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破茧成蝶:自我超越的向往
两千多年前的某一天,庄周在打盹的时候梦见自己肩上生出一对翅膀,变成了蝴蝶,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他尽情地飞啊、飞啊,觉得自己非常快乐,悠然自得;一会儿梦醒了,却发现自己原来还是躺在床上的庄周。那只美丽的蝴蝶的影子还在他的脑海里萦回,于是,他开始怀疑到底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这位质朴且纯真的哲学家提出的这个问题,成了千古之谜。
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说,梦是人的潜意识中被压抑欲望的折射。蝴蝶象征着人性无拘无束、天真烂漫的本质。庄子所处的时代,罪恶之花、苦难之果遍布人间,财富、权势、野心、贪欲,已成为人们挡不住的诱惑,这恰似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侵蚀着人类羸弱的身心。现实的庄周是异化的、痛苦的,梦境中化蝶的庄周是快乐的、自由的。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尘世中争名夺利的人不会有梦到蝴蝶的雅兴,功名利禄才是他们所梦寐以求的。梦蝶昭示的人与自然的和谐正是为庄子所乐道的。庄子的蝴蝶梦中,充满着欢快,憧憬着光明。人生,宛如蝴蝶翩翩起舞,烂漫在芳菲丛中。
李白《古风》云:“庄周梦胡蝶,胡蝶为庄周,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把庄周的蝴蝶梦演绎得十分到位。万物生而平等,没有贵贱、美丑之分,只是形态不同罢了。有的时候庄周就是蝴蝶,蝴蝶也会变成庄周。蝴蝶能享受飞翔的自由与快乐,流连于花草之间。心无外物的庄周想化作一只快乐的蝴蝶飘飘于世间,那一份飘然是醉心尘世的人所不能体会的。
其实在生活中,很多时候,我们都如那小小的蚕儿,经常陷于一种生存的窒息状态,或是处于绝望的境地。如果我们能击破自己构筑的外壳,尽管这一过程会很痛苦,但对于生命的重生,这又是一种必需。所以破茧成蝶,是人生的一种境界。
井蛙问海:读读相对论,认识你自己
“认识你自己!”——据说这是铭刻在希腊圣城德尔斐神殿上的著名箴言之一。苏格拉底从这句箴言中看到了神对人的要求,就是人应该知道自己的限度,承认自己在宇宙最高神秘面前是无知的。“我知道我一无所知”,就因为这句话,苏格拉底被德尔斐神谕称作全希腊最智慧的人。
怎样才能客观、真实地认识自己?认识我们周遭的世界?这是每一个普通人都感兴趣的问题:天为什么这么高?海为什么这么深?河水为什么会流?花儿为什么会开?苹果为什么会落到地上?我是谁?……相信曾有无数人思考过这些问题。庄子用讲故事的方式,艺术化地解答了这些深奥的哲学命题。
世界是相对的
我国古人很早就认识到了世界是相对的。《诗经·曹风·蜉蝣》的“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即展示了相对主义的世界。蜉蝣是一种朝生暮死的小虫子。这是一首乱世之时叹息人生短促、变幻无常的诗,在这位感伤的诗人看来,蜉蝣的朝生暮死与人的“生年不满百”一样,都逃不出命运的掌握,是庄子使这个相对主义的世界丰富了起来。在庄子看来,时间、长短、高低、大小、曲直、是非……都是相对的,同样是雨,农人春天喜好而秋天厌恶;武松打虎成了英雄,今天谁打了老虎却是犯罪,因为老虎已经成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再比如,我们在地球上看房子,都是静止不动的,可在太空中看,房子却是和地球一起转动的,那房子到底是动还是不动呢?这只能看参照物了;还有我们熟悉的《红楼梦》,有人从中看到的是爱情,有人看到的是宫廷秘史,有人看到了儒、道、佛三种思想的冲突。
《庄子·齐物论》说:如果我们当初把天地叫作“马”,或是把天地叫作“指”,那么现在天地便是“马”或是“指”了。人自己认为对的就说对,认为不对的就说不对,但是,对和不对的标准是什么呢?庄子并不是要我们寻求某种答案,而是告诫我们:万物的标准不一致,人只是用人的立场去创造知识,又用自己创造的知识束缚了自己。人睡在潮湿的地方会得腰痛病,难道泥鳅也这样吗?人爬到高树上会感到害怕,难道猴子也这样吗?那么,人、泥鳅、猴子三者,究竟是谁的生活习惯更好呢?西施是世人所认为最美的人,鱼见了就潜入水底;鸟见了就飞向高空;麋鹿见了就急速飞跑。那么,人、鱼、鸟、麋鹿四者,究竟以谁的尺度作为衡量美与不美的标准呢?人喜欢吃肉,羊喜欢吃草,蜈蚣喜欢吃蛇,乌鸦喜欢吃老鼠。那么,人与动物究竟谁的饮食更好呢?庄子的结论是:各个事物都有自己的标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确定的客观标准是不存在的——这个世界是相对的。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对世界的认知与庄子不谋而合,他认为,世界上的事物如同河中的流水一样在不断地运动变化。他说过一句著名的话:“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因为当你第二次踏进这条河流时,河水已经变化了。赫拉克利特有个学生叫克拉底鲁,认为他的老师说得还不彻底。他说:“人连一次也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因为当你举足将入时,河水已经历了无数变化。他甚至认为任何东西连名字都不能起,因为当你叫出名字时,它已经变成另外的东西了。
事物都是多面的。例如,鸦片是有毒的,但医生却可拿来治病。所以,一种东西不能简单地说成有害无害,只能说在使用时适当不适当。灾荒年里会有因暴食而胀死的人,河里淹死的,往往是会游泳的人,问题就出在“失度”二字上。做事稳重当然好,可太持重的人往往不能通达权宜;处世严谨很难得,可太刚烈会因小失大;宽厚是美德,迁就过分又流于怠惰;对人客客气气好,过于小心谨慎又会失去当机立断的魄力;方方正正做人无可非议,一点儿也不苟取又会因拘泥而施展不开;能言善辩是美才,言多有失则坏事;知足常乐自然好,安于现状却难以进取;传统应该尊重,但不能墨守成规;敢冲敢闯令人钦佩,盲目蛮干又会闯出祸事。
相对的世界是令无数人好奇的。有一次,群众围住了从德国移居美国的科学家爱因斯坦,要他用最简单的话解释清楚他的相对论。爱因斯坦走出住宅,对大家说:“你同你最亲爱的人坐在火炉边,一个钟头过去了,你觉得好像只过了五分钟!反过来,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热气逼人的火炉边,只过了五分钟,但你却像坐了一个小时。——唔,这就是相对论!”
