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们因这不期而遇的邂逅,开学后,马贺东早晨去学校的路上,总会比以往提前五分钟从家里出来,他骑自行车到杨忆林楼下,正好遇到杨忆林出来,这个时间的度,就像是两个人约好一样的巧合。
就算某一天,杨忆林因为母亲对她多了几句叮嘱,或是又多让她吃了一口粥,出门晚了几分钟,马贺东也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刚刚骑车到她楼下。她没约,他也没等,但俩个人就是默契的像约好一样的准时。
其实他们这每天恰到好处又从容淡定的相遇,在他两心里都明白,为什么会彼此的这般准时,所以谁也不会去问谁为什么。
其实两个人若真想不期而遇,无论一个早还是一个晚,那等一等就是最好的约定。
他们相视一笑,一路结伴,连学习的话题都不多谈一个字。那一路十五分钟的车程,杨忆林在前,马贺东在后,默默无语,却正是刚好遇见你一样的简单。
一连几个月的刚好遇见你,是杨忆林的成绩开始恢复以往的优秀,马贺东也能一直保持着他的优秀。
在这世间,不得不承认,就是有那么一种爱或喜欢。他虽无动于生色,他虽保持着某种距离,他却是最有力量的源泉。
对于大部分高三的学生,这一年也是最难熬最辛苦的一年。不过对于杨忆林和马贺东来说,却是极其的轻松和美好。
杨忆林竟有些害怕这段日子过的太快,因为一旦高考结束,也许意味着他们会分开,因为她对自己能否进清北没有绝对的把握。
这一切的一切还未来的急开始,就已经来不及的结束了。
果不其然,马贺东如愿以偿的去了北大,她却去了北师大,虽然都在BJ,也离得不是太远,但他们却再也不会每天都遇见。
马贺东本以为上了北大之后,庄妍会对他稍稍放松些。反而,却管的更严起来,从学校回家的第一个星期天,庄妍就告诉儿子,大学这四年,他要时时做好考研考博的准备。
这样一来,搞得马贺东刚刚舒缓下来的情绪又立刻紧张起来。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完全靠勤奋而优秀的学生,他还有他的家世背景为后盾。当然他也绝不懒惰,他的聪明智慧是比普通人略胜一筹的。
“妈,你就说你对我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吧?”
“这还用我说吗?出国。”庄妍毫不思考的命令的说道。
“如果我说,我不想呢,你是不是又该搬出那个姚君军阿姨来教导我了?她应该算是你们那群人中的佼佼者吧?也应该是和蔡雅琴阿姨最鲜明的对比吧?”马贺东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既没对姚君军有多少羡慕,也没对蔡雅琴有什么歧视或贬低,而是对自己的母亲有了些许的厌烦。
“难道前年春节,你去美国姚阿姨家的时候,你就没有一点想法?你就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和他们一样的生活和工作吗?”听得出来庄妍是羡慕更是向往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见得蔡阿姨过的就不幸福,姚阿姨过的就舒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快乐,每个人也都有每个人的烦恼。”马贺东淡淡的说道。
“行了,妈不管你有什么快乐,有什么烦恼,妈只管你将来能不能出国读书工作。”庄妍那强势命令的口气开始让儿子厌烦。
“我只能说我尽力!”马贺东知道妈妈是为他好。他不是不喜欢读书,只是不喜欢被这种操控的方式去逼读。
“吃完饭,我陪你去楼下散步?”马贺东虽然厌烦妈妈的唠叨,但他还是想用孩子般调皮的撒娇缓解些压抑:“今天让爸爸洗碗,你都洗一个星期了,以后星期天你彻底放假休息,我陪你散步,爸爸全包家务,怎么样?”
听见儿子这样说,庄妍微微的笑了,再老的女人也喜欢被人宠成公主,更何况傲慢的庄妍。
“今天不行,我有个聚会,中午不在家吃饭,你俩也出去吃吧。”
“爸,打电话让我今儿过去一趟,中午我可能也不回来。要不你和我一起去爷爷家?”马家平说到这,又想了想,觉得好像哪里又有些不妥,便又说道:“算了,你今天还是别去了,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听的我都心烦,我都不想去。”
“什么事呀?”庄妍听马家平这么一说,她便好奇的问道。
“家安的事儿,两口子老是吵,就没一天消停的日子过,吵得爸妈都不安心。”
“他家贺西今年高考考的也不错吗!听说去了北师大。”庄妍淡淡的说道,语气里却渗出她的傲慢和不屑。
“他们两口子吵架,你爸让你去干嘛?”
“也不知道家安最近在折腾些什么,背着钟慧把家里的存款全取了出来,现在也不知道弄哪儿去了,两口子为这事又打了一架,这次钟慧闹着要离婚呢。”马家平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生气的说。
“离就离呗,你们家安也不是存什么好东西。钟慧是不知道他以前那些臭事,若是知道,估计早跟他离了。”庄妍对小叔子马家安厌恶的程度,连他的名字都不想提起来。
“行了,人家的事咱少掺和,当着孩子的面你少说两句,过去那谁都不是个孩子!有点错误,就不能原谅啦?”
“你说不掺和,那你去干嘛?我可不想让你去,他的事,你最好少管。”庄妍愤愤的说。
“行了,行了,我知道。爸打了好几个电话让过去,我总不能不去吧,我去了不说话,不就行了吗。”说到这儿,马家平不想再说下去,他便转了话题问庄妍。
“下午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回来。”庄妍看了马家平一眼又嘱咐他说,记住,少说话。
庄妍精心的把自己打扮之后,她出门又没忘嘱咐马家平说:回去看看爸妈就行,家安两口子的事,你一句话也不能说哦。
“行了,快走吧,一会儿迟到了。”
“中午我吃什么?”马贺东可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爸,要不我和你一块去吧,我想吃奶奶做的糖醋排骨了。”
“估计今天你去了也吃不到。”马家平收拾好碗筷,解下围裙,换上衣服,准备要出门时又说道:“中午不想一个人在家吃,就约同学一块出去吃吧。”
“那也行。”马贺东也早想和同学聚聚了。
“但是……不许抽烟,更不许喝酒。”马家平一脸严肃的告诫着儿子。
“我知道。”马贺东有些不耐烦的答道。
“不然小心你妈揍你。”马家平唬吓着儿子。
已经十九岁的马贺东,还害怕他这样的唬吓吗?
