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宣时代的权力洗牌
成祖朱棣在北征途中“晏驾”,太子朱高炽继位,庙号仁宗,年号洪熙。三大中枢集团分立的态势失去了依托,归并为一。表面来看,洪熙中枢政治格局延续了永乐旧貌,只是将三大中枢集团加以归并罢了。蹇义、杨士奇因有翼戴之功,理所当然地进入政治中枢。夏原吉属于留守集团,又曾经多次维护太子,也理应占据政治中枢的一个名额。杨荣、金幼孜作为先朝旧臣,虽属北巡集团,但并未与监国集团交恶,在朱棣去世之后,稳定了局势,为仁宗顺利即位提供了条件,因此二人地位也得以保留。至于黄淮、杨溥,因长期系狱,虽为监国旧臣,但已被排斥出既成的政治格局。
虽然三大中枢集团中的固定成员都进入了新朝中枢政治集团,并未出现某一势力清洗其他势力的局面,但五位官员在政治中枢中的地位已悄然发生变化。这源于仁宗对自己在永乐年间的遭遇记忆犹新,仍在脑海中保持着三大政治中枢集团的界限,故以人事关系为准则,重新组建中枢政治格局。
仁宗即位之后,最受重用的是蹇义、杨士奇二人。夏原吉官居户部尚书,是正二品,杨士奇作为翰林侍讲,仅正六品,位次在夏原吉之后。仁宗信任杨士奇,便想将他排在夏原吉前面。但按照洪武祖制规定,翰林官最高可升为正五品的殿阁大学士,仁宗无法通过提升官职的形式,使杨士奇地位超越夏原吉。面对祖制的限制,仁宗采取迂回的办法,转而倚重虚阶,重新排定五臣地位。明代官制中,品级最高的莫过于正一品的“三公”(太师、太傅、太保)和从一品的“三孤”(少师、少傅、少保)。蹇义被授予少师之衔,地位仅次于三公;杨士奇从正六品,一跃而进少傅、礼部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从一品,地位仅低于蹇义;夏原吉被授少保,地位低于杨士奇,三人从而位列三孤。而杨荣和金幼孜尽管在永乐时地位已在杨士奇之上,此时因为与仁宗关系疏远的缘故,让位于下,分别被授予太子少傅、工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正二品,太子少保、户部右侍郎兼武英殿大学士,正二品,仅被纳入三少序列。可见,杨士奇不仅后来居上,成功超越同僚杨荣、金幼孜二人,而且进一步打破阁部品位格局,带动了内阁地位的提升,只不过这种提升源于仁宗与杨士奇的私人关系,而非内阁制度的内在驱动。
在蹇义、杨士奇职位的安排上,仁宗延续了旧的制度规则,仍然尊崇吏部作为百官之首的地位,命蹇义仍居杨士奇之上。在政治运作中,蹇义地位也高于杨士奇。蹇义的墓志铭写道:“仁宗皇帝初嗣位,一切政议,预者三、四人,而公居首。”[3]
仁宗不仅借助品位制定,提升了蹇义、杨士奇二人的地位,在实际决策中,也最倚重此二人,但鉴于其他三人也是政治中枢成员,在朝堂议政中难以直接排斥,于是通过单独赋予二人银章密奏之权,构建另外的交流渠道,使部分事务由三人私下决断。由此可见,仁宗时期政治中枢的决策体制,并非依据部门,而是依据诸臣与仁宗关系的亲疏程度而建立。
仁宗去世的时候,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宣宗)还在南京居守。张太后于是任命与太子关系最好的夏原吉临时主持朝政。太子不了解这个情况,到了北京城外,看到前来迎接的朝臣中没有夏原吉,很不高兴,见到太后之后,太子才知道是有所安排。入宫之后,太子还专门和夏原吉谈话,指出自己最倚重的人便是他:“卿奉皇祖命辅朕有年,朕以卿非他人比,卿当以事皇祖者事朕。”[4]从这个例子也可以看出,二人在居守北京时形成的政治友谊长期延续了下来。宣宗即位之后,最为倚重的也是夏原吉。不过,虽然宣宗最信任夏原吉,但在朝政处理的过程中,对富有政治智慧的杨士奇和富有谋略的杨荣,也十分欣赏,对于蹇义也很看重;与之相比,金幼孜由于能力不足,已被排除在政治中枢之外。宣宗在中枢决策中,发明了集体决策的形式,经常召见夏原吉、蹇义、杨士奇、杨荣四人,命四人先用墨笔将对奏疏的批答,写在小字条上,再把小字条贴在奏疏上面,称为“票拟”;自己看过奏疏之后,如果觉得票拟意见得当,就原样照抄,如果意见有所不同,就加以修改,用红笔在奏疏上写上最后处理意见,称为“批红”。可见,宣宗时期的中枢政治是一种跨部门的贤臣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