井底之蛙的悲哀
相对论是庄子哲学思想的一大特点,甚至可以认为是庄子哲学的代名词。这种相对论的好处就是让我们能认识到,任何时候,我们自己都可能是没见过大海的井底之蛙。《庄子·秋水》篇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东海里的大鳖登陆旅游,路过一口浅土井,井蛙爬到井口,欢迎远客。它们聊了起来,井蛙告诉东海里的大鳖说:“我快乐极了!爬出来可以在井栏上蹦蹦跳跳,进去可以在破井壁里休息;跳下水,水抚摸着我的两腋,托住我的下巴;踩进泥浆里,泥浆淹没我的四脚,漫到脚背上,十分惬意。我蹲坐在井中央,环顾四周的小虫、小蟹和蝌蚪,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我啊。我独占了这么一洼水,叉开双腿站在这浅井里,快乐到极点了。你也进来看看,感觉一下我的快乐吧。”东海的大鳖左脚还没踏进浅井,右膝已经给井栏绊住了,只得慢慢地退出来。为感谢井蛙的盛情,它把大海的样子讲给井蛙听:“千里那么远,也不够用来描绘海的广阔;千仞那么高,也不够形容海的深度。夏禹时,十年有九年发大水,可是海平面没有因此而上涨;商汤时,八年有七年遭旱灾,可是海岸线也没见退后。那种不因时间短长而改变,也不因雨量多少而增减的浩瀚之感,就是我住在东海的最大乐趣啊。”井蛙听了这介绍,惊讶得失魂落魄、局促不安,深深地为自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大海而惭愧。
人如果被自己的知识所局限,就会像井底之蛙一样,故步自封。这个故事告诉人们,不要用自己的眼光去衡量天下,更不要用自己的见识去局限天下。天地辽阔,事物众多,用一己之见窥天下,会贻笑大方的。
夏末秋初,黄河水量大增,千百条水流注入黄河,浩浩荡荡,隔河遥望对岸,偶见牲畜点点如蚂蚁,根本分不清是牛是马了。黄河里有一位河神,人们叫他河伯。河伯为自己的壮美沾沾自喜,以为天下的水都不能和黄河相媲美。可当他顺流而下,见到了大海,被大海的波涛翻滚、水天无际震惊了,回想自己一路走来的九曲十八弯,滔滔八千里,不过是一脉黄浆而已,不由得望洋兴叹,若有所失。
我想河伯此时的怅惘,就是庄子面对人生和宇宙的怅惘吧:我们所能知道的,不过是这个世界的一星半点儿,却都要妄称自知,这在庄子看来是非常可笑的。真理和世界的不可认知性使我们的哲学家走上了相对主义的认识之路,庄子在《逍遥游》和《秋水》中,表达了自己对世界的认知:
“懂得小的道理不懂得大道理,生命短促的不理解生命长久的。朝生暮死的菌类朝菌永远也不知道还有三旬为一个月的事情,夏天鸣叫的知了永远不知道世上还有春天和秋天,这是因为它们的生命太短促了啊!楚国的南面有一种灵龟,以五百年作为春天,以五百年作为秋天;上古时候有一种椿树,八千年花开叶茂为一春,八千年花谢叶落为一秋。彭祖是古代一位长寿的老人,据说活了八百岁。一般的人要与他比较长寿,那不是很可悲吗?”
“井里的青蛙不能够和它谈论大海,因为它受居住的地方所限制;夏天的昆虫不能和它谈论冬天的冰,因为它被时令所限制;见识浅陋的人不能和他谈论道理,因为他所受教育的限制。现在你从两岸之间出来,看见了大海,就觉察到你自己的浅薄,还是可以同你谈论大道理的。”
河伯很崇拜地对向海神若说:“俗话说,只懂得一些道理就以为谁都比不上自己,说的就是我呀。我以前就像只井底之蛙,以为自己是最大的,今天要不是我亲眼见到这浩瀚无边的大海,我还以为黄河是天下无比的呢!那样,岂不贻笑大方。”海神说:“你不要羡慕我,海在天地中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洞而已,整个中国在四海中,也只不过是仓库里的一粒米而已。”
海神的这段话让人吓一跳,不免心想:庄子怎么会有这么特别的思想,居然把中国看成一粒米,难道他是从太空看到的吗?
两千多年前,在没有任何先进科技设备的情况下,庄子却认识到了宇宙的无限浩瀚,真的很令人惊异。在西方,哥白尼提出日心说时还胆战心惊,因为整个宗教社会决不允许否定地心说。有时候,智慧之树可能超越时代,提前开花结果。庄子、康德、哥白尼,都是智慧树上非凡美艳的果实。庄子的心中确实有个丰富的小宇宙,才能有如此超前的认识。
世界是无限的,人们对世界的认识也是无止境的。有一次,一个美国女记者走访爱因斯坦,问道:“依您看,时间和永恒有什么区别呢?”爱因斯坦答道,“亲爱的女士,如果我有时间给您解释它们之间的区别的话,那么,当您明白的时候,永恒就消失了!”
超越时代的智者都认识到了宇宙的无限和神秘,为人类认识自然、认识自身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小斑鸠的快乐
在什么也不生长的遥远的北方再往北,有一个辽阔的大海,叫作北冥。北冥里面有一种鱼,从头到尾足有几千里长,名字叫鲲。鲲从水中腾跃到天空,变成一只鸟,名字叫鹏。鹏的脊背有几千里长,羽翼像遮天的乌云。它盘旋而上,飞到九万里的高空,要飞到南海去。知了和斑鸠看大鹏费这么大的力气往南飞去,讥笑道:“它是要往哪里飞哟?我腾地一下就飞起来了,大不了飞上几丈高就下来,碰到树枝、房梁就落到上面。即使这样,有时候还飞不上去,累了就只好落在地上休息一会,然后再飞就是了。我们活得自由自在的。它费这么大力气是要往哪里飞哟?”
一个人到郊外去,一天吃三顿饭,回到家里后肚里还饱饱的呢。一个人要走一百里,那可就需要准备隔夜的粮食了。假如要到千里之外,那就需要准备三个月的粮食。也就是说,做的事情越大,需做的准备也就越多。知了、斑鸠这两个小东西怎么能懂得大鹏展翅、前程万里的大道理呢?
知了与斑鸠讥笑扶摇直上的大鹏,只是因为它们的无知。但用庄子的“相对论”来解释的话,无知也是相对的。幸福的感觉有时是靠无知建立的。正是因为知了与斑鸠的无知,所以它们容易满足,是最幸福的,这便是所谓“井底之蛙的幸福”。相反,因为大鹏的有知使它不幸,即使它飞得再高也无法到达天顶,宇宙无限广大,最终它只得哀叹自己的渺小。
我们都知道,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但庄子却在比较中发现了事物的齐一性。万物的本性和天赋的能力各有不同。它们之间的共同点是:当它们充分并自由发挥天赋才能时,便感到同样的快乐。大鹏鸟和小斑鸠的飞翔能力全然不同。大鹏鸟能够扶摇直上九万里,小斑鸠甚至从地面飞上树枝都很勉强。但是,当大鹏鸟和小斑鸠各尽所能地飞翔时,都感到自己非常快乐。
庄子认为,人类从功利主义的角度出发将自然界万物区分为高低贵贱、有用无用,是一种片面的、简单化的、错误的态度。若从“道”,即自然界本身来看,绝无高低贵贱之分。大至展翅万里的鲲鹏,小到蝼蛄、朝菌,形体虽各有大小,生命虽各有长短,却都有其存在的价值,这就是“齐物论”。
人生也是如此,没有绝对的标准。成功是什么?幸福是什么?都只是内心的一种感觉。无论拥有多少外在的物质财富,每个人幸福的重量是相等的。一个蹬三轮车的穷汉相比于豪华奔驰的拥有者,其幸福感不一定就少。蹬三轮车渴了喝一碗凉白开,饿了吃一碗麻辣面,浑身有说不出的舒坦;每天开豪车兜风的人,潇洒舒畅的感觉也不会时时都有。幸福在哪里?有一首歌唱道:“幸福远在山的那一边,水的那一边。”所谓的“远”,是相对于我们对幸福的渴望来说的。当你富甲天下,却没有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你幸福吗?当你贵为天子,却失去了行动的自由,处处受羁绊,你幸福吗?当你成了全国乃至全球的知名人士,却不再有真正的自我和思考的空间,你幸福吗?幸福不在山的那一边,也不在水的那一边,幸福在我们心底:幸福是热恋中人的相视一笑;是老夫老妻的相依相携;是学子的高考录取通知书;是富商的纯情恋人;是帝王的布衣知己。如果你珍视生命中的一点一滴,哪怕是失败和失恋,那么,无论你是王子还是贫儿,你都是一个幸福的人。
不苛求、不怨愤、顺其自然的人生才是最幸福、最成功的人生。无论自己能力大小,只要做自己能够做到的一切,都能获得自在与幸福。如果你是一条小河,就努力流入大海吧;如果你是一棵小草,就尽情地展示你的绿色吧;如果你是一片浮云,就随风飘荡去看世间美景吧。我们每人都是一盏灯,都有一份小小的温暖,可以唤醒人间的欢乐、神圣和美好,化解愁苦与悲凉。
人生的每个时期,都有每个时期的“好”。童年有童年的好,成年有成年的好,老人有老人的好。所以,符合道的生活态度是:珍惜现在的生活,从中找到乐趣。不要沉溺于过去的美好时光,也不要寄希望于以后的美好生活。好的生活就在当下。
只有得到相对的快乐,才有可能达到至乐的境界。
警惕“朝三暮四”
在《齐物论》里,庄子讲了一个“朝三暮四”的故事:
有一年碰上粮食歉收,养猴子的人对猴子说:“现在粮食不够了,必须节约点吃。每天早晨吃三颗橡子,晚上吃四颗,怎么样?”这群猴子听了非常生气,吵吵嚷嚷说:“太少了!怎么早晨吃的还没晚上多?”养猴子的人连忙说:“那么每天早晨吃四颗,晚上吃三颗,怎么样?”这群猴子听了都很高兴,觉得早晨吃的比晚上多,自己胜利了。
这个故事非常简单:其实橡子的总数没有变,只是分配方式有所变化,猴子们就转怒为喜。猴子毕竟是动物,它们不能把总数加起来。它们只能看看近处,不能看到远处,对它们来讲,想到晚上是不可能的,他们只知道早晨。
一个聪明人总是依客观条件来看事物,而绝不会被主观情绪左右。当猴子说不的时候,如果你是养猴人,可能早已被激怒了,以为这些猴子是要造反,这简直不能容忍!然而,养猴人改变了他自己的方案。他必定在心里暗笑,因为他知道总数!