在这个家,是严母慈父,所以马贺东对父亲的管束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反倒觉得是种多余的啰嗦,他说的话,妈早跟他说了几百遍。
还没等马家平出门,马贺东就已经开始打电话约同学了:“能约上的,都通知他们必须到。”
“你约的是大学同学,还是高中同学?”马家平一边换鞋,一边顺口问了一句。
“都有。”马贺东简单的回了一句。
“记得不许抽烟喝酒。”马家平关门都没忘哆嗦的再叮嘱他一句。
马贺东可没空再理他,继续打着他的电话约着同学。
“喂,志鹏,你都能联系上谁?”马贺东打电话问。
“差不多……咱们在BJ的都能约上吧?”
“什么是差不多,到底差谁?”马贺东有些着急的问。
“刚才我都打过电话了,就杨忆林的电话没打通。”志鹏在电话那头说道:“你不是和她住一小区吗?你去她家找她,看看她在家没?一起来不就得了。”
马贺东一开始听志鹏说没约上杨忆林,他一下子失落了不少,不过当听志鹏说让他去杨忆林家瞧瞧她到底在没在家时,他又一下子高兴起来,却羞涩含蓄的说道:“我去她家,合适吗?”
“合适?什么意思?……兄弟,除非你有别的想法。”志鹏在电话那头不怀好意却又若有所悟的说道。
“我有什么心思?”马贺东似乎连给自己承认的勇气都还没有呢,所以他才要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我这样贸然去她家,说一起聚会,把人家领出来,总是不妥的吧?你是咱们学生会的干部,你通知不是最合适的吗?”
“问题不是我联系不上吗?要不……就缺她一个吧!反正她的话也不多,她能有多少可聊的呢?”志鹏满不在乎的说道。
“那怎么行?”马贺东听志鹏这么一说,竟心急的脱口而出道:“那我也不想去了。”
“唉……哥们,这提议可是你提的。”
“是我提的,可我现在又不想去了。”
“噢……我明白了……你的目的是约她。那你就直接对她说嘛!干嘛非把我们一群人都拉上?这事我不想管。”
他们这个年纪,谁还不懂谁的小心思!
“别介,你再打电话试试。”马贺东有些恳求的说。
“是你想见,你自己打呗……”志鹏又故意挑逗着说:“哥们是不是喜欢人家好久了?又不好意思说,要是真喜欢人家,没事儿,兄弟我这忙会帮的。”
“没有……”马贺东在触碰到喜欢这两个字时,脸刷的就红了,幸好旁无他人,也还好志鹏在电话那头看不到他这羞涩的样子。
“真没有?”志鹏在电话里紧追不舍的问道,并又说:“你要是对她真没意思,那我可就要对她有意思了。”
马贺东一听志鹏这样说,他连脑子都没过的就喊出来:“不行”。
“你干嘛?你吼什么?她又不是你女朋友,你管的着我去喜欢她?”其实这是志鹏在故意逗他,同学三年,谁还不了解谁多少!谁是谁的菜,谁心里还没个谱!
“现在不是,以后说不定就是了呢。”马贺东还真有些强词夺理的霸道。
“行了吧,别忘了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志鹏在电话那头有些得意洋洋的说。因为他和杨忆林都在北师大读书,他当然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她。
“你和陈小小之间结束了吗?”马贺东生气的质问他。
“陈小小去了上海,感情这东西,有时候说凉它就凉了,说热它就热起来了。”志鹏经验老道十足的说。
“你觉得她会看上你?从初中到现在,你换了不下有十个女朋友吧?”马贺东立马给他投掷了一个隐形却威力十足的炸弹,好让他有些自知之明,杨忆林怎么会看上你。
“你还真认真起来了,行了,哥们早看出你对她有意思,不然我早就下手追她了。”志鹏这样说时,让马贺东还真有些消化不掉。在他心里都没觉得自己有多么喜欢杨忆林,却在别人眼里看得清楚明白。
“说实话,该追的时候就去追,别等到名花有主的时候,自己悔清了肠子。
我是真给她打电话了,是真没打通,你真该去她家找她,这次聚会就是给你俩最好的机会。听哥的,别错过这次。”
马贺东听得出来,志鹏是认真的。
“谁知道她在没在家?”马贺东的嘴还在硬,这是被他妈逼出来的?还是他的紧张?
“你不去怎么知道?没准她还就在家等着你呢。”
“行了,先挂了。”马贺东看看表都快十点了。他快速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站在镜子前照了又照,觉得还行,这还得多亏他老妈平日里对他近乎完美的挑剔,每件衣服的选购都是她费尽心思搭配出来的,所以无论马贺东穿哪一件都是绝对的精神帅气。
马贺东匆匆的下了楼,一鼓作气直奔杨忆林楼下,但刚到楼下,他又突然犹豫起来,自己就这样上去,是不是有些莽撞?他却听到杨忆林在他身后喊他的名子了。
他转过身,看见她提着青菜和一条鱼,就站在他身后。
“去买菜了?”他有些紧张的问。
“嗯,你去干嘛?”杨忆林微笑着走过来。马贺东怎么会站在这里。
“志鹏说同学聚会,打电话你没接,让我来你家告诉你一声。”
才三个月不见,他突然觉得杨忆林变了许多,她曾经的忧郁,竟淡变成一种更优雅的文静。
“我家住二单元,你站三单元门口干什么?”杨忆林轻轻的一笑,她早看到了马贺东那小小的紧张,不过他的小紧张还倒是蛮好看的。这说明,他心里还是装着小秘密的。
马贺东转身看看,还真是三单元,说实话,这几年,他还真不知道她家到底是住二单元还是三单元,他确实没在意过她住哪里,他只在意能不能每天上学都和她不期而遇的一路同行。
他这一点小小的忽视,却让杨忆林心里失落了不少。原来他连自己住哪里都记不清了,才几个月的时间,他究竟还忘了多少他们曾经共同的时光呢?
“我今天可能去不了。”杨忆林的脸色稍稍有些灰暗。
“有事吗?”马贺东真不知道,他刚才那句记不清的话,正是影响杨忆林美好心情的阴霾。
“我妈身体不太好……”杨忆林撒了个谎。
“去医院了吗?”马贺东关心的问。
“老毛病了,也没什么大事……”杨忆林淡淡的说。
“我帮你提上去,正好去看看伯母。”其实马贺东早想找个机会去看看杨忆林的家,他们再多彼此熟悉那么一点点才更好。
如果她的家境真像母亲庄妍想象的那样,那他到时候再在妈妈面前谈起杨忆林,她会不会心动些呢!
其实骨子里马贺东是孝顺的。他预想着他所喜欢的,也正是母亲想要的。
“不用,你忙吧。”杨忆林拒绝了他,对他来说,一个把她很快就淡忘的人,还有什么再相处的理由?若是自己再陷的深些,到最后受伤难过的还不是自己吗!
