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布雷王爷的教训

而此刻，阿树走在阿梦的前面，心里想着的却是：睡梦中，被大恩禅师叫醒之后，看到布雷的兵士们围了上来，他仍然让精灵迷了心窍，跟在老兀鲁思后面逃出了寺院。这让他感到羞愧。

他会跑进那座古塔，兵士们跟在后面也会冲进去，要把他撕成碎片。兵士们有三十多人，他不过是个船夫。在其他人看来，他可能随时都会被大卸八块，血淋淋地被人抬出来，可实际上呢，却会是兵士们一个接一个惊慌失措地从塔里跑出来，有的踉踉跄跄，抬着受伤的战友。

因为只有阿树自己知道：他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勇士。

作为一名勇士，面对战斗，如果明知道能够打赢，却选择了逃走。这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情。而且阿树知道他们是布雷王爷的人，也许布雷自己还会来，他怎么能不留下来与他会面。

阿树和布雷小的时候就认识，和多图现在差不多大。那是在西方的一个遥远部落，他们住在一个守卫森严的要塞里，二十多个男孩，从早到晚接受训练，要成为扎鲁军队中的勇士。阿树慢慢喜欢上了那些伙伴，他们都很优秀，男孩儿们像兄弟一样生活在一起。大家都很要好，只有布雷例外，他是笃哇国王的儿子，不屑于和他们打成一片。但他经常和他们一起训练，他的本领很弱，可是如果男孩们要与他用木剑比试，或者在沙坑里摔跤，都必须让他赢。国王的儿子如果不能取得辉煌的胜利，那大家都要受罚。

这谁能够想象呢？大家那时候都是骄傲的少年，可每天都要让那么弱的对手征服自己，那是什么感受？更糟糕的是，自己假装被打败的时候，布雷还很喜欢羞辱对手。踩住他们的脖子，或者在他们已经躺倒在地的时候再踢上几脚。

“但是，今天我有理由感谢布雷王爷，因为他让我避免了可悲的命运。”阿树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已经爱上了要塞里的伙伴们，把他们当成兄弟，虽然他们是扎鲁人，他是萨莱人。可是，爱上他们是一件可耻的事情。现在连想起以前对他们的感情，阿树都会感到耻辱。是布雷让他明白了这个错误。

可能是因为阿树的本领技巧比较出色的原因，布雷喜欢选他当比试对手，最厉害的羞辱手段，都要留着，用在他身上。布雷很快便发现了阿树是萨莱人，于是以此为理由，让他的所有伙伴都来反对他。连以前和他最亲密的伙伴，也加入了反对他的行列，在他的食物里吐口水，或者在寒冷的冬天早晨，在大家一边担心师傅生气一边急匆匆赶往训练场时，把他的衣服藏起来。那时候布雷给他上了一堂重要的课，他明白了，像兄弟一样去爱扎鲁人，是一件耻辱的事情，于是他下定决心离开要塞，虽然在要塞之外，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当然，在离开之前，阿树找布雷王爷报仇了。不过，现在想来，不知这算不算报了仇。

根据要塞的规定，他们这些学徒一天训练结束，晚饭后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他们会在院子里生个火，围坐在周围，像其他男孩子一样聊天、开玩笑。当然，布雷不和他们一起，他有专门的地方，但是那天晚上，阿树看见他从一旁走过，不知道是干什么。阿树起身离开人群，伙伴们并没有生疑。和别的要塞一样，那儿也有很多秘密通道，他都很熟悉。不久，他来到一个没人守卫的角落，城垛的黑影落在地面上。布雷优哉游哉朝他这边走来，一个人，他从黑暗中现身，布雷停下脚步，惊恐地看着阿树。布雷立即明白，这绝不是偶然碰上，而且他平日里的力量都失效了。真是奇怪的事情，这位平时趾高气扬的王爷，一下子变成了婴儿，在阿树面前害怕得简直要尿裤子。阿树真想跟他说：我的王爷，我看到你的剑背在身后。你知道你的剑术比我们高明得多，拔出剑来和我比一比，你肯定不会胆怯吧。但他没说这种话，因为如果他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伤了布雷，那他还能逃出要塞开始新的生活吗？

他什么都没说，就默默地站在布雷身前，让时间在他们两人之间慢慢过去，因为他希望这一刻永生难忘。

布雷往后退缩，之所以没有大喊救命，是因为残存的一点儿自尊告诉他，如果喊出来，那肯定一辈子都得忍受羞辱。他们也都没有跟对方说话。等时间差不多了，阿树就走了。他们之间没发生什么事，也可以说什么都发生了。

阿树知道，他当天晚上就应该离开了，那不是战争时期，守卫并不严。他悄悄避开卫兵们，也没跟人告别，很快他就来到了外面的月光之下，孤零零一个少年，离开了亲爱的伙伴们，他的亲人们很久以前就被杀了，只有依靠自己的勇气和新近学到的本领才能继续走下去。

直到今天，布雷还要抓他，是害怕他报以前的仇吗？

谁知道哪些魔鬼在那个傻瓜耳朵里说悄悄话？现在他是个了不起的王爷了，在这个国家和邻国声威显赫，但他一直害怕有萨莱人从“心形山麓”来，从他的地盘上经过。他是不是一遍遍重温那天晚上的场景，以至于恐惧在他身上生了根，像肚子里盘了一条大虫子呢？

不过，阿树仍然要感谢布雷王爷给他的教训，否则他现在还把扎鲁人当作兄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