我们自己是不是也因计较虚名浮利而忘记了生活的本真,最后不免像猴子一样,被朝三暮四或朝四暮三所蒙蔽?所以得意的时候不要太高兴,失意不必太难过,最后会发现原来是一样的。谁能最早明白这个道理,谁就能最早摆脱沮丧、失意的纠缠。因此庄子提醒我们,有时候我们已经偏离了生活的本真而不自知,使得方法成为另一种障碍。
《淮南子·人间训》中讲了一个“塞翁失马”的故事。
有一位住在边塞上的老人养了一匹马,一天,马逃跑了,邻人替他可惜,老人却若无其事地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过了一些日子,跑掉的马居然又带了一匹马回来。失一马得二马,邻人都来祝贺,老人又不以为然地说:“塞翁得马,安知非祸?”果然,老人的儿子骑了那匹马把腿摔断了,邻人对此表示同情,老人又说:“从今以后,我也许可以得到幸福了。”不久,边境发生了战争,村里身强力壮的年轻人都被征召参战,结果十之八九都战死了,老人的儿子因为腿断了没有被征去打仗,才保留了一条性命。
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醉心于写作,然而他的创作之路并非一帆风顺。他简洁的叙事风格当时没有被认可,编辑称他的小说为“速写录”“短文”,甚至说是“轶事”,根本就没有把他的稿件看成是文学创作。1922年的冬天,他赴洛桑参加和平会议时,妻子哈德莉在火车站把他的手提箱弄丢了。那里装着他的全部手稿,这使海明威备受打击,他痛苦万分又毫无办法,然而他没有消沉,而是选择重新开始。正是这重新开始,让他更加认真练习,加倍磨炼,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终于写出了一篇篇成功的小说,并以《老人与海》这个中篇小说而获得了195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成为20世纪美国最有影响的作家之一。
人生的得失,直到离世的那一刻才能算出总数吧?身处其中,我们只要坦然面对,尽自己所能就够了。
有用和无用
古希腊的哲学家普罗泰戈拉说:“人是万物的尺度。”可这把尺子会准吗?
我们常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别人,岂知人类的标准也不能放之四海皆准。所有的判断,都有它的前提条件,天下没有绝对、孤立的标准。《庄子·人间世》讲过这样一则小故事:
有一个叫石的木匠带着几个徒弟到齐国去。师徒一行走到山路的一个拐弯处,看见一座土地庙,旁边有一棵高大无比的栎树。大到什么程度呢?树荫数十里,树身粗到数百人合抱而围不拢,树梢探云间。弟子们惊异地纷纷跑过去观看,匠石却视而不见继续走路。弟子追上前来好奇地问师傅:“我们生平从未见过这么高大华美的树,师傅怎么看都不看就走了呢?”没想到徒弟眼中的奇树,在师傅眼里竟然只是一文不值的朽木!他说:“这棵树没什么用。用来造船,船会沉;做棺材,棺材会腐烂;做家具,家具会破裂;做门窗,门窗会溢出汁液;做柱子,柱子会招虫蚁。正是因为它没有用,才会这么长寿,这么高大。”
晚上,木匠梦见这棵大树对他说:“你怎么能说我没用呢?你想想看,那些所谓有用的橘树、梨树和柚树,在果实成熟时,就会被人拉扯攀折,树很快就会死掉。一切有用的东西无不如此。我这一生,从小树起,就努力做到毫无用处,多次犯险,差一点就死于你这类木匠之手。你眼中的无用,对我来说,正是大用。假如我像你所说的那样有用,岂不早就被砍了吗?”木匠醒来,若有所悟。他把这个梦告诉了徒弟。徒弟问道:“它既然向往无用,为什么要长在土地庙旁边,引人注意呢?”木匠答道:“如果它不是长在庙旁边,而是长在路中央,不也早就被人砍掉当柴烧了吗?”
世间并没有一成不变的准则。树并不是生来为人服务的,它有着它的生存法则和成材法则。面对不同的事物,我们需要不同的评判标准。这棵树如果成材,很可能早就被木匠砍去做成了人们的生活日用品;这棵树如果果实很好,也可能早就被人们在采集果实时折毁。在人们的眼光中,它既不成材,也没有可供人们食用的果实,因此侥幸活到了今天。所谓的“材”与不“材”,只不过是人为设置的一个强权标准而已。庄子反对将真理绝对化,反对树立权威的独断专论,更反对将人类的价值夸大,藐视其他物种。他将是非的争论看作喋喋不休的絮语,将贪生怕死的恐惧视同一场美丽的梦幻。
《庄子·山木》篇说,一天晚上,庄子和他的学生到他的一位朋友家中做客。主人殷勤好客,便吩咐家里的仆人说:“家里有两只鹅,一只会叫,一只不会叫,会叫的有用处,还能防贼呐。将那一只不会叫的鹅杀了,招待我们的客人。”庄子的学生听了很疑惑,向庄子问道:“老师,山里的巨木因为无用而保存了下来,家里养的鹅却因不会叫而丧失性命,我们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繁杂、无序的社会呢?”庄子回答说:“还是选择有用和无用之间吧,虽然这之间的分寸太难掌握了,但已经可以避免许多灾祸,足以应付人世了。”
记得小时候和小伙伴捉迷藏,我藏到了一个特别隐蔽的地方,躲进去,我能看见别人,别人却看不见我。我就这样蜷缩在那个角落里,眼看着一个个小朋友被抓出来,自己却安然无恙,十分得意。可是,由于我藏的地方太隐蔽了,谁也找不到我,大家一起找了我一会儿就不耐烦了。这时,正好有一家的大人叫孩子回去吃饭,小朋友们就四散回家了。只剩下我一个,缩在那个角落,眼看着大家离去,只好自己灰溜溜地走出来。当初的得意变成了有些尴尬又无趣的结局。现在想来,人生的种种,都是如庄子所说,要把握有用和无用之间的度。捉迷藏时,藏得太浅,很快就束手就擒,是一种失败;而藏匿得太深,又会遭人遗弃,被彻底淘汰出局。最佳的境界就是在这两者之间,可那又是何其难把握的一个分寸啊!