现在,哪怕自己假装洒脱的大步向前,转身的一瞬,虽然会孤独失落,但至少还有一个最好看的背影,让他去回忆她曾经的存在。
“要不我陪你带阿姨去医院看看?”此时的马贺东和杨忆林虽然面对着面,但就没在同一个音频线上交流着。
“真的不用,你们去聚吧,顺便代我问大家好。下次有时间我请大家。”杨忆林笑着说,此时谁知道她心里的滋味,一个倾心已久的人,分明都能感觉到他心中的那份情怀了,他却还非要藏着掖着,这是要等她先主动表白?还是他在顾虑什么?或是羞涩于表白?
面对杨忆林再次的拒绝,他被母亲言传身教的影响,还有强烈固化下,感情模板式的选择,再加上他的羞涩,让他再无缠磨下去的话说。
他只有失望的说:“那好,下次我请的时候你一定要去。”这也许是他对她最直白的一次邀请了。
但是杨忆林没有回答,按说,他们在这份同学情的外衣包裹下,都不该有什么羞涩可言,可杨忆林就是不想去。
其实,在她第一次见庄妍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女人根本就瞧不起她,那她干嘛,还要舔着脸去找她儿子讨好!
从小杨忆林就明自,“喜欢”这个东西,它在尊严面前是卑微的。所以,她宁可放弃喜欢,她也要活得有尊严。
是的,喜欢还是喜欢的,但只凭喜欢是永远打不了胜仗的,而尊严也永远战胜不了喜欢,所以他们都会输。
回到家杨忆林便有些后悔,干嘛非要计较马贺东忘记她住三单元还是二单元的事呢?自己又没告诉过他住几单元,他母亲又没说不喜欢她。他也许从来就真不知道自己住几单元,也许他母亲本来就是那样的一张面孔。自己干嘛非要求别人细心到一点一滴的一个表情呢?
他和她不是还没有开始吗?她为什么要在乎的这么多?反而还没得到就失去了。她这一点小小的傲慢和计较,却使她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原谅自己。
“你同学?”王丽霞站在客厅里问刚进门的杨忆林。
“嗯。”杨忆林没心情的应了声。
“就是每天等你一块去上学的那个?”看来王丽霞每天都站在窗前关注着这一切。
“妈妈知道?”杨忆林看看窗户问。
“干嘛不让他上来?”看的出来,王丽霞对马贺东的印象还是蛮好的。
“他还有事。”杨忆林淡淡的回了母亲一句。
这些年母亲对她无微不至的爱与依赖,对养父李成杰的冷漠与排斥,让杨忆林早就身心疲倦,所以她和母亲的交流,是累到淡而又淡。
她一直纠结矛盾,母亲和养父之间这种感情为什么能如此生话这些年?她用自己的思维方式理解着母亲对生父的大爱,同时又怜悯叹息着养父的悲哀。此时,若问她更倾向于谁?也许养真的大于生。
她在母亲的这种感情世界里,活的真的很累很累。所以有时候她都懒得想去喜欢,去爱了。
一个人的世界多好,无牵无挂无忧无虑。
“我看他在楼下转好长时间了,是在等你的吧?”
“同学有个聚会,打电话通知不到我,所以他才来告诉我一声。我还有事,不想去。”杨忆林轻声的说道。而她这种轻声慢语,其实都是她的无奈和心酸。
“为什么不去?”
“不是说好了,星期天陪你的吗?”
“你长大了,总有一天会离开我。”杨丽霞很明白的说,所以她才忧伤的又说道:“你终究要有自己的生活,我若再呆在你身边,就显得多余。人这辈子,最幸福,最美好的事,莫过于喜欢的陪伴……十八年前我失去了他,现在又即将失去你……”
“是妈妈太过于挑剔,所以才觉得自己过的不好……”杨忆林突然想为李成杰说些什么,却又戛然而止。
王丽霞第一次听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惊讶的看着她。在女儿眼里她竟是个挑剔刻薄又不近乎人情的女人吗?这些年,她所经历的事故,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吗?今天,她竟这样轻轻的说及,像是不关乎她一点事儿似的,她难道不知道,她失去的是她的亲生父亲吗!
“我总以为你和我一样爱你的父亲,怀念他,原来你根本就……没那么在乎过他。
而他,你却尊敬的过了度,是受之有恩吗?所以竟把给你命的爸爸忘的一干二净?”
“我没有啊,我只是不想活在过去,为什么要把眼前的生活过的一团糟?每天的心情都要那么差?我想,爸也不希望我因为他而痛苦难过一辈子吧!”
杨忆林看着王丽霞整日愁眉不展,一幅病怏怏的样子,没有一点生活的朝气,和她在一起生活久了的自己,都觉得阳光也没了温度。这种可怕的心理暗示,简直就是黑暗的地狱。
“忆林……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王丽霞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儿,她万万没想到杨文林留给她最美好的礼物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是因为李成杰还是因为刚才那个男孩?”
“这关他们两个人什么事?你为什么因为父亲要涉及到旁人。妈妈在乎的东西,也许别人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
杨忆林的情绪有些激动。
说实话她还真是因为马贺东。
表面她只是在说另一件事情而已,但她就是在诋毁父亲和母亲的感情,这无疑触碰了母亲那条最不能触碰的红线。所以,招来王丽霞狠狠的一记耳光,这也是她出生来,第一次被她打。
“你说什么?在你心里,你父亲只是个东西吗?”王丽霞气急败坏地打了女儿一巴掌,看着脸颊痛红的杨忆林,却又后悔得泪流满面。
她的每一根神经都捆绑在对杨文林的爱里,哪怕是最轻微的触碰,都会让她撕心裂肺的疼。
她该打,又不该。该打的是她不知道去怀念他的父亲,而不该打的是,这是她最爱的男人,留给她最珍贵的礼物。
“我不是在说父亲……”杨忆林怯怯的看着母亲,她含着泪小声的解释着说。
每次在母亲面前提到父亲,她都有一种恐惧,更何况今天她所说的话,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惧怕。今天她确实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和言词。
其实她想说的是,为什么当初没用她的命,兑换回父亲的那条命,若是能,她一千万个愿意。她实在不想看到母亲这种状态,也更不想生活在她的这种情绪里。
厌烦、无奈、恐惧、愤怒……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表达她这些年压抑内心的那些五味杂陈。
“我去做饭。”杨忆林尽力逃避着母亲犀利的眼神。那是母亲在捍卫对父亲的爱,她总能在瞬间变得凶悍。
因为早在前些年,她看见弟弟无意间翻出父亲的照片,不小心弄脏,被母亲打骂时,那一刻,她就明了,其实在母亲心里只有父亲这个并不存在的人……所以她从小就觉得只有李成杰才是最爱她的人。
的确,李成杰就是那个最爱她的人。他拼尽全力倾尽所有,去规划她的人生,只为她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在BJ为她买房,让她读书和生活。
杨忆林去厨房锁上门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的眼泪,“哗”的一下全涌了出来。这些年压抑的感情,还有每天都如履薄冰的行走在似家非家这无情沼泽里的恐惧感,她太累了。
她打开水龙头,让哗哗的流水声淹没她不想在压抑的痛哭。
不知曾经有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她所拥有的一切。然而,又有多少人知道她心里的苦,一个看似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女孩,一个看似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她最真实的世界里其实是一无所有!她也曾想活出自己想活的模样,只是她又怕自己为此遍体鳞伤。
此时此刻,她好想好想有一个坚实的臂膀靠一靠,安心的小息一会,或许能让她暂时的忘掉一点点伤痛。却没有人可去依靠,她的失望和失落谁又会懂?
