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三部曲3:禁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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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吃软饭的人

在伯里莱茜大谈布鲁斯·托立弗时,这位英俊的浪荡公子,正待在东五十三大街塞尔玛·霍尔太太出租的一间小卧室里,让他那劳累过度的身体和那机敏的大脑处于休眠状态。这幢公寓位于曾属于那种曾经时髦而现在已败落的纽约高端住宅区。他嘴里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是因为昨夜玩得太晚的缘故。他旁边一张略显陈旧的小凳上放着一瓶威士忌、一瓶苏打水和一包香烟。在那张能够向墙内折藏的床上,有一位非常迷人的年轻女演员躺在他的身边。她的工资、房间和其他财产,他都可以分享一份。

他们两个人一直睡到将近中午十一点钟。过了一会儿,罗莎莉·哈里根睁开眼睛,看着这间毫无美感可言的房间。她打量着原来是奶油色现在却已褪成赭色的墙纸,打量着那有三面镜子的低矮的梳妆台和五屉柜,她决定起床,收拾散在房间里的乱七八糟的衣服。这儿还有一间临时搭就的厨房和浴室,在小凳的右边还有一张写字台,罗莎莉在家吃饭时就用它当饭桌。

罗莎莉虽然身着便装,但依然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女人。卷曲而蓬松的黑发、娇小而白皙的脸蛋,细小而锐利的黑眼睛,鲜红的嘴唇,微微上翘的鼻子,浑圆而性感的身段,这一切组合起来,不管怎样,总算将那个放荡不羁、坐立不安的托立弗笼络了一个时期。她正想着应该去给托立弗调一杯混合酒,再递上一支香烟。然后,如果他需要,她可以去冲杯咖啡,煮两个鸡蛋。或者倘若他懒得动,或者根本不理睬她,她就穿上衣服去排戏,十二点钟前必须赶到,排完戏再回到他的身边,等候他清醒过来。谁叫她爱上他了呢?

托立弗生来就是一个追求富贵的太太和小姐的人,他面对所有这种殷勤款待始终是一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他为什么要那样热情呢?托立弗,弗吉尼亚和南卡罗纳州的托立弗家庭的一名成员。他有资格在任何地方与社会上的所谓最高贵的人来往。唯一的苦恼是,除了向罗莎莉,或与她同一种类型的姑娘开口要钱以外,他总是一贫如洗,更糟糕的是,他酗酒装疯,负债累累。尽管如此,对女人来说,他却是一块巨大的磁石。不过,经过了二十多年的荒唐生活,他一直未能与任何一个女人建立起稳定的社会关系。所以现在无论同哪一个女人待在一起,他都显得那样的冷淡、嘲讽和独断专行。

托立弗出身于南部的一个富贵家族,从前那可是一个地位显赫的家庭。此时在查尔斯顿还有一座诱人的老式住宅,从南北战争前一直到现在,那个世家还有一支住在里面。他们手中的价值连城的联邦公债,在内战结束时全都变得一文不值了。那时候他有一个兄弟在军队里,威克斯·托立弗上尉,他也认为布鲁斯是个浪荡子,是社会上的无业游民。

在得克萨斯州的圣安东尼城,他还有一个兄弟是个成功的大牧场主,他早年就去了西部,恋爱结婚,生儿育女,安居乐业,在他认为布鲁斯想同纽约的上流社会建立关系的野心简直太愚蠢了。如果他能有所作为,譬如勾引上一个有财产可以继承的姑娘,为什么他早几年不这样呢?不错,他的大名经常见诸报端,有一次曾传说他很快就要同一个有钱的、初入社交界的纽约姑娘结婚了。但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后来,他完全丧失了信心,彻底完了。他在纽约社交界结识的一般朋友都同意这种看法。他太随心所欲,太不注重他的身份和社会地位了。所以,他们早就不约而同地不再借钱给他。

不过,也还有另外一些人,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他大脑清醒、衣冠楚楚时偶然遇到他,很惋惜他未能同一位富有的女人结婚,那样,他早就进入上流社会了。只要他高兴用他那洋溢着热情的南方口音说话,那口音是十分讨人喜欢的,而且他还有十分迷人的微笑。

他与罗莎莉·哈里根的相识总共只有八个星期,不过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她只是歌剧中的配角舞女,周薪三十五美元。她热情快活、甜蜜,可在他心中,她缺乏毅力,难以成名。只是她的玉体、色情和爱恋才把他笼络到现在。

今天早晨,罗莎莉愉快地端详了一下他那蓬松的黑发,线条优美的嘴唇和下巴,她的愉快简直有点可怜,因为她心里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她担心他可能被别的女人夺走。她相当清楚,很可能他一觉醒来就会咆哮、粗野地谩骂和发号施令。尽管如此,她还是想与他一直待在一起,即使仅仅摸摸他的头发,也挺好的。

而半睡半醒的托立弗正在沉思默想着他日常生活中遭受的痛苦。因为目前,他除了向罗莎莉要钱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了。现在,他对她早已毫无兴趣了。只要他能找到一个贵妇人,同她在一起任意挥霍,甚至与她结婚,就这样做给那些瞧不起他的当地富豪看看,一个托立弗、一个富有的托立弗是什么样的人!

