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间章：林曜往事（一）
毕业季。
林曜手持鲜红的毕业证书，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满脸茫然。
过了平庸的四年，这期间也不是没想过毕业后要干什么，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主修的生物医学工程，后来转成了计算机工程，学绩还算不错，只是与奖学金还差一截。
奖学金！林曜暗自握拳，要是有了那笔不菲的奖学金，他就可以继续学业，站在实验室里伸手触碰他所热爱的东西了。
都怪没有拿到啊！都怪，太穷了。紧握的拳头松开了。
改变不了的，勤工俭学都不行。林曜想起自己艰难的那段日子，明明拮据得要命，却不肯向家中开口。他知道只要开口就肯定有回应，尽管微薄却也能解燃眉之急，但他终究是没有说只言片语。
他很清楚家里的状况，祖母高龄疾病缠身，幺妹尚小，父母的压力不会比他小。他不希望自己是负担。
但不是负担又是什么呢？若不是他一意孤行要来上大学，父亲又怎会因为学费而一夜愁白了头发？
林曜苦笑，这种事说出来，怕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吧？怎么会还有这样穷的人家呢？可是事实如此，上一次迁移栖息地，自己一家本应被丢下——他们是于社会发展无益的人。
最后是在大伯的帮助下才偷偷上了物资运输飞船，活了下来。但是后来事情败漏，他们一家人都被录入了失信名单，能够顺利完成学业对他来说已是奇迹。大伯也受牵连被免职，现在的生活也是每况愈下。
林曜抬首望了眼不远处的写字楼，吸了口气，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些底层人的生活处境？低头又被手中的鲜红刺疼了双眼，该何去何从？
“你也大了，该明白自己做的所有决定所造成的后果都要自己承担。”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
他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让自己清醒过来。
又想了会，林曜终于站了起来，活动活动因久坐而有些麻木的双腿，而后大步向前，毕竟生活还要继续。
在面试了几家公司后，林曜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了。已无心再找下家，他在街边游荡，不觉又走回那个长椅边，于是一如既往地坐了下去。
他回想刚才的面试，想到有一家公司在看了他的简历之后直接下逐客令，算是真正明白了碰壁是怎么一回事；另外几家说得倒是委婉：“等候答复。”能有什么答复？他们在看到简历时眼神中所流露的不屑就让林曜心凉了半截。
到底该怎么办？林曜将脸埋进臂弯。
手机忽地响起来，吓了林曜一惊，掏出手机一看，原来是表兄唐风——一个天才的化学家，他的研究成果曾一度震惊整个学术界，尽管如今退隐界外，依然能够不靠任何人而轻松拿到转移栖息地的通行证。
他漫不经心地接起，应了一声“喂”。对面传来的声音却是爽朗的：“阿曜么？今年毕业了吧？”
林曜应了声“是”，简单直接。
“这是怎么了，阿曜？毕业了不高兴么？”唐风像是打趣地说道。
林曜苦笑：“风哥，别开玩笑了。我正愁找工作的事呢！”唐风嘴巴一咂，响到林曜都觉得刺耳：“啧，哥给你打电话也就为了这事，你说巧不巧？哈哈哈……”
林曜登时来了精神：“风哥你说什么？”
“关于这个工作的事啊，你不用愁啦！”唐风很有信心的样子，“哥给你安排！保证工资可观！”
林曜悬着的心落了下来：“风哥，是什么工作？”
“哎呀！你放心，不是杀人放火那种违法犯罪的就行了！”唐风说，“是正当工作！”
林曜放松地笑了，连声道谢。唐风道：“小意思小意思！这样吧，明天在你大学门口，我接你去！”
“好！谢谢风哥！”林曜朗声答应着，挂掉了电话。
他深呼了一口气，在心中暗自鼓气：新的开始了，自己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第二天。
坐上唐风的车，林曜感慨良多。车内向照明灯坏了一只，车门还总会吱呀作响，完全没有当年还在学术界时的意气风发。想到这儿，林曜试探着问：“风哥，我们是要去哪儿？”
“厂里。”唐风闲出一只手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说道，“别担心，我和朋友说好了，你过去是坐办公室的，不是干那些重活儿。”
“对了，还有件事你记着。”唐风将手伸到窗边抖了抖，“待会儿到了厂里要先登记，尽量能不说话就不说，所有手续我都会帮你弄好的。”
“哎，好！”林曜看着四散的烟灰，心中莫名地不是滋味。三个小时的车程，不长不短，却足够让林曜感到焦灼。这焦灼是从他看见那块界牌开始的。
为划清领属范围，洲、区之间都有人为设定的界牌，或植树造林成天然隔离带，或筑起高墙电网相附。可这一块区界牌很特别，简陋非常，空白的石碑让人有一瞬间的愣神。
林曜猛然想起，那是与零区的区界划定处！零区啊！林曜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据说是地下黑市，NEMC都无法管辖的地方！无任何军队驻扎，荒凉的戈壁，眼前略过的每一个画面都在昭示，这是两股势力对抗的保留地。
林曜张了张嘴，想要问些什么：“风……”