就在马家平刚到父亲楼下,车还没停稳,就看见弟弟马家安和他儿子马贺西正指挥着搬家公司的人,从汽车上往下搬东西。
“怎么回事?”马家平走过去问。
“我搬老爷子这儿住几天。你来干什么?”马家安不耐烦的说。
“你那房子呢?”马家平看他一身不务正业的样子,没好气的问他。
“租出去了。”马家安不耐烦的说道:“你现在要是闲着没事,就帮忙收拾,别老站着说话,没看见正忙着呢。”
马家平懒得理他,急匆匆的上了二楼,敲门却不见爸妈来开门。
“爸……妈……”
屋里一点回声都没有。
“妈……是我家平。”
“兔崽子,你个败家的玩意儿,都几十的人了,把窝都丢了,还要我养你呀?”
老爷子气急败坏的骂道,他压根就没听清是哪个儿子来了。
“爸,是我,家平……”马家平知道,父亲是在骂弟弟家安。
老爷子听说是家平,便开了门,让他进去问,那兔崽子还在楼下搬东西?
“以前不是好好的,现在怎么了?”马家平问父亲。
“谁知道他搞什么,把房子都卖了,气死我和你妈了。”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气的有些发抖。
“他做生意赔了?前些日子不是说赚了吗?”
“赚他个屁,前几天光着屁股从家里跑出来,让人追着要债。”老爷子从来没说过这种粗话,现在被家安气的,一说话就骂人。
“把你气成这样,有用吗?消消气……”老太太端给老爷子一杯水,安慰道。
“都是你生的好儿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三天两头的惹事,现在都几十的人了,还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吃的,一天到晚没个安生,折腾来折腾去,现在把窝都折腾没了。”
“妈……妈……快开门……”马家安使劲的敲着门。
“今天谁也不能给他开,谁开这门,我就揍谁。”老爷子气的把喝了半杯的茶扔到茶几上,阴沉着脸又骂道:“这不争气的兔崽子,是非要气死我不成。”
“爸,你先消消气,你……”马家平把倒在茶几上的茶杯放好,一边用抹布擦着茶几上的水,一边说道:“他不一定真把那房子给卖了。”
“那他搬我这儿干嘛?我又不稀罕他。”
“他……”马家平正想着解释的理由,却又被门外马家安急促的敲门声打乱了头绪。
“爸……妈……快开门呀,东西怪沉的。”马家安拎着两大包行李站在门口。
“嫌沉扔了。”老爷子冲门外大声的吼道。
“爸……”马家安在门外使劲的叫着,四十几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在父母面前撒着娇说:“您就是不让我进去,这不还有您孙子吗?总不能让您孙子无家可归吧。”
“少给我来这套。”说实话,在老爷子心里,这两个儿子,他是喜欢马家平的,这不仅是因为马家平踏实务正,还有,就是儿媳庄妍也比老二媳妇有能力会办事。但两个孙子,他们都是优秀的,都是老爷子心头的肉。
也或许是马贺西比马贺东早出生那么几个月,他对这第一个孙子还是有些偏爱的。再加上庄妍,对儿子的管束,马贺东也只有逢年过节生日时才来老爷子这儿,自然而然他们爷孙俩的感情就会淡那么一些。不像马贺西,三天两头的来老爷子这儿蹭饭吃,有些东西,真的是需要热度,就像感情。
“爷爷……”马贺西在阳台的窗户外抓着防盗窗,冲着屋里喊:“爷爷,您就开门吧,我爸他是真没地儿住了,我妈正和他闹呢……”
“他没地儿住,那是他自找的。”老爷子看着扒在窗户外的孙子,心确实也有些软了。
“奶奶,求您了,给我爸开门吧,我爸说了,那房子早晚还是咱的,他现在只是一时失利,以后他还会东山再起的。”马贺西倒是挺会替父亲说话:“我们要是去外边租房子,那还是个家吗?我要是带女朋友来,也不好说是吧?”
“行了……”老爷子话还没说完,老太太早跑到门口给儿子家安开门去了。
“谁让你给他开门的?”老爷子看见老太太急匆匆的开了门,把家安放了进来,很是恼火。
“不是……你……你刚才不是这意思吗?”老太太也为儿子胡搅蛮缠的说:“你刚才不是说行啦……我还以为你同意他们搬过来呢。”
“行啦……你还惯着他。他这一身臭毛病,都是被你惯出来的……你这是害了他,知不知道?”老爷子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因为心疼儿孙蓄意为之的老太太,又说道:“我告诉你,你这宝贝儿子马家安,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替你收拾他。”
“爸……”马家安提着两大包行李全丢到地板上,一屁股坐到上面说:“这事儿给您说,您也不信,那房子我是真没卖,可还就得告诉别人说我把那房子给卖了,这里边的事儿,给您说您也听不懂,要不这样,我住您这儿,我付房租行了吧?”
“行啦!别当着你大哥的面说这些,你要真给房租,你今儿就先付两年的……不……你也别在我这儿住这长时间……先给一个月的吧。”老爷子气呼呼的说道。
“嘿!您还真要呀?行,一个月多少钱?”其实马家安刚才也就是随口说说,他还真没成想,老爷子还真要上这钱了,他现在手里哪儿有钱呀!说白了,他来这儿住,就是为蹭吃蹭喝来的。
“一万。”
“您这狮子大开口啊!”