他到纽约后不久,就企图引诱一个害相思病的女继承人私奔,可她的父母却将她送到国外去了。他发现报纸上公开揭发他是一个想发横财的人,凡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过上快乐而美好生活的、殷实而有名望的家庭,都应该并且也一定会防范他、拒绝他。那一次的失败或者叫失意,再加上酗酒、赌博和放荡不羁,使他这几年梦想跨进的大门,全都对他关闭了。

今天早晨,在他完全清醒过来穿衣服时,他开始为昨天的一场晚会对罗莎莉咆哮起来,因为昨天是她请他去参加晚会的,他在那里喝得酩酊大醉,蔑视嘲笑他周围的人们,一直到他们十分得意地将他轰走。

“这群坏蛋!”他嚷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些新闻记者也要去呢?那些男演员已经够坏了,可是,那些爱管闲事的新闻记者,那些与你们这群女演员厮混,喜欢在报纸上出风头的浑蛋!呸!”

“可我并不知道他们会去呀,布鲁斯,”罗莎莉小心地辩解着,她脸色苍白,正卖力地在煤气炉上烤面包,“我一直以为晚会只是为了招待演出的明星。”

“明星?那帮废物也配叫明星?如果他们都算得上明星,那我就是整个星系了!”(这个比喻弄得罗莎莉莫名其妙,她全然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那帮浑蛋!你根本不会辨别什么是明星,什么是油灯!”

接着他打了个哈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鼓足勇气离开这儿。他还要继续堕落到什么程度?花着姑娘们那些赚来还不够自己用的钱,然后与别人去喝酒赌博,可他自己却身无分文!

“上帝呀!我再也受不了啦!”他大叫起来,“我一定要走。我再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真是丢人现眼!”

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怒冲冲地将手插在口袋里。罗莎莉在他身边拘谨地站着,吓得不敢说话。

“哎,你听见没有?”他喊道,“你是不是就打算像个哑巴似的站在那里?哎,你们这些女人如果不是像猫一样地打闹,就是躺下来一声不吭!上帝呀,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女人,只要略微有些头脑,我就会……我就会……”

罗莎莉抬起头看着他,嘴边现出一阵苦笑。“好吧,你想怎么办?”她平静地说。

“我就会缠住她!我甚至还会爱她!可是,我的上帝呀,那又有什么用呢?我就在这间小屋子里混下去,能混出什么名堂来呢?我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我就要到那里去了!我俩很快就要分手了。没有别的路可走。照这样下去,我一天都受不了!”

他边说边走进衣帽间,随即拿出他的帽子和大衣朝门口走去。可罗莎莉却斜着身子挡在他的面前,伸出双臂用力抱住他,将她的脸紧贴在他的脸上,呜咽着泪如泉涌。

“噢,布鲁斯,请你别走!我做错了什么事吗?你不再爱我了吗?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这还不够吗?我可从来没有向你要求过什么,不是吗?求求你,布鲁斯,请不要离开我,行不行?布鲁斯。”

可是托立弗一把将她推开。

“不要这样,罗莎莉,不要这样,”他说得很坚决,“我受不了!你不能就这样把我拖住。我必须走!”

他将门打开,当他继续向前走时,罗莎莉又冲到扶梯和他之间。

“噢,布鲁斯,”她痛哭着,“看在上帝的面上,请千万不要走!听我说,你不能抛下我!我什么都愿意干,真的,什么都愿意干,我告诉你布鲁斯,我要想方设法多挣一些钱,去找一个更好的工作。我相信我能做到。我们可以搬到别的公寓里去。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布鲁斯,请你坐下来,求求你别离开我。如果你真的离开我,那我就只好去死!”

可此时托立弗相当坚决。“别说啦,罗茜!不要傻里傻气!我知道你不会去死,你也知道这个。你要振作,好好冷静冷静。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我说不定会来看你。但是,我必须另谋生路,就这样。你懂吗?”

在他冷漠的凝视之下,罗莎莉被彻底击垮了。她明白,现在这个结果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了。她清楚,如果他真想走,她是留不住他的。

“哦,布鲁斯,”她又一次恳求着,紧挨着他,“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不能就这样走呀!”

“我真的不能吗?”他问道,“好,你看我的吧!”他一把将她从门口推开,冲了出去,快速跑下楼。罗莎莉屏声静气,内心充满了恐惧。当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时,她两眼无神,呆呆地站着,随后疲惫地掉转身来走入房间,关上房门,浑身瘫软地倚靠在门上。

排戏的时间快到了,可她一想起排戏就全身发抖。现在,她什么都不在乎了,一切都完了……除非……或许,他说不定会回来……他也许会回来拿他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