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诗说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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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开篇的难题

原文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意译

可以用言语来表述的,不是真正的道;可以用言语来说明的,也不是真正的名。无即是真空,是天地的起点;有则是妙有,为万物的母体。若能安住于真空境界,就凝神观察道的本体;若杂念纷飞,就从有中去体察道的端倪。虽然表述不同,但它们的源头相同,都会让你进入玄之又玄的大道境界,我们统称为玄妙。

导读

每个人生来都是无名氏,都是等待命名的“天外来客”。不必自怜,不必凄惶,天与地,日与月,万物无不如此。最大的无名氏,就是那个无法言说的名字。

骑牛的老者渐渐近了,他当然也知道,他即将说出的这个名字,将有多么重要;但他也知道,这个名字将是多么令人费解。但总得说的,不是吗?

于是,他说出了那个玄妙的字——道,并且附送了一堆同样难解的词:无名、有名、常无、常有、无欲、有欲、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它们就像进入宝藏前的重重关卡,若是人们无法理解它们,也就理解不了道了——要知道,它们虽然只是一堆概念,却也是道的路标。而道,则是那个它们能够承载,却不能代表的存在——万物的母亲。

所以,不必在乎名字,也不要被名字束缚,你知道,无论哪个名字,都说不尽道的神秘和奥妙。

诗说

你总是说那个古老的字,

那个字已锈迹斑斑,

像被绿锈覆盖的青铜器。

总觉得它离我们好远,

看不出它本来的颜色。

它是道吗?

是,也不是。

它总是隐在朦胧的晨雾里,

幽远昏暗,无声无形。

我可以叫它“道”,

但你知道,

这个杯子太小,

装不下它的本义。

在那个盘古抡大斧之前,

它就盈盈而笑了。

它的肚皮非常大,

盛着日月星辰,

盛着形形色色的万物。

也盛着你,盛着我,

盛着那个叫李耳的老者,

盛着他的青牛,

还盛着那本叫《老子》的书。

那肚皮虽大却也微小而无形,

无形无相故无边无际,

无边无际故能容天地,

微小到极致则成万物之母,

天地万物皆以它为本原,

由它为起点而生发。

还有那德,它是万物安形的保障。

只要超越好恶与成见,

远离个人情绪的捉弄,

你便能体道而明德,

回到那妙之又妙的源头。

当欲望潮汐涨潮时,

你可以安住在那个字里,

观那份奇妙,

观那份觉悟,

也观它背后的秘密。

安住在那秘密的境地,

你就能觉出它无与伦比的大美。

可你瞧,那纠结于词汇的小伙儿,

又皱起了他的八字眉,

他推了推眼镜问,

你说的那个它,

边界到底在哪儿,

经纬各是多少,

在哪张地图可以找到?

你笑着摆了摆手——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世界也不知道。

那真是一个奇妙的洞,

我们叫不出名字,

但我们知道,

这是一个通幽的曲径,

走来的,

是一个神秘到不可知的女子。

在后来的称谓里,

我们叫她玄牝之门。

何谓玄牝?

玄为玄妙,牝为母性,

玄牝便是玄妙的母性——

大地之母,万物之母,

现象之母,宇宙之母……

你瞧,

“母”真是一个伟大的字眼,

她微微一笑,

世界就出生了,

万象就开始生发。

无数个故事的诞生,

也来源于大道母亲的子宫。

但你看不见她,

她是一位隐形的女子——

我该称之为女子吗?

还是只说老子给她的那个称呼,

“玄牝之门”?

那玄牝之门好生奇妙,

高到三十三天之外,

深到摸不着她的底。

她包裹了天地,

禀受着无形之源,

如同那不尽的长江,

总是滚滚而来,

又滔滔而去。

她能让混浊变得清净,

她弥漫一切无固定之所,

她朝朝暮暮都吐着生气,

她含阴吐阳刚柔相济,

她幽暗又光明,

她内敛又张扬,

她持玄德于心,

她施造化与人。

她手中托着日月星辰,

她腹内孕育地水火风。

她穷无穷,

她极无极,

她照物而不耀,

她响应而不知。

峻岭因她而高耸,

瀚海因她而深邃,

她让兽顺行天下,

她让鹏飞翔万仞,

她让星辰运行不悖,

她让万物安享宿命。

她能以亡取存,

她能以卑取尊,

她能以退取先,

她是宇宙万物的主人。

我们勉强名之以大道,

那大道总隐藏于万物之中。

大道之体虽尊贵难识,

大道之用却高下有分。

布绢做成冠会戴在头上,

做成鞋却要被踩在脚底。

黄金成圣像受万民祭拜,

做成尿壶又臭不可闻。

事物虽然不离开大道,

却因为名相而有了尊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