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真名周大国
“就用真名!姑,只要把我写到你书里,写成个大坏蛋都中。人活一辈子,就是要留个名下来。”大国说,“我从小好看书,也梦想过当作家。小时候给小孩儿们讲故事,天天身边围着一圈。看样子,这辈子是当不成作家了,那就叫作家把我写到书里边。”
周大国比我大好几岁,按辈分喊我姑姑。与我年龄相仿的小洁也跟着他喊姑。大国交际广,脑子灵,周边村庄,认识不少人,他对外一律宣称:作家周瑄璞,是俺姑。说得很真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多亲的姑。
其实大国跟我家并不近门,也不是一个生产队的,但因住得近,他家在街对面的过道,老辈人关系好。大国从小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吃药。个儿头倒是不低,但身材细溜溜的,像棵豆芽菜,自然不能干重活。十多年前又在路过高铁工地时摔伤,导致膝盖骨粉碎性骨折,右腿不能打弯,行走缓慢,是拥有残疾证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是我大周村及周边村庄的能人,方圆多少里,提起周大国无人不知。早在农村人还没有大量进城的上世纪80年代,他去过北京走亲戚,从此上北京如赶王街集,还到过西安倒卖服装。再年轻时候更是常驻许昌,招集一小群我县在许昌工作的小兄弟,前呼后拥,吃喝玩耍,小偷小摸,俨然老大。用小洁的话说,搁许昌耍了好些年流氓。和小洁谈恋爱那阵子,带她逛许昌,大街小巷摸得门儿清,到处有熟人,就像出入自己的大周村一样,让小洁对他刮目相看。
现在全大队所有两千多亩土地,被大国和另一个腿有残疾的涛两人承包,再分转给别人。腿脚不好的大国,脑子里比别人的弯弯绕要多得多,口才更是一流,就差能把死人说活。据说一年下来,不少挣钱。
大国关心国内外大事,天天定点收看新闻联播、国际新闻。小洁对这一点不以为然,“咦,连咱国都不咱国,不知哪个旮旯拐角的事,你看那弄啥?要是咱国的事,你操操心也中啊。”大国却身在乡下,心系世界,国际局势国家大事分析起来,头头是道。身体的不便让他的心灵走得更远。大多男人外出打工,把乡村的无尽沃野留给大国和涛,他们尽可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
我问过大国好几回,你是咋把小洁骗到手的。大国反问我,骗人骗一时,能骗一世吗?如果她觉得跟我不幸福,感觉到上当受骗了,她可以走呀。没有走,跟我死心塌地地过,就证明咱有个人魅力。现在她年龄大了,不太出尖了,九几年从西安刚回来,令全大周人惊讶,那叫一个好看,西安水土好,捂得细白细白,我们卖服装,新式衣服又多,不重样地穿,那才真的是全大周的女神。
这样一个女神,当年怎么就跟了身体病弱的大国?别人零碎的传说,慢慢解答了我的疑问。当年大叉口(大国父亲的绰号)两口子,为了儿子的婚事,可是扎了血本。1990年前后,农村里电视机还很少,全大队只有两台,他家里就有一个,天天晚上拥满了人来看电视。小洁时常被大国引来家里,有一次大国妈说,小洁你去箱子里给我把那件衣裳拿出来。小洁掀开箱子找衣裳,见里边花花绿绿的一堆,大张小票,都是钱。再加上大国的热情追求,又是写情诗,又是托人捎情书,还讲述往年行走城市的经历。诗与远方彻底征服了一个乡村姑娘,又有经济实力,又聪明能干,除了身体不好,啥都很好啊。亲友团合力爱心包抄,全方位密集轰炸,小洁彻底蒙了,与家里人闹翻也要嫁给大国。至于箱子里那些钱是借来的还是自家真实财产,只有大国和他父母知道。