世间没有绝对的标准,“有用与无用”“美与丑”“有成就与没有成就”,甚至于“长与短”“胖与瘦”,等等,都是人所规定的,它们会随着时代的演变、社会的发展而改变。用一把绝对的尺子来测量甚至作为衡量得失的标准,只会自寻烦恼。宋国京师的地方适合种植楸树、柏树和桑树。这三种树长到一握粗的时候,就被砍去做养猴子的木桩,更粗的树被砍去建房子,最粗的就被富贵人家砍去做棺材了。所以,这些树未能享受自然所赋予的寿命,就夭折了。有用的树被砍掉!古代祭祀河神的时候,白额头的牛、高鼻子的猪、有痔疮的女人,巫祝不会将其投到河里祭祀河神。因为这些都被看作不祥之物。桂树可以吃,被人砍下来吃掉。漆树可以防腐,被人用刀割。女子因为长得美,便被沉到河底给河神做老婆,美究竟是祥还是不祥呢?树被做成斧头的柄,反过来砍伐它自己。世人都知道“有用”的用处,却很少人知道“无用”的用处。有智慧的人常以无用、不才、不祥的身份出现,以免除世上的祸患。商鞅、吴起、苏秦、张仪都很聪明,但都不得好死,有时候聪明反而成了杀死自己的工具。
汉朝的开国功臣韩信,被封为淮阴侯。他熟谙兵法,为后世留下了大量的军事典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背水为营,拔帜易帜,半渡而击,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等等。然而,他过高估计了自己立下的功绩和刘邦的恩宠,在几次关键时刻都优柔寡断,最终死于吕后之手。这正是聪明太过之误!而唐朝时的郭子仪,在“安史之乱”中对唐室可说是有再造之功。网络上曾流行过一副对联,下联就叫作“安史之乱,郭破虏,李莫愁”,巧妙地嵌入了金庸小说中的人名,说的是郭子仪平定了“安史之乱”,李唐家就不用发愁了。但郭子仪却处处小心谨慎,甚至对大太监鱼朝恩等人也态度卑下,终于得以保全自己。
大约与庄子同时代的屈原,因为受小人陷害,得不到君王的信任,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将一腔悲怨写成了《离骚》,把对宇宙自然的困惑写成了《天问》,最后投江而死。而庄子之后,特别是魏晋以后,庄子的精神成为中国文人的心灵安慰剂,屈原式的困境已不再成为知识分子的精神难题。陶渊明、嵇康已不必说,甚至像杜甫、苏轼这样深受儒家思想浸润的人,在不得志的时候,也可以适性逍遥,面对命运的捉弄一笑而过。他们既不会像屈原那样提出“天问”,更不会去自杀。柳宗元在被贬谪的苦闷中,他不仅没有想到死,还作了一篇《天对》,解答了屈原在《天问》一文中的一系列疑问。可以说,庄子的思想为中国人摆脱儒家伦理责任的束缚,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中活下来,提供了广阔的自由空间。这正是“无用之大用”!
认识你自己
人有两只眼睛,可以看世间、看万物、看他人,就是看不到自己。如果揽镜自照的话,在镜子里可以看到自己的面孔,但却看不到自己的内心。忙碌紧张的现代生活中,面对自己、认识自己尤为重要。庄子的相对论给了我们极大的启示:既要认识到自己在大千世界中的渺小,又要知道自己的方向,始终不渝地发挥自己的天赋,还要客观地评价自己,从容地面对得失。
清朝诗、书、画三绝的郑板桥,在自己人生春风得意时曾写下过这样的句子:
名利竟如何?
岁月蹉跎!
几番风雨几情和!
愁水愁风愁不尽,
总是南柯!
这不是落魄寒士自我解嘲的风凉话,而是经历了名利巅峰后的通达,是何等清醒地认识自己、了解人生啊!世事无常,人们所拼命追求的,所拥有的,是否是最珍贵的东西呢?
有人把人的一生比作负重赛跑,从一出生,就不断往身上加“沙袋”,然后在不堪重负中终了一生。人生的确有太多的“沙袋”,如“名誉沙袋”“钱财沙袋”“房子沙袋”“情欲沙袋”“儿孙沙袋”等等。大多数人一辈子就背着这些沉重的“沙袋”,累死累活,直至生命的终结。也有一些聪明人能洞明世事、了悟人生,放下“沙袋”,使自己的生命融入自然,活得自由自在。郑板桥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他放下了“名利”的“沙袋”,在诗词字画中遨游终生,在“难得糊涂”中悠然自适。
今天的我们,为什么不去透视人生,解脱名缰利锁的束缚,拨开迷云欲雾,唤起心中的阳光呢?
人只有清醒地认识自己,才能在这世界上更好地表现自己。英国著名诗人济慈本来是学医的,后来他发现自己有写诗的才能,当机立断,用自己的整个生命去写诗。他虽然只活了二十几岁,但却为人类留下了许多不朽的诗篇。马克思年轻时也想做一名诗人,并努力写过一些诗,就是后来他自称是胡闹的东西。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长处其实不在这里,便毅然放弃做诗人的打算,转到哲学研究上面去了。如果他们两个人都不能认识自己,那么英国至多不过多了一位普通的外科医生济慈,德国也不过多了一个普通的诗人马克思,而在英国文学史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上则会失去两颗光彩夺目的明星。
人当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或不适合做什么,既不需要好高骛远,也无须自卑退缩。我曾在杂志上看到这样一个故事:一位登山运动员参加了攀登珠穆朗玛峰的活动,在六千四百米的高度,他体力不支,停了下来;当他讲起这段经历时,很多人都替他惋惜——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呢?你可能就会攀上世界最高峰的。可他说:“不,我清楚,六千四百米的海拔是我登山生涯的最高点,我一点都没有遗憾。”
我看过后不由地对这个登山运动员肃然起敬。任何事情都存在突破口,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穿越突破口,抵达更高的层次。如果说挑战是对生命的发扬,那么明智该是另一种美好的境界,是对生命的爱护和尊敬。一个不懂得珍惜生命的人,命运会给予他惩罚。
一个智者,他能在人生的道路上努力不懈地攀登,但又能充分认识自己,恰到好处地停下。
《庄子》启发我们,哪怕你只是一株冬日的衰草、一棵草原上孤独的树、一个身体残疾心灵痛苦的人,也必须看守住自己的心灵之月,既要认清自己“井底之蛙”的局限,也要有大鹏展翅的宏大胸襟。这样,很多问题可能就不会像我们想象的那样艰难。我们完全可以把生活中的磨难视为电玩游戏的关卡,超越它,这样苦恼也许就会变为乐趣。
伯乐之罪:顺应自然,保持本色
庄子是一轮明月,它用自己的阴晴圆缺映照着人间的美丽与忧伤,用自然的运转昭示着人间的兴衰荣辱、生老病死。庄子是瀑布下的深潭,春光明媚时,它绿波荡漾、欢快活泼,像一个顽皮的孩子;秋果累累时,它明净透彻、宁静致远,像一位沉稳的中年人。
正是因为庄子的心顺应了自然,所以才能彰显出这自然之美。
千里马的痛苦
我们都知道伯乐,“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韩愈《马说》中的这两句话说出了伯乐的重要性,今天的我们也佩服伯乐的慧眼如炬。与难得的千里马相比,伯乐更少。只有伯乐才能发现、赏识千里马,给它驰骋的空间,施展才华的舞台。如果没有伯乐,就算你是千里马,也只能在破烂的马厩里独自饮泣。寻常人都以马遇见伯乐为佳话,伯乐已经成了慧眼识人的代名词。但庄子却不这样认为,在《庄子·马蹄》篇看来,伯乐是千里马的罪人。
马的蹄可以踩踏霜雪、毛可以抵御风寒,它吃青草喝清水,跷起脚就跳跃,这是马的天性。善于相马的伯乐一出现,事情就坏了。本来是自由自在、随意蹦跳的马,伯乐剪它的毛、削它的蹄,又给它套上马笼头,扎上马缰绳,把它们关进马棚。这样一折腾,马便死去十分之二三了;他还不让马吃饱、不给马喝水,用皮鞭威胁着,叫马这样奔、那样跑,马就被折磨得死去大半了。
借助“千里马之死”,庄子说明了“马弃伯乐而生,人守本性而活”的道理,告诫人们永远不要自毁天性。
这让人想起了美国超验主义作家亨利·戴维·梭罗,他就是完全按照自己的自然天性生活和思考的人,他那种选择真心的勇气令人佩服。梭罗是哈佛大学的高才生,可以从事许多优越的社会职业,但他却摆脱了一切剥夺他时间的俗务。1845年,他独自一人,拿了一柄斧头,跑进了无人居住的美丽而宁静的瓦尔登湖边的山林中,独居了两年。他把自己和瓦尔登湖融为一体,专心致志去体验林间湖上的景色,瓦尔登湖的美引起了他心灵上的许多共鸣。他把这些体悟记录下来,这就是被后人公认为独一无二的散文名著《瓦尔登湖》。《瓦尔登湖》的写作距今已经一个半世纪了,梭罗把瓦尔登湖的纯净和澄明的月光永远留给了我们。在现代文明的压迫之下,人们离恬静的大自然已经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嘈杂、焦灼、浮躁和不安。可是,人毕竟又是自然之子,崇尚自然、向往自然,梭罗的《瓦尔登湖》是人顺应自然而为的最好实例。
