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失节
走进家门,东宝老爹远远的就迎了上来,笑里带骂的数落起我:“成天的不好好干活,每天就知道跟着赵四黄、赵丑厮鬼混,人家赵四黄是村长唯一的儿子,自由他爸撑着,你可别指望我这把老骨头再帮你,那赵丑厮就更糟糕了,整一个泼皮无赖。与其跟他们混,不如安安心心跟着我把医术学好,将来在这方圆几里的村落中,也好糊口饭吃。”
我当然知道老爹是为了我好,赶紧打起马虎眼:“老爹对我最好了,我这不就赶着回来练功了嘛!”
老爹不吃我这一套,假装板着个脸:“那好,跟我到药房里去,我看看你药都背得怎么样了,能认识几个。”
这下就尴尬了,倒不是我没天份,老爹之前教的几味中药一直没有好好复习,忘了倒有一大半了。可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就这样我被老爹拎着耳朵到了后院的药房。
药房的左边是一个个的小抽屉,里面放了常用的中药,上头标签注明了药材名称,老爹当然不会拿这些来考我。药房右边有许多罐头,既有常用的大量备货,也有很少用到的不适合放入抽屉的,这些药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没有标签。用老爹的话说,这里的药他摸一摸便知品种、闻一闻便晓年份。
我可没有这个本事,只好忐忑的等着老爹出题。老爹倒也干脆,将所有坛子罐子一并打了开来,随手一指,等我回答。
“麻黄,发汗解表,宣肺平喘,利水消肿。”
“苍耳子,散风除湿,通窍止痛,通鼻窍,散风寒。”
“龙胆草,清热燥湿,泻肝胆火。”
……
我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老爹抽的我都还记得,看来今天可以侥幸过关。
“还行,这个呢?”老爹指向了一坛白色粉末。
额……终于还是问到我不认识的药材了,看着像滑石粉又像明矾粉,实在不行只能蒙了。
“滑石粉,利尿通淋,清热解暑,祛湿敛疮。”我边说边小心翼翼的看着老爹的表情,揣测着蒙得对或不对。
“学医第一天就教你这个——砒霜,由砒石加工而来,蚀疮去腐,杀虫,劫痰,截疟之功效。剧毒,误用致人非命!还什么滑石粉,将来用错了你赔人家性命不成。咳……咳……”老爹被我气得够呛,说到最后不住咳嗽起来。
“剧毒的东西你怎么能这么随意放置,所以我才猜错。”我勉强找起理由。没等我说完老爹伸手就要打,我赶紧笑脸相迎:“爹,我知错了,今后认真跟着您学,您老人家最疼我了,肯定舍不得打我的。”
这招百试百灵。果然老爹被我弄得哭笑不得,轻叹了口气:“唉,要是你亲生父母在,你亲生父母……唉,算了,我拿你也没辙,先吃饭吧。”老爹终于妥协了。
过关!屡试不爽!
晚饭其实就是小米粥加煮红薯,虽然简单我倒也不在意,依旧吃得很香,这年头有口吃的已经得感谢菩萨了。吃完晚饭,村子里黑灯瞎火的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早早的便躺下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传来了几声重重的敲门声,依稀还夹杂着几分咒骂。
我好奇地从床上跳起来,赶紧套上外套,来到客厅正巧碰见同样穿外套的老爹,两人对望一眼,对这难得的情形都是一头雾水,无奈之下只好应声开了门。
叫门的是蔡铁墩,村里唯一的铁匠,蒙古人管的紧,十户人家才能配一把菜刀,好在家家户户烧饭的锅、犁地的犁总算还都需要,铁墩叔就靠这个祖传的手艺混了一口饭吃。你别看蔡铁墩一身的栗子肉,脸长的跟青面门神似的,可平时为人既平和又低调,从没见过他和人红过脸,独自一人带着宝贝女儿蔡芬儿过着平淡的日子。
可今天的铁墩叔少有的面露怒气,愤怒间还夹杂着些许担忧,看到我俩开了门,指着我的鼻子便质问起来:“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把我女儿带哪去了?这都半夜了还没回家。”
我从开门见到铁墩叔那一刻起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我没有正面回答,同样一脸急躁的反问道:“铁墩叔,你说芬儿没回来?从饭点到现在你都没看见她吗?”