女方家里当然是坚决反对,基本断了来往,但爱情的力量就是这么强大,漂漂亮亮的大姑娘跟定了一个干不了重活的男人,接连生养了三个孩子,家里家外没少出力掏劲,直将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美人儿锻造成吃苦耐劳的顶梁柱。
小洁前些年身体不适,没有食欲,浑身无力,到医院检查,查出红斑狼疮,吃了好些年激素药物,吃出了个股骨头坏死,如今走路也是轻微显瘸,夫妻俩竟然步调一致了。去医院治疗股骨头,再查前因时,医生分析从前病史,说,你根本就没有得过红斑狼疮啊,前面医生是误诊。好像是命运给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又好像是要跟丈夫努力般配似的,总之小洁也有点瘸了。我2019年6月份回去时,小洁刚得上股骨头坏死,心情很糟,脸上少有笑容,面庞像一朵愁苦的花儿,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干活,地里家里,一样都不能少。
大国弄了几个塑料大棚,四季不闲,夏天种的是豆角、西红柿。除草、灭虫、打药、扶秧、摘果,都是小洁一瘸一拐地来做,每天大国开车,二人来到离村两三公里的河坡地,夫妻俩一头扎进塑料大棚里劳作,整理一下豆角秧,把秧子疯长的头往铁丝架上缠绕,将长成的豆角摘下来,抱几捆子,送到几个超市里。8月里,酷热的天气,大棚里温度比外面更高,最高时达到摄氏五十度。我学着二人的样子,整理豆角苗头,踮起脚将它们缠到横着的铁丝上,不一会儿衣服就被汗溻透了。小洁问我,姑,这滋味咋样啊?看看农民容易不?
他们的儿子,在县里上高中,成绩一直不错,小洁说最近不像从前努力学习了,有一天突然回来说,想转到文科班,将来当作家从事写作。小洁说,想写作?明天跟我下坡里吧,跟上一天,看看你妈是咋干活的,先把我一天的劳动情景记录下来。
大多时候大国到处走走转转,巡视属于他的这一大片土地,跟来往经过的干活的人打招呼,说话喷空儿。摘下的豆角送到涛开在村后路边的超市里,送到周边几个村的超市、酱菜厂,最远时送到县城。活儿多干不过来时,用微信叫来几个人帮忙,叫来娘家嫂子一起干,报酬是送一些他们摘下来的豆角青菜西红柿。万不得已,是不会雇人的。
“再掏钱雇人,那还不胜叫豆角烂到地里哩。”小洁下地干活,也戴着粗溜溜的金项链,两个手指上戴着金戒指,都克数不低。在乡村,这是经济实力的象征。
“像你这种身体情况,应该啥也不干,躺在床上静养。”我说。小洁的腿,如果不疼就不瘸,一疼走路就得趁摸着,显出瘸来。而如果不劳累不走路,也就不会疼。
“不干咋能行?孩儿还上高中,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哩。”他们有两个女儿,都嫁得挺远,不常回来,以大国的精明劲,不会叫女儿寻不好的人家。感觉女儿们经济条件也都不错,常给大国、小洁买衣服。儿子在县一高上学,按说没有太大经济压力。但小洁闲不住,每天从早到晚地干活。
经常来帮忙的,是北乡她娘家嫂子。二嫂骑电动车来,帮小洁摘完豆角,地边拣一拣,不好的她带回家剁碎了喂鸡。
大国指着二嫂说:“姑,你得把她写一写,那真是勤劳能干,从早到晚不闲着,一天不干活就难受,屁股大一点的地,她都刨刨平平,种上点啥。”二嫂蹲在地上和小洁一起拣豆角,只笑不说话。