“嫌贵别住,找便宜的去。”
“行……行……行……一万就一万,咱可说好了,是包吃包住的。”
“我说的是房费,你别想吃我和你妈做的一口饭。”老爷子说完,气呼呼的甩门出去了。
这是他儿子,若是旁人,他都懒得看他一眼。也正因这是他儿子,所以他才逼着自己懒得去看他一眼。他却还是要粘着他,甩都甩不掉的粘着他。
有时所谓的亲情,就算没有爱,倒更是一种无奈。
“钟慧呢?”老太太没看见家安媳妇过来,便又问道:“她干嘛去了?”
“回她妈那儿住了。”家安没好气的给老太太甩出一句。
“你又瞎折腾什么呢?都多大的人了,还让我和你爸操不完的心。那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和钟慧真离了?”老太太当着老爷子的面,不敢问这些。他太知道儿子家安从小到大,没一件事让老爷子高兴的。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马家安从行李箱上站起来,去厨房找吃的。
“妈,有什么好吃的,早饭我都没吃。”四十几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的随性。
“都快中午了,你想吃什么?”老太太也跟着她进了厨房。把家平一人搁在客厅凉着。
其实这也不足为怪,家平本来就不是老太太亲生的,其实家平应该叫老太太姨妈。家平的母亲因为意外没了,那时家平还小,父亲又忙于工作,爷爷奶奶在老家又不方便带他,所以外婆让还没有结婚的小姨来照顾他。这一来二去,在平常的日子里就蹦出了一些不平常的事。
也不知道那时,是老爷子对家安妈日久生情还是真喜欢上了她,还是为了家平能有个真正的妈。反正他又向岳母提了一次婚,娶了小姨子,生下了马家安。
其实,马家平对小姨的感情还是很好的。小姨对他也不错,毕竟她和家平的母亲还是亲姐妹。但是亲妈就是亲妈,在她心里,家平和家安总是有些不同的。
当然,家平也是如此,妈妈和小姨妈又怎么会是一样的呢!但不管怎么样,彼此都能把这种亲密的家庭关系维持的恰到好处,这就是爱了。
说实话,在没生家安之前,她以小姨的身份对家平真的是视如己出,只是在她自己做了母亲之后,她也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母亲和孩子。但这些年老太太当着老爷子的面始终都在尽力持平着与两个儿子的关系,没有谁能感觉到什么不一样,不过长大后的马家平还是感觉到了不一样。母亲就是母亲,那种感情和爱是无法演绎和虚设的,就算再不公平公正的母亲,她在她的孩子面前,永远都能自然而然的坦荡荡,就算是偏心,也是理直气壮。
但是自从有了家安之后,小姨妈对他的爱,有些让他觉得那是在掩人耳目的假惺惺。
其实马家平懂,谁不更爱自己的孩子,而更爱这个词,也许就是区别,就是一种很平常的自私。虽然她对家平也很好,好到无可挑剔,但毕竟妈就是妈,小姨妈就是小姨妈,再大的爱也填不平这道坎。
小时候不懂,长大了,有些事就算没什么,但在马家平和她心里都会觉得有些什么。
就像现在他去厨房给儿子找吃的这件事,再寻常不过了,但让马家平都觉得是一种冷落。
这不是马家平小气,而是一个失去又无法再复制出的母爱的落寞感,让他有一种特殊的敏感。
此时的马家平有些尴尬,虽然这种关系除了父亲和老太太,还有他清楚之外,就连家安都不知道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何况老太太也确实没有偏心过,就连挑剔的庄妍都未曾抱怨过老太太偏心。马家平心想,也许是自己太敏感,若当初自己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也许就没了这些许的烦恼了吧!
有时人的记性太好,反倒是烦恼。马家平突然觉得自己对小姨妈对父亲,对这个大家庭,记着的都是那些不该记着得的,忘了那些不该忘的。
一颗感恩的心,是情绪调节最好的灵丹妙药。它没有其一,只有唯一,更何况到了这个年龄的马家平。
这一刻,他突然释怀了不少。
“妈,我去看看爸。”马家平去厨房给他们母子说。其实在以前,他心里是有些害怕和小姨妈还有家安三个人独处的。必竟他清楚,那不是他的亲妈,但今天,他似乎觉得小姨妈这一生也挺不容易,作为母亲的替代品,父亲又给了她多少爱呢?她心里就没有委屈吗?看着老爷子对她又对她亲生儿子的斥责,她心里那会好受呢!
如今五十岁,已是半个老头子的他,若还嫉妒别人在母亲的翅膀下矫情的活着,那还真是他的小气了。
他可以羡慕马家安有亲妈在,他绝不再会去嫉妒他。
其实小姨妈也没打过他,更未虐待过他。而是自从有了家安,他无中生有的失落感罢了,是他纯纯的作祟让自己难受罢了。
是当初他太小,才会以为自己会使小姨妈的唯一,他没想到,小姨妈还会生出另一个孩子,分享走他一半的爱,甚至还有父亲对他的注意力,所以他这个失去亲妈的孩子才会感到无比的落寞和孤单。
他比家安大八岁,至今他都不明白,当初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就会滋生出那么多的想法!
“家平……”老太太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却看不见他了。老太太就急匆匆出门追着他嘱咐说:“家平,帮我好好劝劝你爸。”她的语气里有些恳求,还有马家平才听的出的委屈。
“妈,我知道……”马家平此时才真正懂得老太太这些年,在这个家到底有多少不容易。
老太太扶着门框,瞅着空荡荡的楼道,她多想听这个孩子给她顶几句嘴,却从来没听过。从小到大他都是那么温和温和,让她觉得他不像是个孩子。
这些年,老太太小心翼翼的经营着这个家。自从她正式嫁过来,生下马家安后,她就开始怕马家平心里有想法,他越是这种平风平浪静,她就越是忧心忡忡。
“爸……”家平在楼下小公园里找到了老头子,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着呆。
“风凉了,回去吧。”家平说着自己竟也坐了下来。
“怎么会凉呢?大中午的……”老头子痴痴的看着远处。
“已经深秋了。”
“我们是不是把家安惯坏了?”老头子依然看着远处那棵快要落光叶子的树。
“……”马家平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他还是什么也不说最好,都已经不再是个孩子,再说关乎孩子的话题,那不是幼稚,倒是无知了。
“这些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太爱家安,忽视了你?”这个话题,这些年里,就是只有他们父子两个人时,都不曾谈到过的。如今,老爷子却重心长的突然问起。
“没有,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是你们看他,干什么都觉得他像在玩似的,所以是你们想多了。”
“或许是吧!”老头子转过脸,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说:“我都快八十的人了,还能再看他几年。可就是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我想说……其实……我有些后悔……后悔当年……你懂吗?”老爷子听起来含糊其辞的的话,其实马家平是懂的。
他听得出父亲的意思,因为这是他曾经最敏感的,现在他却要假装不在意,因为那毕竟不是别人,是他的亲小姨。
“当年,我们确实很需要帮助……不是吗?”
