恩自己没有病痛。”

听到这些，我真希望她就在我面前，因为我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对每一步心怀感恩。那是很棒的第一步。”我对达娜说。她一定感觉得到我在电话这头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