小洁说,她二嫂娘家与她家一个大队相邻村子,哥哥和弟弟在外工作,都是事业有成的人,托她照顾娘家妈,每次回来都给她钱,成千上万地给,让她不用干别的,把老妈照顾好就行。可二嫂闲不住,每天回娘家至少一趟,安顿好母亲之外,还是一天到晚不停点,地里家里,总是在干活,自家活干完,骑电动车跑十几里,到小洁的大棚里帮忙。在村里人的心目中,大国是个精于算计的人,时刻不忘揽钱,啥事凡经他手,必要有利才行。大国自己也从不讳言:“无利不起早,我从不做赔本买卖,没利的事我不干。为了事情的成功,动些脑子设点计谋,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我也有底线,不触犯法律,不害人。我只保护自己的利益,使自己利益最大化。”
天生体弱,不能奔跑劳动,从小大国就知道头脑的重要性,他会讲故事,编得精彩生动,引来一群小孩围着听。大国说,先帮我干活,干完活儿我再讲。孩子们一哄而上,不一时活儿给他干完。讲到快要吃饭了,大国留下一个悬念说,今天讲到这儿,明天接着说。其实是他编不出来了。晚上躺在床上,大国开动脑筋,必须再编出一个线索来,合情合理,还得能吸引人。他就像《一千零一夜》的女主人公山鲁佐德,每天有新的故事,吸引着孩子们围绕在他身边,为他干活,给他做伴。就像现在,身有残疾的大国,三朋四友很多,有时夜里楼门外停着几辆小车,那就是大国的朋友们来了,自带肉类熟食,来家里吃酒。席间谈的也都是怎样挣钱,种这养那,投资揽项目之类的大话题,小洁坐在沙发上织毛活,微微撇着嘴,听男人们瞎喷,一副女主人的安然。
大国和涛,经管全大队的土地,两千多人,将自己的土地交给他们,壮年人跑到外面打工挣辛苦钱,妇女老人病人吃吃玩玩转转,长天老日,打麻将抹扑克坐在街里闲谈喷空儿。而家乡这一片方圆十几公里的平展展大地上,是大国和涛两个腿脚不灵便人的战场。村里人说,好腿比不上好嘴,大国的智商,顶几个身体强壮的人。小洁对此怀有嘲讽地揶揄时,大国反驳说,我就剩这张嘴了,你还不叫我说,那叫我别活了。原来死也不认他的岳父岳母,早就对大国改变态度了,已经把他当成半个儿,有啥事还要找他商量,愿意教他拿个主意。
涛是因为爱喝酒,十多年前三十出头就喝出了股骨头坏死,做了个手术,坏死的一边,腿也是不能打弯,现在更是无一天不喝酒,他说一喝就不疼了。越疼越喝,越喝越疼。
这哥儿俩走在一起,很像是哼哈二将,一个细溜高挑像黄豆芽,一个健壮胖大外号“大头”,共同之处是腿都不好。涛憨厚实诚而不失勇莽,大国聪明灵活而精于算计,兄弟俩是大周村的黄金搭档,见不得,离不得,爱不得,恨不得,时不时为小事就吵架,涛一声大吼一通喊叫表达不满,大国就慢声细语前来缓和,毕竟大上十岁,有的是耐心,更能顾全大局。大国下地回来,外出办事,必得停车下来,进到路边涛的超市里,做或长或短的停留,跟涛夫妻俩说说话,超市里四处瞅瞅,巡视一回,倒好像这里有他的股份似的。
大国前几年买了一辆充电汽车,没有驾照,只能在家和坡里之间跑,要去镇上或县里,必得叫上有驾照的涛或者涛的儿子。
9月份回去时,我叫大国和涛去高铁站接我。他说,好的,小洁也去。在高铁上,想到前来接我的这三个人,我哑然失笑。可能他们也早已接受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时不时拿自己调侃,相互之间开开玩笑,讨论涛和小洁,到底谁瘸得更重一些。听说前些天,有人倡议大国、涛和东头另一个腿不灵便的人,展开一场走路比赛,大国早早认输,说我最慢,放弃比赛。剩下涛和那个人较量,比赛场面很是紧张而精彩。而小洁因为刚得上,内心里还不能接受,好几次问我,姑你看我到底瘸得明显不?我说,不明显,就像是不小心脚崴了的感觉,你要是好好休息别累着,再及时治好,或许能完全恢复,就算不完全恢复,也是非常非常的轻微,属于正常人行列,不影响美观。