另一个相反的例子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他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为名所累,陷入俗事的重围。他不善推托,又不知如何解脱,终于自杀,给人们留下了永远的遗憾。
物贵天然,人贵自然,刻意雕琢可能美丽,但已失“生动”。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才是最佳境界。强求而不自然的东西往往很别扭,像邯郸学步,因失却自然本真而贻笑大方。做人也应当顺其自然,不必刻意与谁相同,也不要刻意与人不同。雷锋穿过的衣服是补了又补,今天大可不必如此,学习他生活俭朴却追求精神上的富有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在重奢华、讲实际的现代社会里,人人都有越来越多的人际交往、越来越多的人情世故,却也都不由自主地离天然越来越远,对真正的生存乐趣越来越茫然。人们羡慕孩子的本真,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用单纯的心完成简单的愿望。成年人常常给真诚戴上面具,多了些虚伪的客套:朋友明明已臃肿不堪,却笑着恭喜,“生活真好,又发福了”;领导明明做错了,却默不作声,且一一照办;同事明明烫发难看,却说:“挺新潮的。”不经意中,你的真心在流失,虚伪一步步占据了你的心灵。生活中的我们常需要庄子的“当头棒喝”——自然、自在是人生最美的风景,拥有它,你会生活得更快乐。我想,现代社会之所以疾呼“天然”、追求“本真”,无非是希望找回一点力量,使扭曲的人情恢复它天然的坦荡与柔和,找回人间的真情和美善而已。
有一句诗说得好:“海,蓝给它自己看。”真诚也如此,它不是华丽的装饰,也不是故意和做作,而是最自然而然的一种情感,在你心头蕴积着,它朴素地流露出来,就会带给人意想不到的温暖。
自然之美
在中国历史上,有四大美女,西施就是其中一位。她是春秋时期的越国人。西施是天生的尤物,举手投足,音容笑貌,样样惹人迷醉。她只略施淡妆,衣饰朴素,但走到哪里,都有百分之百的回头率。人们都向她行“注目礼”,惊叹于她的美貌。有个长得很丑的叫东施的女人,很羡慕西施的美丽,就时时模仿西施的一举一动。西施患有心口疼的毛病,有一天,她的病又犯了,只见她手捂胸口,双眉皱起,娇柔无限,十分惹人怜爱。当她从乡间走过的时候,乡里人无不睁大眼睛注视。东施看见西施姑娘这个样子很好看,就模仿着西施的样子,也捂着心口,皱着眉头从乡间的路上走过。可是村里的人看见她这个样子,都吓得紧紧地关上门不出来,或是远远地走开了。东施只知道人家皱眉很好看,却不知道人家皱眉为什么好看。西施丽质天成,哪怕陷于病痛之中,也自有一番风韵,动人心弦。那东施本已很丑了,再现出愁苦的样子,岂不更丑了吗?
《庄子·天运》篇的这个故事流传到今天,后人常常误解庄子,以为他是嘲笑东施姑娘的丑陋和不自量力,更常常有人替东施抱不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得丑不是东施姑娘的罪过啊。其实,庄子讲这个故事并不是嘲笑东施姑娘,庄子对人的面貌形体的美丽并不那么在意,他在意的是你是否是个自然的真人。许多丑得奇形怪状但心灵淡泊飘逸的人,庄子都大加赞美。他一方面赞赏“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的面貌、形体之美,另一方面又丝毫不歧视残缺丑陋的人。
人对自然的态度之所以区别于其他动物,就在于自然不仅是人类的生存栖息之所,还是被人欣赏的对象。但人对自然景物的欣赏,并不只是像镜子一样简单地照看,而是在不断观照中反及自身。无论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雄壮,还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空旷,抑或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清幽,这些景物,都以其丰富独特的形式,激起人愉悦的审美感受,融入了人的生命与情感,成为千古流传的自然之美。
如果能从大自然学到其中的宁静永恒与无限生机,领会到山川树木、鸟兽虫鱼的悠然自得,也就拥有了一颗抬头看世间的灵慧之心。一个人,若能倾心于自然、感动于自然,并能用文字再现自然的话,那便是自然之美的更高境界,“天人合一”反映的正是人与自然的这种关系。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春江无月明。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节选)》
这是张若虚面对春江明月的感动,这感动美好得近于苍凉,也感动了后代无数的读者。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这是唐朝的陈子昂登上幽州台时,独自一人面对洪荒宇宙,万感交集,抒发出的悲怆情致。
山水万物是我们无言的老师,它以自己的超脱、高洁濡染着我们,融入了我们的生命。社会这所学校教会了人们练达处事,大自然却在被观照中完善着人的天性。以观山水之心处世事,处处可以宁静致远。美国哲学家乔治·桑塔亚纳选定四月的某天结束他在哈佛大学的教授生涯。那天,他在哈佛大礼堂讲最后一堂课时,一只美丽的知更鸟停在窗台上,不停地欢唱着。桑塔亚纳出神地打量着小鸟。许久,他转向听众,轻轻地说:“对不起,诸位,失陪了,我与春天有个约会。”讲毕,他急步走出门去。
网络时代,我们现代人常常忽略了自然之美。人们经常去旅游,可那种匆忙中却很少能和自然真正沟通,平常在城市中的生活更是完全陷入忙乱。时间长了,真心流失到哪里,自己早就不知道了。
混沌之死
在庄子的哲学中,“天”与“人”是相对立的两个概念,“天”代表着自然,而“人”指的就是“人为”的一切、与自然相背离的一切。“人为”两字合起来,就是一个“伪”字。对自然人性的推崇,使庄子把“人为”,亦即“伪”的社会文明作为自己思想的对立面,进行大力批判。庄子指出,“有为”的态度是毁灭自然的大害,《庄子·应帝王》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南海的帝王叫倏,北海的帝王叫忽,中央的帝王叫混沌。倏和忽时常在混沌的地方聚会,混沌热情地款待他们。倏和忽共同商量要报答混沌的善意,说:“人们都有七窍用以看、听、吃、喝、呼吸,唯独混沌没有,我们试着给他凿成七窍,让他真切地感受这个世界吧。”于是他们日凿一窍,七窍凿成,混沌却死了。
庄子之所以把中央之帝命名为混沌,就是基于他对宇宙的认识。庄子认为整个宇宙万物是浑然一体的,虽然自然界的物质千差万别,各有其性,但并没有好与坏的区分。随自然之性,保持本真才是好的,任何违背自然而强加的人为因素都是对本真的破坏。混沌天生没有耳、目、口、鼻,这是上天的造化,他自己并没有觉得这副模样有何不妥。然而,倏、忽二帝却以人世的常理来推断,认为他这是一种缺陷。因此,二位便想为他“整容”以报答恩德。“整容”的结果是什么?“容”整好了,混沌也被他们整死了。
这个寓言告诉我们,如果不按事物的自然规律办事,只凭好心,并不能做成好事。倏与忽本来是要报答混沌的恩德,想给他凿出七窍来,然而应该有七窍这一判断是从“人皆有”这一现象来推理的,不是从混沌的需要与自然状态出发,所以才导致了“七日而混沌死”的悲剧。
有一个有趣的巧合:《圣经》中的上帝和庄子笔下的倏、忽二帝都是花了七天时间来开天辟地,化生万物的。用数字“七”来代言天地宇宙和人类的诞生,东方与西方的创世神话在这里不谋而合了。
几乎所有热爱自然的哲学家、艺术家都非常珍视自然自在的混沌状态。泰戈尔用诗的语言描述了他所感悟到的宇宙秘密:“在存在的最深内里,整个寰宇在光辉中显现为一个整体,发出旋律之流,激荡着欢愉的浪花,流转回自身的本源。”文学家詹姆斯·乔伊斯也形象地说:“现代人征服了空间、征服了大地、征服了疾病、征服了愚昧,但是所有的这些伟大的胜利,都只不过是在精神的熔炉中化成的一滴泪水!”诗人是否也在为死去的混沌哭泣呢?