一个老男人和一个半老的男人就这样默契的谈论着一个女人,或者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两个女人。
“所以才要让我在今天承受这些!”这是一个父亲在他儿子面前,给他的妻子和他的母亲赎罪吗?
“谁都不想这样,可不这样,我们又怎么熬过那段日子。她不比我母亲差,只是,她没有那么多文化罢了。其实我们都应该谢谢她,没有她,或许我们会更槽,毕竟她还是我亲小姨。”
老头子听得出来,马家平的言外之意。当年他不娶他小姨,他也会娶别的女人。
“……”所以老头子无语了,他呆呆的看着儿子。他不明白吗?他这是在诉说对他母亲的怀念。
只是马家平觉得,此时谈及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除了心酸还会有什么?一辈子都过去了,不能因为自己心里的坎,而忽视了别人的功劳和苦劳吧!
“你知道你妈妈当初有多么优秀吗?”
“所以你才觉得我优秀?”
“或许是吧!”
“是你……是我们,一直把小姨贬低的像我们的佣人。”马家平看的出来,自始至终父亲都在利用小姨帮他维持一个家。此时他听到这些却没有为母亲而感到高兴,反而倒是为小姨感到可悲和可怜。
“我那套房子闲着,就是两居室的,地方小了点,要不让家安他们搬过去住。”马家平不想看见父亲这样。
确实,家安已经伤了老爷子太多次的心。他从十六岁辍学,十九岁未婚生子,再又进了无数次的警局,关了两次看守所,进了一次监狱,直到现在,他每一天都还在折腾的鸡飞狗跳。
“你那房子给他住?庄妍同意吗?”说到底,老爷子也不想让家安沦落到无处可去。看来有时候一个人的堕落,颓废,不思进取,还真不是他一个人造成的。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因为爱和善良,让他变得除了依赖还是依赖,依赖到自己一无所有。
“庄妍没那么小气。”
“不管怎么说,家安还是你弟弟,虽然现在你们各自都有了家庭。家安的事……你能帮他多少……就尽力帮他多少吧……”
八十岁的老爷子也力不从心了,但他对家安的关心永远都没因为他的长大而放下多少,倒是对家平,这个从小就失去亲生母亲的孩子,他却放心的很。也许正是因为他这种心态,才有了弟兄两人各不相同的人生和成就。
“我知道。”家平轻声的说道。
“从小到大,我是不是欠你的最多?”老爷子很认真的看着他问。
这些年是他第一次这样问儿子。或许人到迟暮之年,总会想起一些曾经爱过却又忽略的人和事。
“没有。爸,干嘛要这样说?”其实家平听到这些,心里还是有些酸楚楚的痛。
十五岁他离开BJ,下乡到XJ,然后再上学,工作,娶妻,生子。这一切的一切还真是少了父亲的牵肠挂肚,嘘寒问暖。
像是他一直都懂,不是父亲忽略了他的存在,而是父亲相信他自己什么都行。是父亲给了他男人世界里最宽广的天地,那就是放手,所以他才相信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好。
“爸知道,这些年太宠家安了……把他都宠坏了。是我和你妈害了他,从小舍不得让他吃一点苦。”老头子今天才明白吗?爱过了分,是害吗!
“风有些凉了,我们回去吧。”家平撇开老爷子的话题,他最不愿提起的就是家里的这些事。
在那段他独自一人打拼的日子里,有谁知道他咽下了多少心酸的眼泪。
他硬挺着,忍着,撑着,熬着,在他人生最泥泞的沼泽地里,只有他独自一人在拼尽全力的挣扎自救着。小小年纪就饱经沧桑,现在他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其实他也知道,那时的老头子也不容易,每天给学生上完课。那时父亲的痛苦,甚要比他多千百倍,所以他那还敢奢望父爱。那时父亲比他更需要关怀。但那时他除了在心里给父亲同情和理解之外,什么也不敢给父亲,倒是父亲再也不忍心被儿子看到他的痛苦,怕他承受不住心理压力,硬逼着他去了离家最远的XJ,那是父亲在竭尽全力的保护他。所以他知道,父亲对他的爱像山一样,高冷而坚实。
“你知道我最近在想些什么吗?”老爷子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
“想什么?”他们俩个好久没有这样聊过了。家平站起来脱下外套给老爷子披在身上。当他又重新坐到父亲身边时,老爷子说:“离我近点”。
家平听话的向父亲那边靠了靠。
“人在某个年龄,所经历的那些事,真会影响到他的一生,就像你和家安,在我最挫败的时候,你刚好长大,刚好懂事,刚好明白,而家安……他又刚好正在长大,刚好正在学着长大,又刚刚好在黑与白的界线上眺望着方向。虽然他看到的和你看到的是同一个世界,但是入心的却不是同样的理想。
那个时代造就了智者,也制造了残障……啍……!”说着说着,老爷子自嘲的轻声一笑道:“我讲了一辈子的课,却没有把自己的儿子教化好……”
“家安的公司不是办的好好的吗?怎么没几天就……”
“你以为他有多少钱?他那钱全是借的。他不像你,做什么事都踏踏实实的。”
“回去吧。”一阵秋风吹来,家平打了个冷战。这天确实是凉了,北方的晚秋,早无了青草花香,楛黄败落的深秋,在肆无忌惮的涂鸦着每一个角落。
“你把家安带走,我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老爷子对家安的爱,已经失望到极致的边缘。
“您先回家,我马上带他走。”
“你先把他带走,我一会儿自己就回去。”老爷子不容商量的说。
家平看着一脸铁青的父亲,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想,父亲对家安的爱是胜过他的,爱之深,恨之切,就是这么来的吧!