不想来接我的是四个人,还有一位姓尹的,他们的好朋友,据说是痛风,疼的时候瘸,不疼不瘸。接到我后,一路开回,过村而不入,去北边村庄饭馆吃饭,下车时,小洁说,一车上下来三个瘸子,大国说,三个半。于是又为到底是三个还是三个半,争执了一回,姓尹的站起来,利索地走几步,问我,你看瘸吗?我说不瘸,一点都不。他安心地坐下来吃饭了。
关于股骨头坏死,我之前以为都是老年人得的病,可能是我孤陋寡闻。目前,我听到的全大队股骨头坏死者,就有四人,不知在人群中比例是否过高,而且都是青壮年。雨叔的儿媳妇因为前几年摔了一跤,没有及时治疗,落了此病,也是看了很多地方,花了不少钱。有一天,我在她的朋友圈里看到她发了一幅十字绣照片,写道:
大家早上好,看本人绣的八骏图马到成功,以(已)伴随我八年,刚好是在手术半年后绣的。一切因为腿的情况导致了我现在的情况,后悔2005年摔倒没有及时去检查,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错误,连累了身边所有亲人和家人,是我不好对不起你们,给所有亲人家人带来了负担和连累,谢谢你们不离不弃的照顾,主要是我老公,特别辛苦他那一米七八高,只有一百斤出头瘦的身体,老公我爱你和三个宝贝。
不敢休息,因为没有存款。
不敢说累,因为没有成就。
不敢偷懒,因为还要生活。
一无所有就是我坚强和拼搏的唯一选择。
——致此时奋斗中的我们
大国能将这一大片肥沃土地的使用权弄到自己手里,绝非易事。其间有无尽的心机与较量、利益的谈判与权衡,斗争也是难免的,血雨腥风,惊心动魄。最紧张时候,一群四五十人的公家队伍,追到河西坡里,阻止大国雇来的人种地,并用绳之以法威胁。涛吓得当即淌汗,小洁也拉住大国,叫收摊回家算球,这地咱不包了。细弱而瘸腿的周大国毫不怯场,他挺身而出,舌战群儒,寸步不让,你吓唬他他比你更狠,反正我就这一摊儿,今天泼上了,你讲政策他比你知道得还多,条条款款摆得清晰无比,国家政策他比你国家干部吃得透,生是一群人拿他没法儿,说也说不过他,打又不敢打,大国终生服药,全身上下,一碰就黑青一片,一出血就止不住,最后几十个虎虎生气的大男人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大国的地继续包,继续种,继续转让,继续挣钱。
当然,世上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有的我们能看见有的看不见,往往是看不见的那些因素在起作用。大国比别人多长好几个脑子,身体虽然不好,但却有九州贩骆驼的雄心,又有非凡的耐力,很多事情他能上下摆平,他也是个讲究信用的人,该做的工作面面俱到,承包地款按时发放,所以乡亲们还是愿意叫大国和涛经管着他们的土地。
6月底,该发放上半年的地款了,大国的银行卡却丢了。去县上银行补办,手续麻烦,需要好多证明。涛开着车,拉着大国,跑了好几趟,不是少这手续,就是缺那材料,再就是去的那天,银行刚好不办此项业务。实在不行,他们想使些临时贷款。我坐上他们的车,一起去了县上。两个大周村能人,一胖一瘦,各自迈着一条不能打弯的腿,从他们掌控自如的乡村领地来到县城,缓慢跨上银行的台阶,坐在了县银行的柜台前,交涉几十分钟,卡还是不能恢复。想贷款也不行,县红薯协会把钱贷走了,正是栽红薯的时节,人们需要大量购买红薯苗。某个款项三天后才能到账。