在中国古代哲学中,“混沌”被看作一种自然本真的状态,就像婴儿。然而,“混沌”已经死了——混沌死于对其混沌状态的开凿,亦即死于“启蒙”。“混沌之死”,常被譬喻对朴素、真实、美好、自由的事物的摧残与扼杀。在《红楼梦》中,“混沌”与“童心”是同义语,当代有许多红学家将“混沌美”的毁灭看成是《红楼梦》的基本主题。
当一个人不再欣赏天然,不再欣赏率真与淳朴,刻意求取,那也就失去了人天赋中最宝贵的东西。世事有其内在的运行规律,绝非人力可以全然改变。“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是人力之外的自然之音。强人、强己都不如顺其自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有谁能预料?“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福”呢?生活中有许多我们该做能做却未做,甚而疏忽的事。比方说常回家看看年迈的父母,不仅是天伦之乐,更是心灵的慰藉。一旦父母撒手人间,我们也不会后悔。比方说对因误会与你失和的朋友表达歉意和友好,前嫌尽释后你们会更加知心、默契。立身行事,千万别忘了自己的本心!
抱瓮老人的智慧
人类的文明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自然的改造;二是对人自身的改造。从人类进入文明时代以来就开始了这两项活动,它们也成了人类文明的标志。人们常常以此沾沾自喜。但在庄子看来,人类的这些行为恰恰是对文明的破坏。
庄子把自然界物质的原始状态称为“朴”,认为任何人为的技术都有损于物的“朴”本性。不幸的是,庄子的预言在今天已逐步成为现实,地球上的部分物种正以惊人的速度灭绝,森林面积迅速减少,生态环境日益恶化。这一切说明,庄子的担忧绝非杞人忧天。
但是,庄子并非因此而否定所有的技术。对人类生存所必需的技术,他还是持肯定态度的。他也主张通过耕织这些基本的生产活动向大自然索取必需的生活资料,但对技术发展的使用和依赖应当有个限度。《庄子·天地》篇中关于抱瓮老人的寓言,最能代表他的这一观点。
子贡,是孔子的弟子中比较有名的一个,是春秋时期卫国人,据说很有口才,访问过许多诸侯国。一次,子贡从楚国到晋国去,路过汉水南岸,看见一位老人吃力地抱着瓦罐浇灌菜地。那老人先到井里去汲了水,倒到瓮中,再抱着瓮到田里去浇。这样一趟一趟地来回走,费力大而功效极低。子贡看老人很辛苦,就对他说:“老人家,您为什么不用汲水器械来灌溉呢?利用它来灌溉,一天能浇一百畦,又快又省力,您难道不知道吗?”没想到老人气得变了脸色,说:“我听我的老师讲过,有了机械,就一定会产生机巧之事;有了机巧之事,就一定会产生机巧之心。一个人如果心存机巧,纯洁的心就不复存在;纯洁的心没有了,思想就会不静定;思想要是不静定,也就体悟不到‘道’。谁说我是不知道那灌溉机械,只是觉得用它可耻才不用罢了。”
把机械视为洪水猛兽,是因为它代表着对自然的破坏。抱瓮老人指责以子贡为代表的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只看到了技术高效率的优点,而忽视了技术的负面作用,即破坏环境、可能改变人性的一面。从抱瓮老人的态度不难看出,庄子主张人类应将技术控制在一个适当的水平上,不可一味盲目地、无限制地追求技术的进步。庄子的目的在于告诫踌躇满志的人类,必须以极其审慎的态度,对技术作出深思熟虑的理智的抉择,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真正的自然精神是与人的生命、自由发展相一致的,庄子生活的战国时代,各诸侯国为富国强兵,争城夺地,致力于修路、打仗、开荒,毁掉了不少森林和草地,破坏了生态平衡,自然资源日益减少。与庄子同一时代的孟子,看到齐国临淄城郊的牛山因过度采伐、放牧变成荒山,也感慨万千。严酷的现实激发了庄子的忧患意识,人类刚刚跨入文明的门槛,他便以智者的敏锐,洞察到人类的生产活动会干扰、破坏自然环境,告诫人们要尊重自然、善待万物、保护环境,呼吁“无以人灭天”(《庄子·秋水》)。这无疑是给世人的头脑擦了一剂清凉油,具有醒目清心的作用。
现代科技拓展了人类对宇宙的认识,同时也消解了人类对宇宙的玄想。当宇航员的双脚踏上月球的土地,却发现那里竟是一片不毛之地,没有水,没有空气,没有广寒宫,“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嫦娥》)的动人神话,一下子失去了美丽的主人公。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新的商品诞生,物质越来越丰盛了。但物质相对于人来讲,永远是身外之物。人类已经把自己的衣食住行打点得越来越精致,把外在的环境整治得越来越舒适了。但是心灵却在越来越辉煌的物质文明中萎缩,沉迷于电子设备中。
从手机中走出来,从物质的繁复中走出来,面对生命,思考人生;看看头顶的星空与月亮、闻闻孩子的奶香、和智慧的老人去交谈吧。
你不能决定生命的长度,但你可以拓展它的宽度;你不能左右运气,但你可以改变心情;你不能改变容貌,但你可以展开笑容;你不能预知明天,但你可以把握今天。你不能样样顺利,但你可以事事尽力。
“道”在屎溺中
《庄子·知北游》中记录了这样一个小故事:
东郭子听说庄子对“道”很有研究,就去向庄子请教,问他“道”到底在什么地方。庄子说:“我讲的‘道’各处都有,无处不在。”“那请您具体指明它在哪些地方,可以吗?”东郭子非常客气。庄子不假思索地说:“在蝼蛄和蚂蚁中里。”东郭子非常奇怪,“‘道’是很高尚的东西,怎么会存在于这么卑下的地方?”庄子又说:“‘道’在稗草、砖瓦、碎石之中。”“这不是愈加卑下了吗?”东郭子更为奇怪。庄子继续说:“我讲的‘道’在屎溺之中!”东郭子听庄子越说越低下,心里很不高兴。庄子这才向他解释:“要满足您的要求,把‘道’的本质说明白,就得像在集市上检查猪的肥瘦一样,愈是猪的下部,愈能看出猪的肥瘦。因为猪腿的下部是最难长膘的,如果腿部也长满肉,其他部位当然更肥了。所以,我今天告诉您‘道’所在的地方,尽是卑贱的地方,这些地方都有‘道’,那么‘道’存在于其他的地方,也就不言自明了。”“噢,原来是这样。”东郭子很佩服庄子的才学。
“道在屎溺中”,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譬喻要说明的是:道没有形迹,但一切有形迹的东西都是它创造的。越从低微的事物上溯求,就越能看出道的真实情况。成语“每下愈况”就出自这里。
自然界的万物之间是相互联系、相互依赖、相互转化的:“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化为臭腐”。庄子最后把“道”归结为“在屎溺中”,正是为了强调这一思想。法国的法布尔在《昆虫记》里说:“我们所谓的丑美、脏净,在大自然那里是没有意义的。大自然以污臭造就香花,用少许粪料提炼出我们赞不绝口的优质麦粒。”人们不应对“臭腐”(如“屎溺”)持有偏见,没有“臭腐”的滋养,便无法生长出神奇的生命。从这一点来说,“鲜花插在牛粪上”是最得其所哉的!
