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佛看美国:一位经济学家的观察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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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校长的开学来信

这一周是哈佛大学的开学周。

这段时间,美国各大学相继开学。疫情当前,最让人揪心的恐怕要属学校师生的感染情况了。8月底曾传出来一个令人崩溃的消息:美国亚拉巴马大学开学仅仅两周,就有1200名学生、166名老师确诊感染新型冠状病毒!

不得不说,亚拉巴马大学并不是对开学后的防疫毫无准备。实际上,它和其他大学一样,在学校里设立了核酸检测点,对全校师生进行排查。但短短几天的时间,这所大学的感染人数就成倍地往上翻。一个在奥本大学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他们开学的第一天,学生们搞了一个开学派对,就有35人“中枪”,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亚拉巴马大学的情况也是一样。有一名亚拉巴马大学的学生在他的Twitter中说,复课复学之后,他们扎堆去酒吧玩儿。在排队进酒吧的过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戴口罩,更没有人保持社交距离。亚拉巴马大学所在的塔斯卡卢萨市的市长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紧急勒令全市的酒吧停业半个月。

令人感到困惑的是,亚拉巴马大学校方不但没有停学的打算,反而通过邮件通知教授,让他们不要给班里的学生透露班上其他同学感染的事实,而且禁止师生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相关内容。此外,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开学仅一周,也出现了380例确诊病例。该校已经在讨论紧急关校的事情。

在这样的背景下,哈佛大学2020年秋季学期采取全网课教学,是有先见之明的。但哈佛大学作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是没有压力的。首要的压力,来自美国政府。

7月6日,美国移民局对学生和“交流访问者计划”进行了调整:2020年秋季学期,对于只上网课的国际学生,美国将不对其发放签证,即禁止参加在线课程的学院和大学的国际留学生留在美国。消息传出之后,哈佛大学校长劳伦斯·巴考(Lawrence Bacow)立即表示,这是一项“糟糕的政策”,此项政策未经事先沟通就突然宣布,残忍而鲁莽。巴考校长认为,这项政策是非法的。就在这项政策发布的第二天,即7月7日,马萨诸塞州总检察长莫拉·希利(Maura Healey)就宣布她的办公室将对这项新规提起诉讼。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也在7月8日提起诉讼,认为美国政府的新规违反了《行政程序法》(Administrative Procedure Act),没有在发布前考虑“问题的重要方面”,没有为政策找到合理的依据,也没有充分通知公众。

7月6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甚至在Twitter上发文要求学校必须在秋季开学。他还说,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虽然是一种可怕的疾病,但它对年轻人造成的伤害很小,所以,他希望大多数学校都能开学。而亚拉巴马大学的例子是对特朗普总统这段话的极大反讽。

9月2日,哈佛大学开始上课,正式开启新的学年。巴考校长给全体哈佛人写了一封信,以迎接新学期的到来。巴考校长写道:“在过去几周,对于该如何为这个风云突变的时代下开始的新学年致欢迎辞,我思虑再三。此时此刻,我能写给大家些什么呢?”我相信,巴考校长的这段开场辞,一定会引起所有哈佛人由衷的共鸣。

2020年3月下旬,我们通过邮件了解到,巴考校长和夫人阿黛尔(Adele)确诊感染新型冠状病毒,心情非常沉重。巴考校长夫妇年纪都不小了,感染新型冠状病毒后吉凶难料,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全世界各地的校友都在为校长夫妇祈祷,祝愿他们早日康复。幸运的是,好消息很快传来。在确诊感染新型冠状病毒两周之后,巴考校长和他的太太阿黛尔在4月6日宣布痊愈。哈佛大学校报(Harvard Gazette)采访痊愈后的夫妻二人,他们说,感染病毒很像得了一场流感,“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120岁的老人”。

巴考校长在信中还感谢了所有勇敢而善良的哈佛人。在患病期间,他们收到了哈佛社区的许多慰问邮件,还有人向他们介绍自己感染新型冠状病毒后的康复经验。在乔治·弗洛伊德被白人警察跪杀与之后的“Black Lives Matter”运动中,以及在2020年8月23日雅各布·布莱克(Jacob Blake)因与警方发生冲突而中枪导致瘫痪这一事件中,哈佛人都表达了强烈的抗议,号召人们与种族歧视做斗争,并谴责白人至上主义。巴考校长高度赞扬哈佛大学在捍卫国际学生的权益方面追求正义的决心,并最终取得了对这一非法政策的诉讼上的胜利。

巴考校长在信中还说:“正是这次疫情中的隔离,帮助我们更加清楚而完整地看到彼此,并以新的方式对哈佛大学这个家园表达感激之情。每个人都渴望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与我们的朋友和家人一起享受美好的时光,并能毫无忧虑地迎接新朋友。我们希望能够知道这种云上生活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最后,巴考校长坚定地表示:“我们现在开始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学期。我们的工作和工作方式将更加重要。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们会一起面对这种不确定性。我期待着所有这些都成为过往,然后,我能再次和你相见。在这一天到来之前,请你和家人彼此扶持,照顾好自己。”

在加入哈佛社区8个月以来,我经常能够收到巴考校长的邮件。每次读到校长的来信,我都感觉这不是一位大学的行政长官,而是一位忠诚而尽责的公仆,温良而正直的长者。他对哈佛大学饱含深情,对自己的工作充满热爱。在重要的事件发生时,巴考校长总是第一时间通过邮件通知我们,并告诉我们学校的决定以及学校的考虑,嘱咐每一位哈佛人照顾好自己。

对于这样的校长,我没法不满怀敬意。对于他在嘱托中所流露出来的诚挚,我没法不为之动容。

哈佛大学的校训是拉丁语“Veritas”,意思是“真理”。我每次到温德纳图书馆读书,中间休息的时候,就会走到陈列着约翰·哈佛(John Harvard)先生藏书的纪念馆,默立良久,脑子里常常会不由自主地闪现当年古希腊的柏拉图学园。哈佛大学的创始人约翰·哈佛1607年出生于今天伦敦泰晤士河南岸地区。1635年,哈佛先生在剑桥大学取得硕士学位,并成为一名牧师。1637年11月,他来到今天的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地区的查尔斯顿镇,担任助理牧师和教导长老。1638年9月14日,来到新英格兰地区不到一年,哈佛就因肺结核去世,死前将自己的书和一半的财产(约合780英镑,相当于当时马萨诸塞湾殖民地一年的税收)捐给当时的剑桥学院。为了表彰这一善举,马萨诸塞州法庭于1639年下令将该学院更名为“哈佛学院”,这就是后来的哈佛大学。

到了1884年,著名的雕塑家丹尼尔·弗伦奇(Daniel French)准备为约翰·哈佛塑像,但由于哈佛并无画像传世,就找了当时哈佛大学的三个学生做模特儿,塑成了今天的约翰·哈佛像。这尊哈佛像的底座上镌刻着三行文字:约翰·哈佛,创始人,1638。

我刚来哈佛大学那段时间,疫情还没有大规模扩散,哈佛像前游人如织,其中大半是中国人。他们排着长队,依次去摸哈佛塑像的左脚。因为他们听说,摸了哈佛的脚,将来就能考到哈佛大学来。我还记得,在1月的一天下午,接待我的助理约翰,在介绍哈佛校园的时候,指着那长长的队伍笑着对我说:“真搞不懂他们!”

在夕阳的余晖里,我看着约翰,不自然地笑了起来。

2020年9月5日星期六

于哈佛大学法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