两人慢吞吞走出银行,满面愁容。涛说,不能再拖了,好些人打电话问几遍,有的是在县里住着,专门跑回去领钱,扑个空。大国的身体弯成一棵豆芽菜,眼珠子转一转,不说话。涛说,你给二国打个电话,叫他先拿几万,咱使上两天。二国是大国的弟弟,在县上搞装修,手头上有些钱。大国说,你打吧,我上个月刚拿了他两万,还没还。涛问,你又借钱弄啥?那语气很是惊诧,好像大国瞒着他做了什么事。大国头转一边,不语。
涛打通二国电话,问他在哪儿,二国说,在县城,送闺女来上兴趣班。涛说,你卡带在身上没?给我取几万块钱,使两天。二国问,要几万?涛说,五万吧,顶多一星期,就还你。
涛将车开到一个单位门外的墙边,我们三人坐在车内,等待二国送钱来。十多分钟后,远远看到二国拿着一个报纸包从那边走过来。二国跟大国长得不像,个儿不高,看起来很是忠厚老实,由外人看,绝不会认为他们是亲兄弟。二国从车窗把钱递进来。涛说,咋弄,给你打个条吧?二国笑着摆手。五万元犹如雪中送炭,涛驾车往回走,汽车好像都变得轻快了许多,打电话告诉媳妇小青:通知大家都来领钱吧。我问,这种借钱要不要写欠条?涛说,按说应该写的,但今天着急,不写了,我们之间这种事多了,急着使钱,借用几天,不写也中。
大国和小洁,三十多年的相识,结婚,日常琐事,像大多数中年夫妻一样,失去了早先的爱情和蜜语甜言,有的只是夫妻间的琐琐碎碎磕磕碰碰,少不了拌嘴抬杠。小洁常说,对别人那是真会说,耐心,嘴甜,全凭一张嘴,回到家对我,大声小气,没有一句好话。大国直接说,你眼界太低,跟你说不来。
本人拿到驾照多年,不敢上路,回到大周,乡村路上车少人少,大国叫我开车下地,他坐在旁边指导。于是,没驾照的教有驾照的开车。哪儿转弯,提前打转向灯,遇到会车不要惊慌,减速冷静。大国教得很是耐心。小洁在后边说,咦,你当年教我要是有这一半耐心,我早学会了。我问,那你后来是怎么学会的?小洁说,吵得恼了,我叫他下去,我自己慢慢练,也就会了。
初冬的一天早上,吃完饭,我们准备去镇上寄快递,把前天去王永杰那里拿的红薯寄往西安。明知快递费要比红薯贵,可就是想吃一吃老家的红薯。大国的堂弟超在他家里准备饺子馅,和好面装在塑料袋里,去北乡看望岳母,中午给岳母包饺子。我们等待超把一切弄好一起出门,好把一纸箱红薯抱到大国的后备箱。屋里四个人,只他有此力量。厨房里,传来有节奏的剁肉声,客厅里夫妻二人不知怎的话赶话吵了起来,嗓音越来越高,内容越发精彩,我录下音来,摘抄如下。
大国说:一说就是人家都咋着咋着,咱不能成天比人家。
小洁说:我成天跟人家比了吗?哪个男的不是干建筑队挣钱,上班的上班,你咋不去呀?
大国说:聪明人不干建筑队。都去干建筑队,原子弹谁造,科学谁研究?
小洁说:要是比人家,我早跑兹小舅啦。
大国说:咦,你有啥跑头哩!你那智商我还不知?
小洁说:那你不是说我成天比人家吗?
大国说:人家不知你啥水平我还不知你啥水平?你学问没学问,要啥没啥,你跑哪儿哩?
小洁说:你别管我多大学问,别管我跑哪儿,西头大仓家可大学问?各方面比我优秀?不是照样跑了吗?
大国说:真比你优秀,人家会的你<贝青>是不会。
笔者插话:小洁一会儿一块去台陈啊。你俩说的话我都录音了,非常生动,刚才说得好,谁不是为别人活的,咱都在为别人活。
小洁说:哈哈哈,录吧。
大国说:她这人就是有点太那个了,我成天都没让她满意过。啥事在她那儿都是绝对的。叫我说,月亮和太阳,这是绝对的,其他啥事,都不是绝对的。总之,俺俩就是说不到一块,我智商高,她智商太低。
小洁说:咦咦,见过你的智商高。
大国说:咦,你不服啊?
小洁说:我肯定不服,我不服的太多了!