“到底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个小兔崽子。”
我怕铁墩叔气急了语无伦次,只好赶紧劝他别着急。接下去,我忙把我们四人如何一起结伴出游,一起在杂草滩上找泥鳅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不说还不打紧,一说铁墩叔更是担心起来,一边重复着“我的芬儿肯定是被困在那走不出来了”,一边责怪着我们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我没想到赵铁墩那么没主见,被这么点事就弄乱了分寸。平日里大家都说他因为没有儿子这打铁的手艺没法传承下去而对唯一的女儿颇不待见,今日一看,完全不是那样,铁墩叔对芬儿绝对是骨肉情深,担心的表情溢于言表。
这时候到底是上了岁数的人有经验,能决断,我老爹冲着铁墩大声喝骂:“有时间在这叹气不如找人一起到杂草滩那去找啊,赵四黄、赵丑厮这两家一个都跑不掉。”
于是我们找来了我的两个死党,大家听见消息后都担心起来,二话不说的就跟着我们出发了,四黄他爹还动用关系,将村上壮劳力都发动了一大半,架起火把冲进杂草滩帮忙找了起来。
大家兵分了三路,领头的举着火把,大声叫着蔡芬儿的名字。虽然这几年收成不好赋税严重,每家每户都不得不为生计忙碌着,但是村里一旦出了状况乡亲们都愿意毫无保留伸出援手,更不用说这次出事的是人见人爱的芬儿。
这片滩涂错综复杂超出了我的想象,二十多个人找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有消息,跟我一组的铁墩叔脸色越来越难看,显是急红了眼,其实我自己也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还得不断安慰着大叔。
就在这关头,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应该有队伍有了发现。我的心里更加紧张,生怕传来不好的消息,倒是铁墩叔第一时间朝声音的方向就冲了过去,也顾不上野草划拉着他粗糙的皮肤,我急忙跟了上去。
等我们冲到那里,许多人已经围成了圈,四黄、丑厮也都已经到了,我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赶紧跟着老爹、铁墩叔拨开人群。人群散开后,看到了蹲在地上哭泣的芬儿,芬儿瞧见了她爹,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把抱住。
“迷路了吧闺女,好了好了不哭了,答应爹以后不跟这帮毛头小伙一起野了,咱们赶紧回家吧。”安慰完芬儿,铁墩叔还不忘感谢一起过来帮忙的乡亲们。大家看到父女俩安然相聚,纷纷松了一口气。
“还好芬儿安全找到了,否则你们这帮家伙赔也赔不起。”老爹显然也松了一口气,终于顾上了数落起我。
不过我心里的石头没有完全落地,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上,赶紧上前问了起来:“芬儿,你没事吧?”
大概我问的轻了,芬儿只顾着走路没回答我,我的不安感却愈来愈强。
眼见着人找着了,大家逐渐散去,我和老爹也困得够呛,只得先回家探望周公。
第二天起床已经过辰时,老爹早早的起床忙碌了起来。这两天再想找芬儿他们一起玩耍估计不太现实,只能老老实实在铺子里帮帮工,背背老爹教的药名药性。
刚洗漱好人还有点懵,已经有人在叫门了。我赶紧冲出去开了门,是隔壁村的王婶。方圆几里就我们一家医馆药铺,大家头疼脑热的都得到我们这来,几乎每家每户我都认识。
“小米,你爹在家不,我这两天头疼的利害,想找他给抓点药。”王婶有偏头疼的老毛病,是我们这得常客,为人最喜欢家长里短,每次来啰里八嗦的,我可不敢接他话茬生怕没完没了,赶紧把她请进了店里。
老爹对她也是熟门熟路,二话不说直接抓起药来。
偏偏王婶是耐不住寂寞的人,也不管我们爷俩不接茬,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听说你们村蔡铁墩的女儿昨晚在杂草滩里被人糟蹋了,有这事没有?”