父亲总说他太懂事,太会照顾自己,用不得他费半点心。其实父亲这样说,是因为一直都没在意他?还是他太优秀?做事的分寸拿捏到让父亲都想不起关注他的对错来。
其实父亲哪知道,他这个大儿子,有时候也像个小孩子,想犯一点小错误,讨来父亲的一顿责骂。来证明他在父亲心里的存在感。
记得十年前,他和一个女人相聚。世界就那么小,在离家一千多公里的城市,竟然偶遇到父亲。他看了看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只说:出差回去别忘了给庄妍和孩子带点礼物。
父亲这一句话就割断了他所有的念想和欲望。他为什么不能像家安那样,永远都站在父亲的对面,挑战着他的权威?其实在某些事上,他想做个坏小孩的,但就是做了,却也没讨来父亲像骂家安一样的臭骂他。
有时人就是这样的滑稽,可笑,不可思议。
“我打电话让家安出来。”他只好拿出手机给家安打电话说:你出来吧。我那套二居室闲着,你搬过去。
“那好啊!”家安酒足饭饱的仰在沙发上问:“你和嫂子说了吗?”在这个家里,庄妍是绝对有她的威严和震撼力的。就算是家安,也惧她三分。
“让你搬就搬吧,快点,我开车拉你们过去,剩下的东西,明天你自己再找车拉过去。”家平说完就挂了电话。
“回去吧。”家平挽扶起老爷子的胳膊,突然觉得父亲的身子比十年前沉了许多。他老了,他是真的老了。他不会再像十年前,急匆匆的坐着飞机,飞到千里之外,和他有意无意的邂逅一场,只为告诉他还有一个家。
家平把家安还有贺西带到他闲置的楼下,拿出钥匙卡递给家安说,你们自己上去吧,902。
“行。”马家安毫不客气的拿过钥匙卡问:“家里东西都全乎着吧?”
“除了你的衣服和吃的什么都有。”
“那就好。”马家安转身上楼,倒是马贺西还有些礼貌的对家平说了声:谢谢大伯。
“快点,电梯一会关门了。”马家安催着儿子。
“一家人,客气了。”马家平摆了摆手让马贺西快上去。
马家平把车开到自家楼下,给庄妍打电话问她回家了吗?
庄妍告诉他,晚上晚点才能回去,晚饭让他自己吃,中午饭都还没吃上一口的家平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这不早不晚的时间,也只能去喝下午茶了。
一个人去太闷,却又一时找不到可心的人一块去喝茶,所以,他也就懒得去了。干脆回家好好的睡一觉,补补这些年难得的清净。
当马家安和儿子打开房门,进屋才发现,马家平这套两居室的房子装修的还真不错,虽说不上奢华,但也绝对豪华,比他自己住的那套还要好。
“你大伯能把这套房子给咱住,也是真够意思了。”马家安还真有些感动。
“嗯,比咱家要好。”马贺西拉开窗帘又打开窗户,让久封的房间好好透透气吧!
“比他自己住的那套还好,他还真舍得。”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到沙发上拿出手机给钟慧打电话说:“媳妇,你也过来吧,我们在大哥这儿,九号楼二单元902,以后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了。”
“我可没脸住,你记得星期一民政局见就行了。”听钟慧的语气,是铁了心的要离了。
“切!你爱住不住,没你我还消停呢!”马家安说着就挂了电话,转头对儿子说:“贺西,你下去买些吃的,多买点,一个星期的量,能让我顶到你下个星期回来就成。”
“我得好好在这反思反思,琢磨琢磨,这次怎么就亏大了。”马家安舒服的躺在沙发上,自言自语着说。
“行吧。”马贺西摊上一个这样的父亲,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去厨房转了一圈,还真像大伯说的,除了吃的什么都全着。
“买生的还是熟的?”马贺西知道父亲是不会做饭的,但他还是随口问了一句。
“我想,这房子,庄妍肯定不知道。所以,咱只管放心大胆的在这住着。”
在马家安的心眼儿里,总能琢磨出些花花道道的东西,别说让他去调教儿子的成长,就连他自己放任的都没有教养。当着儿子的面,他嘴里没说,但他心里却在想,这是不是大哥金屋藏娇的房子?
“我下去了。”马贺西给父亲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
每一次的相逢,都是老天的安排吗?
“嗨!”马贺西出门竟遇到了杨忆林也正好出门。
“你们家也住这儿?”马贺西有些惊讶的问她。
“嗯……”李忆林点了点头,有些戒防的看了一眼这个男生。他是有些面熟,但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
“你?北师大的吧?我们同学。”马贺西有些兴奋的介绍着。
“噢!你也住这儿?才搬来的吗?”因为自从她们住这儿,还从没见过这家有人开过门呢!今天见了,竟然还是同学。
“我,马贺西。”他自我介绍着说:“就是那天在图书馆把你的书撞掉的那个男生,那天确实有急事,连声对不起都没给你说,今天给你说声对不起,请原谅。”
“没事……”杨忆林听到这个名字,和那个名字,只差了一个字,“东”和“西”,那是相对眺望的距离。她大胆的仔细的看了看他,他们的眉宇之间还真的有些像呢!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呢?在杨忆林的心里假设着一种可能,此时那只是她的一种假设,她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是真的。
“刚搬过来,这房子一直闲着。”马贺西看见杨忆林竟仔细的瞅着自己多看了那么几秒,他也正好再仔细的多看了她一眼。
她略带忧郁美的文静里像藏着一块磁石,一下子就吸引了马贺西想再多看她一眼。
“噢!”杨忆林淡淡的应了一声,她对眼前的马贺西,除了他的名字,其实并没好感。
“你叫什么?”马贺西问她。
杨忆林假装没有听见的向电梯走去。
马贺西也紧跟着她进了电梯。因为他也要下楼去的。
“我下楼买吃的,你呢?”马贺西的话题总能打开的很亲切。
“我去给我妈买药。”杨忆林淡淡的回了他一句。因为马贺东,她的心情正糟着呢!现在又听到这个只差一个字的名字,不禁又让她莫名的心烦起来。
“阿姨病了?要不要去医院?”马贺西关心的问。
“不用,老毛病,吃点药就好了。”杨忆林不想再给他说一句话。
他们出了电梯,马贺西紧跟着杨忆林又问:“这附近哪家超市好?”
“出小区左拐,有个小超市,东西不错,还便宜。”杨忆林有些不耐烦的说。心想,他话怎么这么多。
两个人结伴出了小区的门,杨忆林往右拐去药店,马贺西却突然指着她要去的方向说道:“那边好像也有一家超市,我们一起吧。”
“不好意思,我只想一个人去。”杨忆林很正面的拒绝了他。
“为什么?”马贺西有些奇怪的看着她。邻居,同学,她为什么要这样拒绝他?她冷冰冰的态度就因为他那天撞掉了她的书,欠她一个道歉吗?她不像那么小气的女生,更不像一个矫情的女人。
“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想一个人去。”或许他不叫马贺西,她也不会这样冷冰冰的对他。
他哪里知道?他的弟弟马和东是让她今天情绪低落的人。
“和你做伴都不行吗?”
