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看见另一个自己
假期陈书野就住在青武市郊区的别墅里,至于为什么选择那栋别墅,是因为离市区足够远,绝对不会有人打扰,她才能安心地学习室内设计,这是她最近的爱好。
作为青武市首富之女,光环固然闪耀,学习的内容也是常人不敢想象的。
一岁开始培养乐感,两岁学习钢琴,三岁学击剑,那个时候拿着定制的竹剑,手腕的力气连剑都提不起来,最后还因为动作不规范,竹剑戳进手腕,刺了一个大洞,现在长好了,依然有个印记。
再印象深刻的就是六岁学习马术,因为太累了没达到训练量,被罚在太阳下晒了两个小时,并在两个小时内背会一百二十个单词。
她父亲陈家钦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生没有时间虚度,不要把你那没用的小儿女心思摆在明面上,雷厉风行,才是我陈家钦的闺女,才是唯一有资格继承家悦集团的继承人。
她的父亲也确实做到了。
陈书野接受的教育本来都是最顶尖的,只是上大学是个例外。
那是她正式跟父亲对抗的结果。
她不想继承家业,更不想活得像个陀螺,不知道童年为何物?
她甚至只能跟父亲一辈的人聊得来,长辈们就像检阅一样,听她说出见解,提出思路,然后创意创新,最后拍拍她的脑袋说,“假以时日,你就能超过你爸爸了。”
她一只觉得,“超过爸爸”是个贬义词。
有一次偶尔看到一段话,成为富人,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不为钱所累。
看到那段话她破防了,大哭了一夜,她是富人的女儿,不为钱所累是真的,可随之更多的是为名所累,为传承所累,为拥有的一切所累。
她觉得活得太糟糕了,甚至一度选择了极端的方式。
当父母在医院看到她时,陡然落泪,他们向来优秀的女儿,也有不用言语表达,直接采取行动的一天。
那个时候他们才放手了。
他们在生命面前妥协了。
自己已经富甲一方,即使女儿是个白痴,也能衣食无忧过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看到她毫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刻,他们才真正的接受了女儿的诉求。
后来陈书野闭着眼睛填了志愿,没想到就到了青武大学的市场营销专业。
她的优秀不容置疑,只是将自己的人生也开了一次盲盒,才遇上了每日忙不迭做水果盲盒的汤言。
陈书野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突然想起了那个努力过头的舍友汤言。
现在正值隆冬,又下起了雨,不知道放寒假她有没有回家,突然想去看一眼。
对于她而言,想走就走太容易了,即使驱车到水果一条街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半个月了呆在别墅没出去过,就当散心了。
她停好车打着伞走去水果一条街,就看到了这一幕。
汤言盯着来人半天,没说出话来,远远看去,就像被大人震慑的小孩儿,无助弱小,很好欺负。
不一会儿,其他摊位的摊主也凑了上来,没几分钟,就将汤言包围了。
陈书野不得上前一步,才能略微看到里面的人。
她还是黑黑瘦瘦的,比之以前白了很多,可跟同龄女孩子相比,也是黑不溜秋的存在。
摊贩大都是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常年风吹日晒,皮肤黝黑。冬天阴冷,又下着小雨,出来摆摊儿的人不多,所以今日围攻的摊贩,能说话的也就四五个,其他人就在外围打打酱油,有个态度就行,蒙混过去也算了事。
“你要是不能跟我一个时间点促销,就别在这儿摆摊了,就你一个人特殊,坏了我们多年的老规矩。”刚才带头的中年男人继续说,有了其他摊贩助威,声音更洪亮了。
汤言看着大家气势汹汹,知道不能硬刚,有一个人冲动动手,自己也得跟着进局子,别的不说,要耽误几天挣钱的时间,所以一直没有说话。
中年男人又说话了,“不说话是个什么意思,不要以为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去,今天你要不给我个准话,你这摊子就别想要了。”
中年男人本来只是威胁,没想到汤言直勾勾地看着他,两双清澈的眼睛眨巴了一下,还是没说话,他才不管那么多呢,抬脚就踢掉了汤言面前的水果。
水果扬起后抛物线落地,已经滚出老远,本来还围着的人群及时闪避,刚才还是个重重包围的圈子瞬时开了一条道来。
竟然因为几个水果。有些可笑。
汤言赶紧起身去捡,中年男人又将另一摊水果踢翻了,水果滚落了一地,纷纷停在围观人群的脚边,躲避都不及。
汤言当即眼泪都溢出来了,抬脚急急将水果捡起来,放回刚才的地方,随着她一边拣中年男人一边踢,几分钟过后,原本新鲜欲滴的水果,变得焦头烂额,有些在大马路上磕破还沾上了石子。
反正是没法儿卖了。