我还在院子里晒药材,听到这话火冒了三丈,这王婶嚼舌根嚼到我们头上来了。手里的药往地上一扔便冲了进去,指着鼻子骂道:“别胡说八道,想死找别处去。”
老爹也颇觉反感,指责着说:“没那回事,小姑娘昨晚只是迷路了,我们大伙帮着找回来的,你可别瞎说。”
王婶没想到我会这么激动,被我们爷俩的态度弄得有点怂,可又不甘心就这样认输,死撑着说道:“又不是我说的,我来的时候大街上都传开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们爷俩这么紧张干什么。”
就在这节骨眼,门口又传来了人声,四黄老大和丑厮也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丑厮更是边走边喊不好了不好了,喊得我赶忙迎了出去。已经抓好药的王婶借着这当口,飞也似的从小门溜了出去。
“什么不好了,我看你才不好了呢?”我看着急急忙忙的丑厮,被他的情绪带得也有些慌乱起来。
“你不知道,早上我起的早没事四处转悠,想哪里能蹭点饭吃,结果跑到饼店却被老板娘轰了出来,我心有不甘便跑到她家店铺后院,你知道的以我有仇必报的性格那是必须给留下点教训的,正当我准备顺走一摞麻饼的时候,无意中听见老板娘跟她男人聊天,谈到了咱们芬儿。起先我以为她谈论我们一群人怎么摸黑前行披荆斩棘的找人的事,倒也没有在意,岂料她竟然说昨晚芬儿居然在杂草滩被傻子赵老根给那啥了。我当时气得火冒三丈,细听下来这娘们儿说的一板一眼的,我吃不准状况,只好去找四黄老大商量。”
赵四黄难得的露出了焦虑的神情:“我托人私下打听了,这消息好像是赵老根自己传出来的,一种情况是这老家伙自己在那胡思乱想,傻劲发作,幻想着自己癞蛤蟆吃了天鹅肉,另一种情况就比较糟糕了,就是傻老根那天真的得手了,出于卖弄到处炫耀。其实我心里也没底,想着你跟芬儿平日里关系最好,便第一个跑来告诉你,咱们三个商量个办法,总不能让这事态继续发展下去。”
四黄的话没说完,我已经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那天芬儿被救后,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是倚着他爹哭泣,外人总以为小女孩晚上被困在这荒郊野岭被吓坏了,可我并不那么认为,芬儿外表柔弱却内心刚强,即使那天真被吓哭起码得骂一通在场的我们三人,而她之所以不开口,只是因为有些事情当着这么多人无法开口。况且那天我们在杂草滩确实看见了赵老根,而消息偏偏是从他那传出来的——所有的发现都指向了一个结果。
想到这,我像吃了一百个苍蝇一般恶心,一股无名之火在胸腔中就快爆炸开来,恨不得将赵老根抽筋扒皮。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仅剩的理智告诉我,如果芬儿最好的朋友也默认了这件事情,等于这个“谣言”被最终坐实了,少女的清白没了等于这辈子就毁了。
我怕门口人多眼杂,赶紧把四黄、丑厮请进我房间。穿过前店和药房便是我的小屋,我招呼他俩坐下终于开了口:“我看这事就是傻老根幻想出来的,咱们这哪曾发生过这种事啊。不过四黄大哥说的也对,有些事情传着传着假的也成了真的,我们必须站出来让傻老根闭嘴。”
三人商议完毕,决定事不宜迟,马上出发去教训下老根,一来出出气,二来也好叫他闭嘴。我和老爹撒了个谎,便匆匆的出了门。
村子就一条路,不一会便到了老根的破草屋,丑厮一脚踢开了已成摆设的大门,一股酸腐之气扑面而来,估计这老混蛋平日里从来不清理。想到那天芬儿遭的罪,我牙齿根恨得直痒痒。
扫了一眼屋子,正中间摆着个破八仙桌,东南的草堆的乱七八糟,除此之外屋子里家徒四壁,此时那老东西正斜躺在草堆了,啃着比他双手还黑的一个物事,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
“叫你个混蛋造谣,反了你了。”丑厮上去就是一脚,紧接着巴掌左右开弓抡着,看着就是往死了打得节奏,我们也没人拉他,说实话要不是插不上手,四黄跟我也早上去了。
丑厮终于打得累了,停下来喘着气,再看傻老根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都找不着好肉了。
“蔡芬儿的事是不是你瞎说的,老实回答。”我带着引导性的问。
老根显是被打得懵了,一下呆在那里,好像没听懂我的话,一旁的丑厮看不下去,撸起袖子又要上。这下可吓坏了老根,赶忙连摆双手:“我没有撒谎,我没有撒谎,都是真的,我不敢撒谎。”
看来这家伙真是傻到根了,连我的意思也明白不了。我只好摊了摊双手,一副无奈的表情:“回答错误。”说完看了一眼小丑。
小丑跟我这么多年玩泥巴长大的,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一个箭步冲上去又是一顿胖揍,直把个傻老根揍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等这顿打完,傻子终于开窍了,冲着我磕头如捣葱,嘴里不停念叨:“我都是瞎说的,瞎说的,芬儿冰清玉洁,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芬儿也是你叫的吗?”小丑顺势还要上,被我跟四黄拉住了。我在他耳边低语:“我们目的达到了就算了,费不着,把这老家伙逼急了当心他翻盘。”四黄跟我的话小丑还是听的,于是一行三人愤愤地从破茅屋里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