大国说:嗯,前些时会上有个傻子,别人说你是信球,他说人家,你是信球,小偷也从不会承认他是小偷。就是这道理,看,我一说她智商低,她不愿意。
小洁说:我肯定不愿意,我智商低。是,超又快出来说话了。那一回你说我智商低,超就回过你:是,她是智商低,智商不低也不会跟你。
笔者插话:对,智商不低不会找你。起码那时候,是低的,女人在爱情中都智商低。
超在厨房仍然起劲剁肉,不知是否在偷笑这一对哥嫂。好一会儿二人不说话,我说,继续继续,我录音开着哩。
大国说:一般情况下我不跟她探讨这个问题,正话说了,还吃不吃?不吃了;还喝不喝?不喝了。就出门走了。俺俩很少说啥话,谈不来。我一说话好大声,一大声,她说我逮斗她了。委屈。所以说高智商跟低智商,没法儿沟通,她不懂的。
小洁说:咦,我就不服你,啥智商高。智商这么高别叫我跟着你掏劲出力,别让我整天地里死里活里地干呀,说了你就说,我没让你干呀。那你要是有本事每月忽吞(方言,突然)怼个几万几万的,我还挣这小钱弄啥哩!
大国说:非得几万几万吗?你要是每天不劳动光坐那儿,每月给你几万,那还有啥意思哩?活得空虚。
小洁说:你不是说我智商低吗?你要是智商高干个啥事业叫我在后面跟你掂个包弄个啥哩。
大国说:我没弄过事业?我没做过面皮?我没卖过机器?
小洁说:你做过面皮,我跟着你掏劲了没有?哪一样事业都是我百分之八十的掏劲出力,挣一百块钱有我八十的功劳。
大国说:你八十的功劳,这我不否认,你付出的劳动多,但是必须在我大脑的精密指挥下才能完成。你就像那犁地的牛一样,不知道路在哪儿,我得给牛说,走这儿,你才知道走这儿。
笔者插话:咦,你多聪明,你是领路人,没有你人家不知往哪儿走吗?
小洁说:听他的破嘴数排吧,我要是听你的早都砰完了,你过不到今天。年里头弄那的时候,说什么咦人家小青,人家的老婆都支持,你不支持我。我给你说了没?你们干不到年下,干到年下了,把我的眼抠了,结果干到了没?
大国说:啥都得尝试尝试。
小洁说:你一弄失败了那就是尝试。
大国说:那你说去干啥,谁有前后眼,能看到?
小洁说:那你的智商这么高看不出来?那都是人家玩淘汰的了,情知不中的,你们再去尝试。你又不是没弄过,弄三伙兹小舅了。那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你记住。
大国说:那做原子弹就是这样,失败了还得接着弄,要研究。任何人都没有早知的。
小洁说:没早知的?生意上是没早知的,可你这都是不正当不正规的情知不行的,十个人有九个都说不中,就大头你俩非得弄。
作者插话:搞的啥呀,传销吗?
小洁说:也不是传销。
大国说:网络平台。
超从厨房走出,包饺子的所有东西准备停当,要各自开车走人,这场大家都司空见惯的夫妻抬杠暂告一个段落。但它还会在田间地头、车上家里不时发生,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
大国那天好像心情不太好,不知是不是跟早上的吵架有关。镇上寄完快递,我提出到大妮的厂里去看看。根据大妮的描述,再向东走一点就到。他不太高兴,害怕路上有查车的,我说我来开,他说路上车多,不放心我。去大妮厂里看过,回来的路上小洁我俩跟他说话,都没有得到好的回复。走到村口,他说要去地里看看,放下我们二人,一个人开车走了。小洁说他喜怒无常。我到街里闲转,说好中午到后边路上马李支书那里吃饭,到时与小洁联系。一个多小时后,我给小洁微信语音,叫她出门。我在小广场等她,不几分钟,大国开车出来,车上坐着小洁。二人腿脚不好,几步路都要开车。想他到地里去,也只是看一眼,并没有做什么,小洁没去,他自己也干不了啥活儿。
每天去地里看看,开着车在某种程度上属于他的两千多亩土地上跑一趟,让田野的风吹一吹,在几个大棚里巡视一趟,心里是踏实的,心情会好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