马贺西像是对她有了些好感,所以才会这样粘着她。
“我们熟吗?”杨忆林甚是反感这样的男生,在相识不到五分钟里就能这般殷勤。而那个相处了三年,一千多个日子里,都不曾暗示过对她有一点心仪的马贺东,其实才是她想要的。
“现在不熟,以后会熟。”马贺西还真有些死皮赖脸了。
“我不喜欢被别人跟着。”
“我们是邻居,同学,怎么会是别人?”
“无论是哪种关系,都应该有一个过程,熟的的太快,反倒会让人不舒服。”
“熟的快有什么不好?同学邻居的关系,就应该熟的快些才好呀!”
马贺西的嘴巴像极了他的父亲,总能搅和出些道道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能耐,死皮赖脸的本事,软磨硬泡的功夫,他都能发挥运用到最好。
“那你随便吧!”杨忆林白了他一眼,其实这个男生,从他慌慌张张撞到她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给他刷了一层不太好看的“油漆”。
对马贺西而言,也许在这个年龄,遇到一个还算可以的女孩,聊聊又何妨,大把的青春闲着也是闲着。别看他上来就这般殷勤,其实他现在还没那么认真,只是好感而已。
小区门口就是药店,杨忆林买了药就往回走。
“干嘛……”马贺西看杨忆林要回家,他打趣的说道:“我都陪你买药了,你就不能陪我一块去买东西?”
杨忆林没理他,这种无赖,她懒得理,这种人就是做普通邻居、朋友,她都不想要。
其实马贺西早看出来,杨忆林不是那种随便的女生,她甚至与熟人在一起都不是那种放松的女孩,她严谨内向,总能无形之中拒人之外,这也正迎了马贺西挑战与征服的欲望。
其实说实话,杨忆林没有哪里真正触动马贺西的感官,更谈不上入心。她长得不算漂亮,只是他在她身上嗅到了一种别的女生很少有的高贵的忧郁和悲美的静怡感,诱发了他的好奇。
马贺西被杨忆林冷落下来,他只好一个人去超市买了些吃的用的,大包小包的拎回家来。
“小西,给你妈打电话,告诉她,今天不来,以后想来,门都不会给她开。”
马家安冲刚进门的马贺西吼道,他不是多想老婆,只是觉得现在有老婆的家比没老婆的窝心里踏实。平时他最烦钟慧的唠叨,可有时女人的唠叨还真能给男人充实感。
“我们应该去接她。”马贺西放下东西,等父亲从沙发上起来和他一起去接母亲。
“爱去你去,她今儿不来,明儿就别想再来,反正这位子空不了。”当着儿子的面,马家安竟说出这种话来。他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还是没认定自己的身份?
因为这些年,他就是这样过来的,父亲、儿子像是他的兄弟朋友一样,吆三喝四的叫骂着。所以,从小耳濡目染的马贺西,三观和言语能好到哪儿去!他没有超越他的父亲,没有和他一样就不错了。
“你不怕我小舅废了你?”马贺西盯着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父亲说。
马家安一怔,他盯着儿子看了几秒,他真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种话来。
“哼!”马家安嗤之一笑道:“你小舅没个十年二十年,是出不来的,等他出来,早老的飞不动了,他那帮狐朋狗友也早散的没了人影,谁还听他的?你说,我现在怕他啥?”
“不信你试试,反正小舅手里也不缺你这一条人命。”马贺西冷冷的说道。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小舅的事他也清楚。更何况,他从小看着这个大家庭里的是是非非长大,有些事和人,他还是能吼得住的。
“我是你亲爹,你知不知道?”马家安听儿子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他气急败坏地从沙发上抓起一个靠枕摔向马贺西。
“都说养儿防老,我是养了条狼。”
马贺西稳稳的接住父亲摔在他身上的靠枕,却重重的扔到沙发上狠狠的说:“你是我亲爹,就别给我找后妈。”
马贺西看着父亲,他哪里有一点父亲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像是他的玩伴。那声“爸爸”称呼的分量,只像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一个可以让他免费吃住的男人而已。
如果不是为了妈妈能在爷爷奶奶面前有一点尊严,或许他不会考到北师大。他就是在和马贺东较着劲,来证明他妈妈钟慧不比庄妍差到那里去,他马贺西也不是孬种。
“我回学校了。”马贺西转身就走。
“滚……”马家安这些日子心情本来就不好,他还真想找个人发发火。他随手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玻璃茶杯,摔到正要转身的马贺西左脸上。
“啊……”马贺西疼的大叫一声,握着左脸,血顿时从他嘴里喷了出来,溅得满身。
“活该!”马家安看了一眼儿子,他像一点也不心疼的骂道:再给老子顶嘴,就该打。
父亲毕竟是父亲,他有他的威严和震慑力,这是生命道德伦理的自然规则,所以马贺西只是狠狠的看了他一眼,便摔门而去。
他嘴里的血流不止,整个左脸疼得都红肿起来,父亲这次下手是真狠。他故意的?还是失手了?
马贺西脱下外套,捂着嘴里的血,他怕流到地上难看。就在他正等电梯的时候,正巧杨忆林从电梯里出来,看见电梯门口血淋淋的马贺西,她吓得尖叫起来,不敢挪动半步。
“没事儿,我爸打的。”马贺西等杨忆林出来,她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她是怕了吗?怕门口站着他父亲吗?
“你不回家吗?是要陪我去看医生吗?”马贺西见杨忆林没说话,他才进了电梯,按了一楼下去。
杨忆林卷靠在电梯一角,她的脚挪都不敢挪动一下。
刚才不是她想陪他去看医生,而是她吓得不敢出电梯。
今天搬进一个这样的邻居,对儿子都能下的这狠手,那天天和这种人做邻居,能不让人害怕吗?
“你……怕……什么?”马贺西的脸已经红肿的变形,说话时舌头都有些不利索了。
“你爸可真厉害……对你都能下这么重的手。”杨忆林弱弱的又问道:“他经常这样吗?”
“你怕他什么?”马贺西看着杨忆林,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突然发现,她的恐慌、柔弱,竟让他有种想去保护她的冲动,却忘了自己的伤痛,不知道是那里,她有点像妈妈钟慧的样子,竟让他心生怜爱了。
“他厉害吗?小舅在,他什么都不是。”那贺西忍着疼。小舅在他心里虽不是英雄,但至少也是一个有责任有道义的男人,不管这种道义是不是正义,但至少小舅从不会随意大吼大叫,随便动手打人。
人生的每一次相遇,或许都是命中注定,是老天别有的安排吧!
就像杨忆林和马贺西。
他这个样子,她有怎能不陪他去医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