物的属性不一样,其发展规律也不一样。庄子认为,水小只能浮起纸船,水大才能浮起大船。比如前面所说的展翅高飞的大鹏鸟,也需要等那海风运起,然后才能扶摇直上九万里,飞向南方。人类也是一样,每个人面临的客观条件不一样,别人能做的,你再羡慕也没有用,因为你没有那样的条件。两个小孩跟一个画家学画,旁人对画家说,其中一个太笨,建议画家不要收。画家说,聪明的孩子就像薄锅烧水一样,烧得快;笨的孩子,就像厚锅,虽然慢一点,但终究会烧开的。各有各的条件,各有优劣而已。做你能做到的——使人生完满充实的法宝就是这么简单。生活中有许多人,不断地为自己制定各种宏大高远的目标,并为之废寝忘食。有理想并勇于去追求当然是好事,但不要好高骛远,而应踏踏实实,从最浅最近处做起。
相对于宇宙的无限来说,人生何其短暂,但愿我们都能在天地之间得到更多的领悟,在细微之处发现深刻的哲理。也许你永远也当不上总统,成不了居里夫人,写不出张爱玲那样的文章。但你从身边做起,做你能做到的,你是父母不可替代的孝顺孩子,军队里不可缺少的勤务兵,商店里对人微笑的优秀服务员,你就是个合于自然之道的大写的、端正的“人”。
无为之为:游刃人生,顺水而为
黄梅戏《天仙配》中有这样的唱词: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男耕女织正是庄子的理想生活。庄子生活在动荡纷乱的社会中,他那渴望自由的心灵对那样的时代必然有很多不满。他认为做官戕害人的自然本性,不如在贫贱生活中自得其乐,其实就是对现实过于黑暗污浊的一种强烈的觉醒与反抗。正因为目睹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以他才与世无争;正因为人生有太多不自由,所以他才强调率性而为。他认为,要挽救人类的幸福,就要返回自然、归于朴素——无为!
《庄子·大宗师》中把既懂得社会发展规律又了解自然规律的人称为“真人”,“真人”处处与自然环境协调,“与天为徒”;而无视自然规律、随心所欲、一意孤行的人,是“与人为徒”,这种人是注定要失败的,最终逃不脱大自然的惩罚。庄子超越了任何知识体系和意识形态的限制,站在人生边上来反思人生,他的哲学是一种生命的哲学。
山林中的野鸡
山林中的野鸡求食不易,走十步才找到一条虫,走一百步才找到一口水,但它还是不愿意被关到有水有食物的笼子里。虽然在笼子里身体不再劳累,也没有了其他动物的威胁,更不用担心风雨雷电的突袭,而且不愁吃喝,羽毛光亮,但终不比野外自由。《庄子·养生主》中的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真正懂得养生的人,不会因为追求物欲的享受,而付出自由的代价。
庄子主张顺从天道,摒弃“人为”,过滤人性中那些“伪”的杂质。在庄子看来,真正的生活是自然而然的,因此不需要教导什么,规定什么,而是要忘掉成心、机心与分别心。
我们都经历过孩提时代,那时候饿了就哭,吃饱了不闹,绝无贪求的欲望;爱父母,亲同伴,厌恶大灰狼,绝无虚饰和矫情;瞪大眼睛看世界,不懂即问,不会即学,全无功名利禄之念。这一切都是一种自然天性。我们常说,一个人最快乐的时候是小时候。小孩子快乐的原因并非没有难过的事,而是因为小孩子能及时把痛苦放开。成年人严肃而患得患失,常常感到心灵的沉重。孩童没有控制世界的非分之想,没有驾驭别人的野心,没有对声名权势的热衷,也没有害怕失败的恐惧焦虑,他们的快乐是真正无所挂碍的自然快乐。
可在成长的过程中,一次次挫折和摔打却使我们渐渐失去了儿童的淳朴和天真。我们害怕贫穷,因而我们不再以满足自身需求为度,有了奢望;我们渴望成功,因而会常常恐惧失败而无法随心任意;慢慢学会了不动声色,硬起心肠。我们常常为功名、利禄、权势、地位这些人造的幻象所欺骗,甚而甘受它们驱遣,我们失落了自己的本真,同时也失去了无所挂碍的自然快乐。
清代诗人龚自珍写过一篇《病梅馆记》,说人们将梅树枝条扭曲,追求的是一种病态的美。原来在“文人画士”的心目中,梅花“以曲为美”“以疏为美”。但他们自己又不便对种梅的人直言,于是就暗通关节,让第三者来转告花农,让花农们把梅树的主枝砍掉,养其旁枝,再把直的枝条弄弯,以投“文人画士孤癖之隐”。因为这样,弄得“江浙之梅皆病”了。作者面对所购置的三百盆病梅,足足哭了三天,决心要为梅疗伤,并愿尽毕生的精力来治疗江浙一带大量的病梅。龚自珍对梅树的爱,正体现了庄子无为、自然的精神。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一切最美好的都是最真挚的。许多伟大的艺术家都曾以童真之心创作出美丽多彩的作品,像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组曲”、德彪西的“儿童天地”,等等,都表达了孩子们的幻想,这些大艺术家的心充满了纯净天然!只有能保持自己自然天性的人,才是精神的伟人,才是永远快乐的人。这样的人心中有超然的大智慧,又有一双正视现实的明亮眼睛;这样的人也不惧怕清贫,他安贫乐道,肉体消瘦,精神充溢;这样的人是参悟了自然之道,人生之道,返璞归真,也是最能享受人生的人。
在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目中,庄子的哲学是最贴合他们内心深处隐微部分的。在儒家的规矩严整与佛家的禁欲严苛之间,庄子给中国的知识分子提供了一块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它是率性的,顺应自然的,反对人为束缚的。我国古代文人对退隐生活总是情有独钟,因为他们了解,恬淡实在是人生的另一胜境,只有真正有智慧有胸襟的人才能享得这份恬淡。阮籍、陶渊明、李白、曹雪芹等人,都是这样的智者。
假使世外有一双无形的眼睛,俯视人间的财货名利之争,看见人们把这些当作欣赏与拥有,甚至为了私利与私欲,对美好的大自然横加伤掳,而看不到整个宇宙的奥秘神奇,那它将如何悲悯人们的愚昧啊!这无形的眼就是道家的眼。儒家给我们热情,引我们奋发有为;道家却给了我们境界,教我们超然。这种淡泊与超逸使人胸襟宏大。尽管置身红尘中,却能时刻腾身出来,站在红尘之外看红尘。用这样的胸襟做事,才不会被私利与私荣诱惑,才能实至名归,自然而然地登上事业的高峰。
子桑悲贫
子舆和子桑是好朋友,他们都很穷。有一次,下了十几天的雨,子舆心想:子桑怕是饿出病来了吧?就带了饭去看他。子舆踏着泥泞走到子桑家门口,听见破屋里传出歌哭之声,是子桑正在吟唱。子舆推门进去,说:“为什么唱这样的歌!”子桑说:“是什么让我陷入这样的绝境?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答案呀。父母难道愿意我一生受穷吗?我能责怪父母吗?天地无私,难道偏要我特别地承受苦难?我能怨天恨地吗?那么是谁捉弄我到这地步?是命运吧?”
