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历居山的青葱岁月
历居山,坐落在赣东北的乐平县境内。山峰高耸挺拔,谷涧幽深多岔。低处瀑水潺潺,遍地松竹如画。
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乐平分校,就建立在这条山脉脚下。因而,人们将其简称为:历居山共大。许多幢红色的砖瓦结构的坡顶平房,整齐划一地排列着。校区前端是教室,后端是食堂和宿舍。
经过“文革”动荡和复课闹革命后,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及其各分校,在毛主席“一定要把劳动大学办好”的批示鼓舞下,率先招生,全面复学。
历居山共大,作为乐平全县唯一的专科学校和最高学府,设有医学系、财会系、农机系和兽医系等专业。除医学系是两年学制外,其他专业都是一年制,年初入学,来年一月毕业。学生并非经过统考,而是由全县各中学推荐入学。我便是71届的幸运儿之一。
彼时,汽车是稀罕物。我向往驾驶,心仪农机专业。母亲坚决反对,说开汽车不安全,一只脚在监狱里另一只脚在外面。于是,就选了只能在室内工作的财会专业,称了母亲的心愿。
同学们来自全县各个公社,由老师随机安排课堂座位,一张长桌坐两名同性学生,男女桌相互交替。我的座位是进门一侧的第三排靠墙边的,从入学到毕业,不曾改变。
入学后,按照课程安排,先系统复习数学。大概一个月后,开始进入专业课程。负责会计专业课的是陈老师。班主任老师李涌金,戴着眼镜,体态瘦高,常面带微笑,天天盯着我们,并和我们一起参加劳动课,所以对他印象深刻。
与如今的十几岁甚至仅几岁就独自出国的小留学生们比,我们真的很惭愧。过去的农村人,除了外嫁的,通常一辈子甚至祖祖辈辈都只在出生的村子里生活。因此,十五六岁没有离开过父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宿舍是大开间的,每间里都是上下铺,共住十多个学生。入学后的一段时间里,深夜,我不时被嘤嘤的抽泣乃至哭声吵醒。起初不明就里,后来知道了,是有人想家。
刚上学时,我也很想家,心里像被猫抓似的难受。还好,我和绝大多数同学一样,挺过来了。有没挺过来的。例如,我同村同老屋住着的队长家的王姓同学,就因受不了想家之苦,毅然退学,至今守在故乡。
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最大的特点,是政府在建校的时候,就划拨给稻田和山林。学校自给自足,学生半工半读。这也正是我们学校之所以建在山下的主要原因。学生在学习专业技能的同时,必须参加各种农业生产。这是对过去大学毕业生,不识五谷、不能劳动的批判。
春天到来时,我们下田插秧。夏天酷热季,我们割稻复耕。秋风中,我们在深山老林中砍树歌唱。寒冬里,我们在崇山峻岭上扛木比肩。清晨,也曾在稻田里小溪边,刷牙洗脸。午间,也曾在山头或林间,吃饭聊天。军用书包放右侧,军用水壶挂左边。半军事化管理,不分男女,不分黑夜和白天。三百六十五个日夜,学习劳动无缝隙,无假期,弹指间。
我们的作业,都是在课堂上即时完成的。会计专业的作业,除部分独立的“会计分录”题外,更多的是系统会计业务。
也就是,从业务性质判断到编制会计分录,再到登记T形账簿和结账,最后汇集编制会计报表。必须每个步骤、每笔业务、每项数据,都得作出正确判断和准确计算,否则最终报表的数据就会是错误的,甚至是虚假的。
一丝不苟,一分不差,日清月结,准确全面,及时报表,数据说话。这是会计专业的基本要求。
在没有假期的学业中,我们每隔两三个月便要回家换取衣物和被子。彼时,没有公交车,三十多公里路程,需要步行一整天。
入冬后的某天,我们同乡的几个同学搭伴回家。赶上下雨,道路泥泞,走到距家还有数公里的村子,天都黑了,也实在是走不动了。于是,壮着胆子,敲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说明情况后,女主人竟然十分热情地将我们一行五人都让进屋内,不仅安排住处,还生火做饭,好吃好住的,让我们深受感动。几年后,我当兵回家探亲时,特意找上门去,看望并答谢他们。
大概是入校半年后吧,上级“革委会”责成学校各学系,都要组织革命样板戏宣传队,赴指定公社、生产队巡回演出。
或许是因为我身材比较修长,彼时长相秀气,会计系竟然指定性格内向的我参加宣传队。排练的节目是京剧沙家浜里的智斗那一场,我出演反派角色,伪“抗日救国军”的参谋长刁德一。
别说,练了些日子后,穿上演出服,把嗓子一吊,还真有那么点意思,自我感觉挺好的。
记得我们只去到县城周边的公社,演了两三场,就完成任务打道回府了。哈哈,这应该算是我一生中,仅有的演艺生活。
在历居山共大学习劳动整整一年时间里,由于年龄偏小和心地纯真等原因,我应该属于最稚嫩、最羞涩、最情窦未开的那极小部分中一员。课堂写作业时,女同学找我讨论学习问题,我会如同面对男同学一样,毫无不同反应。上山采伐扛木头路上休息时,有女同学给我送来大大的白面馒头。面对旁边的男同学因此而嘻哈大笑,我却不知所以。
一个班四十多个同学,虽然一年学期很短,但大家朝夕相处,友情颇深。毕业后许多年乃至今时,我会不时想起那个学校,那些劳动场景,那些老师和同学。
遗憾的是,毕业时,同学间只知道狂写分别赠言,并没想到留下具体联系方式。加上我不久后就参军入伍,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国他乡;没多久,据说学校也关闭了。于是,我们毕业了,别过了,便成永远。
在校期间,最令人震惊的是,国家发生了“九·一三”林彪叛逃事件。这件事,在我们年轻、稚嫩、纯洁的思想上,确实产生了很大的震撼和挫折感。好在国家和军队,并没有出现令人担忧的动荡。
在校期间,记忆深刻的还有一件事。某晚,我居然莫名其妙地梦到自己进了北京……而这个梦,竟与自己后来的人生轨迹,整体上吻合无异。
历居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次走近你,听你诉说,向你问好!
历居山共大,是你,伴我度过曾经的青葱岁月。是你,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你将永远镌刻在我的记忆中!
感恩有你,历居山共大!
最后,附拙诗一首:
【记历居山“共大”】
豆蔻年华,求学离家。
身披稚光,心纯无瑕。
不知道终去何方,
未构建梦想佳话。
——懵懂乡伢。
青春远划,赋闲品察。
方知来处,原是出发。
明白了风雨兼程,
懂得了人世生涯。
——感恩共大!
2020年5月10日写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