陈书野本想站出来讨个说法,一个五十来岁烫着卷发的阿姨已经先一步挤进人群,俯下身看着汤言,又看了看面目全非的水果,心疼地说,“哎呀,怎么都摔成这样了,别伤心啊,孩子,别伤心,阿姨都买了。”
看来是汤言摊位的常客,肯定也很认同她的水果,才会此时出现,陈书野往人群后缩了缩,隐了身形。
汤言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磕破的水果上,卷发阿姨急了,起身看向刚才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手指挨个数着质问他们,“你看看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个个都一把年纪了,跟个小孩子计较,再说人家小孩儿有什么错,人家就是水果新鲜,舍得花钱进好货,你们不如人家就算了,今天还来闹事儿,好给自己长脸啊。”
摊贩们在卷发阿姨的数落中慢慢往后退,也来了一些其他看客,虽然天寒地冻的,不影响大家看热闹。
卷发阿姨又说起来,“我告诉你们,她是小孩子,不敢跟你们计较,我可不一样,你们要再这样欺负她,我就举报你们,让那些城管来教育教育你们。”
又回身看着汤言说道,“这个小孩子卖的水果就是新鲜,我就认她,你们要是把她赶跑了,我就让你们一个摊子都摆不成,都是些什么人,还一大帮子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
摊贩们可以集体针对一个人,却不敢得罪城管,三天两头不让摆摊儿,营生都难以为继,听到这里,也不敢造次了,纷纷表示算了,没几分钟,摊贩都回自己摊上了。
卷发阿姨蹲下身去,抚了抚汤言的背,轻身安慰,“小姑娘,别哭了,你这些水果阿姨都买了,我也把他们打跑了,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
汤言抬起头,脸上几行泪痕,在冬日的寒风里尤为显眼,她点了点头,用袖子抹去残留眼泪,冲卷发阿姨笑了一下,“谢谢阿姨,水果你不用买,都磕坏了。”
卷发阿姨遗憾地看了看水果,又安慰道,“阿姨买点儿,你一个小姑娘天天在这儿卖水果也怪可怜的,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在这里受累受冻的,阿姨每天都从这儿过,早上你来的最早,一天都不歇的,你这么努力,阿姨怎么能不帮一把。”
汤言摇摇头,将磕破的水果收起来,神色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没事儿阿姨,今天没法卖你水果了,改天你想吃了再来买,坏了的水果我不能卖给阿姨的,谢谢阿姨帮我解围。”
卷发阿姨不再坚持,点了点头拍了拍汤言的肩膀,起身走了,留下汤言一人,才默默将刚才磕破的水果拿出来看了看,似乎很伤心,又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迅速收摊,拎着坏水果走了。
陈书野其实一直在不足汤言五米的地方站着,只是后者没张望过,没有发现她。
一路尾随汤言到了不远处的小区,打眼一看,应该是个很老旧的小区了,墙皮都脱落的差不多了,露出残败的灰黄,汤言直接进了小院子,朝车库处走去。
这个院里楼房的结构一共6层,一楼为车库,又是楼梯房,从二楼开始才有住户,住在这里的多半是老人家,汤言直接进了车库隔出来的半个小房间,放下手里的水果袋,开着门拿了一个小盆子,陈书野看到了一眼望尽的住处。
最里边是床,最外边是一张破桌子,上面一张砧板,砧板上有几个小盆子,侧面地上摆了两个大盆,估计是洗漱用的。
汤言在院子中间的水龙头上接了一盆水,然后拿出磕破的水果,洗了几遍,沥干水将手在衣服上蹭干,捂在嘴边哈气。
现在温度大概六七度,虽然谈不上太冷,可用冷水洗几遍手,人也凉了,手暖的差不多了,才看到她拿出一个小锅,将磕破的水果切片煮了,应该是晚饭吧。
汤言无意识地朝外望去,陈书野赶紧躲进墙角,再回头时,汤言已经关上了自己的小门,陈书野才黯然离开。
这样的贫苦生活陈书野是不能体会的,但当她第一次彻头彻尾的看过一个人过日子,也会深有感触,她不可能活成汤言那样,可汤言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那样的人生,又是一种怎样的无助。
陈书野驾车回了别墅,从暖烘烘的车里到同样暖烘烘的别墅里,她的人生也犹如这个温度,她在这个温度里过着另一种汤言的生活。
突然觉得她们很像,像是另一个自己,都是游戏一般的人生,完全不知道能经营成什么样子,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内容。
陈书野点开微信,看着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她还在犹豫,或许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犹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