唐风眉头一皱，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阿曜啊，不要担心，你怕什么，哥会害你吗？”
语气有些僵硬，林曜收住了话，转而递上一个笑脸：“不，风哥，怎么会呢！”之后车中再没了声音。
“到了。”在林曜因假寐而感到迷糊的时候，唐风叫了一句。下车瞥见门旁“ZERO”的字样，林曜的喉头不禁又是一紧。
唐风在前面带路，一言不发。走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迎上唐风，在与他低声耳语了几句后，给他指了个方向。
唐风就要向那边走去，忽地又转过头来对林曜说：“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
林曜点头以应，目送唐风远去。那个工作人员见状，也算得上是热情，给林曜端来了一杯茶水。
明明是盛夏，手里还捧着杯热茶，林曜的背后却是出了好些冷汗。茶水烫口，他一点一点地抿着，心里还一边暗骂：只不过是来找工作，去哪儿不是一样？零区又怎么了？有什么可怕的？
等待唐风的时间里他就这样一边踱步，一边安慰自己。
“阿曜！”唐风终于重新出现，“手续都办好了。”
林曜冲他一笑：“辛苦风哥了！”
唐风大手一挥，将一张磁卡递给林曜：“没事！这是你入区的身份磁卡，拿好了可别丢了！”
抬眼一看，唐风有些惊讶：“阿曜，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热昏了头么？满头的汗怎么也不知道擦？”
热吗？林曜抬手一摸，吓了一跳，赶忙向工作人员借了纸来擦汗，强笑着回应道：“恐怕是初来乍到，不太习惯这边的气候。”
唐风听罢自顾地点了点头：“嗯，这边跟你们那边气候的确差得大，你恐怕要缓一会儿。”
出了登记处，车继续行驶，约摸十分钟之后，又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食品厂，规模大得出乎林曜的意料。唐风在不停地跟他介绍厂里的相关情况，可林曜却无心去听。
“阿曜？”唐风皱了皱眉，“你在认真听我说话吗？这些都很重要！”
林曜顿时缓过神来：“在听！风哥，你继续说。”
“你主要在科研部门工作，就是搞一些编程之类的东西。”唐风道，“没记错的话，你大学里学的是计算机那块的东西吧？”
林曜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唐风道，“那就不会有太大问题了。”
“最后还有一件事，”唐风的表情变得严肃，“厂里的食品都是外销出区的，严禁任何人从流水线上取食。如果想吃，可以到储藏部门申请领取。这一点非常重要，你一定要记住！”
不觉已踱步至办公区，唐风将林曜领到科研部门前，说：“就是这儿了，你进去吧！”林曜课深呼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两年了。食品厂的发展是如日中天。
林曜的加入，确实为食品厂带来了不小的收益。他改造的新机械大幅提高了生产效率，完美解决了食品卖到脱销的问题。
说到脱销，林曜非常疑惑。记得他曾经在储藏部领过那些食品，味道实在是一般，怎么会卖脱销？难道仅仅因为它价格低吗？
还有销售路线的问题也困扰着林曜。他一直想知道这些食品都是怎么销出区的，零区与外界政府不是死对头吗？怎么会有贸易往来？问及唐风，他却含糊以对：“你不用操心这个的！”
他所有的疑问是伴随着一起中毒案件逐步解开的。
从新闻报道上看到那则消息时，林曜几乎大脑一片空白。尽管新闻里用的是化名，但从其中介绍的相关情况来判断，林曜知道，那是他的家人。
“阿曜！”唐风闻讯急匆地赶来，看到林曜目光呆滞，心下便明白了一半，“你都知道了吧，姨父的事情。”
林曜木然点头，将脸深深埋进臂弯，连呼吸声都在颤抖。
唐风敛起眉，口气严肃了些：“阿曜，你最近有没有寄——”
话未问完，新闻报道的追加消息吸引了二人的注意：“本台最新消息，根据患者体检分析报告，专家指出，该病毒抗药性极强，治疗方案尚在研讨之中。且在患者进食残渣中无一例外发现了麦麸类制品，专家呼吁民众对此类食品保持高度警惕性……”
麦麸类？唐风一个激灵，冲上前握住林曜的肩头：“你最近是不是去储藏部拿过东西寄了回去？”
林曜抬起茫然的双眼：“和往常一样，我寄了些面包回去。”
“那东西是和往常一样，部里的员工亲手交接的吗？”唐风的眼中有着丝丝的紧张。
林曜似乎明白了什么：“东西出了问题？”
唐风去调那天储藏部的监控，事情的来龙去脉明晰起来——那天林曜拿的是放在仓库门前的一个箱子中的食品，而当时值班的两个员工都不在岗，林曜便直接端走了那个箱子。
那两个员工被叫了来，唐风怒不可遏，他指着监控：“当时你们在干什么？”
其中一个员工声音有些颤抖：“我们清点出来三个箱子，准备逐个搬走，我搬走一个后发现另外两个都不在了，以为是他，”他指向另一个员工，“是他把都处理好了，就没再多想。”
另一个员工见状连忙反驳：“不是我！我只搬了一个，我回来也看见没有了箱子，以为是他把弄好了！”
唐风怒吼：“两个废物！现在给我滚，去人事部领了这个月的钱就给我滚蛋！”
轰走了那两人，唐风仍觉怒意难平，可怒气中又无端生出些恐慌。他点燃一根烟，一口吸进去久久未吐出。
林曜不知何时出现在监控室门前，唐风在发现他时恰巧吐出那口烟，一片淡淡的白色，让他看不清林曜的表情。他扯出一抹笑阿：“阿曜，你来了。我正要找你谈姨夫的事……”
待白烟消散，唐风的笑僵在脸上——林曜手持一把乌黑发亮的枪对准他的眉心并缓缓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