《庄子·大宗师》中的这个故事将人生的境遇归于命运,未免消极。庄子总是带着悲悯的眼光来看世人。
什么东西注而不满酌而不竭呢?答案很简单——人心。一个人心中的欲望是无限的,是怎么填都填不满的。反过来说,当心中满足的话,就不需要再在身外求什么了。一饮一啄均可果腹,一饭一水皆为至味。世事于人总未必如意,但如果能不卑不亢地保持自己的本色,始终用善意和正直来面对生活的光明或黑暗,那光明将会更加灿烂,黑暗也会为你坦荡的心地所照耀而逐渐变为光明。要知道,“山重水复疑无路”之后,就可能拥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转机。不论生活如何残酷,关键要相信自己,绝对不可自暴自弃。黄金之所以成为黄金,美玉之所以能成为美玉,并非全然冶炼、雕琢之功,最关键的还在于两者天然具有黄金和美玉的本质,即使掩埋于沙土之中,也难藏其光泽。
我曾在网络上读到这样一篇小品文,大意是:有这样一个盲人,小时候深为自己的缺陷而自卑,认定这是老天在惩罚他,自己这一辈子算完了。后来一位牧师开导他说:“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都是有缺陷的人。有的人缺陷比较大,是因为上帝特别喜爱他的芬芳。”他很受鼓舞,从此把失明看作是上帝对他的眷爱,开始振作起来,向命运挑战。若干年后,他成了一个著名的盲人推拿师,为许多人解除了病痛。上帝吝啬得很,绝不肯把所有的好处都给一个人:给了你美貌,就不肯给你智慧;给了你金钱,就不肯给你健康;给了你天才,就一定要搭配点苦难……当你遇到这些不如意时,不必怨天尤人,更不能自暴自弃,顶好的办法,就是像那个盲人那样去自励——我们都是被上帝咬过的苹果,只不过上帝特别喜欢我,所以咬的这一口更大罢了。
困顿时多思进取,安逸时保持真心;快乐时不忘生命的重量,痛苦时坚忍宽容。你就不再会为一时一事的得失而烦恼,生活在你面前会展开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每一件事都是好处与坏处的化合,最好不要凭直觉过早作出结论。一时的好与坏不值得担心,从整个人生的发展方向高瞻远瞩才是真智者。韩宣子家里变穷,谋臣叔向却要向他祝贺;刘备在刘表手下生活安定,看见自己腿上长出肥肉却潸然落泪。他们的喜乐不合常情,就是因为他们不以物质得失为重,不以眼前的好坏为评判事物的标准,而考虑更长远的影响。
所谓收获,并不只是名利的所得。有时候,放弃反而更是收获——放弃了贿赂,你就获得了清白;放弃了名利的诱惑,你就收获了恬淡的心灵。美味的食物、漂亮的异性是人人都喜爱的,庄子从未把它们当作洪水猛兽,或像佛家那样把美女比作老虎,而是坦然地承认这是人的天性。然而承认其正常,不等于任其泛滥。物质不过是生命的最基本需求,人还有更高的追求——精神。饱食终日却无所事事的人,不过是在浪费地球上的物质资料。许多人类的精神塑造者都抛开了物质享受,自己生活得清苦、清贫,却为人类的精神花园栽下了一朵朵美丽的花。爱因斯坦头发蓬乱的形象令人倍感亲切,居里夫人清瘦的面庞别具一番风韵。
而当你自以为比以前聪明,对金钱和利益不吃亏,任何机遇你都能抓住时,最要小心反省。因为你可能因为眼前的小利放弃了自己真正的兴趣与爱好,这是得不偿失的。苏格拉底的一个学生曾问他:“世界上什么东西才是最宝贵的呢?”苏格拉底埋头想了想,当时并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先领着这位同学访问了许多人。一路走下来,他们先后在医院中询问了一位身患疾病的富商,在斗牛场上询问了一位身体强壮但失恋不久的斗牛士,在桥下询问了一位衣衫褴褛正处于热恋中的小伙子。他们的回答各不相同,拥有财富的人渴望得到健康,拥有健康的人渴望得到爱情,拥有爱情的人渴望得到财富。但从他们的答案中,可以看出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他们所认为最宝贵的东西,都已失去,现在并不拥有。苏格拉底最后对学生说道:“其实,世界上的许多东西都是十分宝贵的,只不过我们平常没有留心而已。”
我们不应放弃物质带给我们的舒适和快乐,拒绝物质不免有清教徒的矫情;我们更应看重精神的自由和灵魂的释放。一顿美味佳肴、一杯醇香的干红、一场好看的电影、爱人的一个充满爱意的微笑固然让我们心动,可读一本好书、听师长的谆谆教导,在万物生长的春季沉思生命似乎能使生命更有重量。我们都是凡人,有着凡人不可逃脱的一切,但我们更羡慕思想的澄明与智慧,希望在精神家园里永远安居。
无为之境
人们往往都想要有所作为,但在庄子看来,有所作为的唯一方法就是“无为”。这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但根源却不矛盾,而且蕴含着成就大事的秘诀。
什么是“无为”呢?三国时魏人王弼说:“无为”就是“顺自然”。
无为,首先是因为人世中有许多事并不是我们人力所能为的。譬如春去秋来、夏暖冬凉,譬如大江东去,都是自然规律,是人力所不能改变的。如果有人想把猫和老鼠变成朋友,想在冬天穿吊带裙,那只会被我们看作精神失常。就像春天播种庄稼、秋天果实落地,都是自然现象。如果你非要反其道行之,你徒劳的“用功”“有为”,就像拔苗助长一样,不但不能加速事物朝着有益的方面变化,反而会伤害事物本身,无法得到希望的结果。
无为,还在于有许多事我们不该为。比如谎话连篇,以强凌弱,贪污受贿,不赡养父母,等等,都是没有人性、不讲良心的事情,是一个“人”不应该做的事情。这也是人和禽兽最起码的区别。一个人能正确认识自己,把握自然规律,善良正直,就一定能有所作为。“无为”在这里就讲了一个道理:事物都有其自身发展规律,只要能顺着这一规律发展就行了。
宋国有个农夫,总觉得自家禾苗长得非常慢。他等得不耐烦了,心想:怎么样才能使禾苗长得高,长很快呢?想了又想,他终于想到一个“好方法”,就是将禾苗拔高几分。经过一番辛劳后,他满意地扛锄头回家休息并向家里的人显摆:“今天可把我累坏了,我帮助庄稼苗长高一大截!”他儿子跑到地里一看,禾苗全都枯死了。客观事物的发展自有它的规律,单纯靠良好的愿望和热情,很可能适得其反。
惠施对庄子说:“魏王送我一种大葫芦的种子,我把它种在地里,结出的葫芦有五石的容量。用它来盛水,它的坚硬程度却不能胜任;把它锯开来做瓢,却又没有那么大的水缸可以容纳。我认为它没有什么用处,就把它砸碎了。”庄子说:“这是你不会使用大的东西啊!宋国有一个人,善于调配不冻裂手的药物,他家世世代代以漂丝絮为业。有个外地人听说了,愿意出百金的高价收买他的药方。于是,他集合全家人来商量说,‘我家世世代代以漂丝絮为业,所得不过数金;现今卖出这个药方,立刻可得百金,我看还是卖了吧’。这位外地人得了这个药方,就去游说吴王。当时正好越国来攻打吴国,吴王就派他为将,率兵在冬天跟越国水战。因为他有不冻裂手的药,给士兵涂上,士兵在水战中就不会冻伤手了,能灵活地运用兵器,士兵们就越战越勇,打败了越国。吴王非常高兴,划分了许多土地封赏给他。同是一个不冻裂手的药方,有人因此封官加爵,有人却只是用来漂洗丝絮,这就是使用方法的不同。现在你有五石容量的大葫芦,为什么就没想到把它系在腰上,利用它的浮力,遨游于江湖之上,那该多么自在、快乐啊!你只是愁它大得无处容纳,可见你的心如茅塞一般没有开通啊!”
《庄子·逍遥游》中的这段经典对话揭示:世上没有无用之物,一切都有用处,关键在于你能不能顺着它自然的天性来运用它。《圣经》里的魔鬼撒旦是个大坏蛋,但它也有用处,因为他可以测试出一个人可信任的程度和爱的真伪。所以尽管他作恶很多,上帝依然让他存在着。
用“无为”定位人的品性,就是质朴。质朴是人的一种禀赋,是一种由内及外的美好品性。衣着修饰的质朴,往往别有一种美韵,尤其在浮华成为一种时尚的时候。莫洛亚说过:“拒绝一致性的浮华时尚,倒也是一种标新立异,最朴素的往往最亮丽,最简单的往往最时髦,素妆淡抹常常胜过浓妆艳服。”即使自己的服饰不美,与衣着华丽的人站在一起也应心地坦然,因为心灵的美、品德的端正才是人身上最闪光的地方,你已拥有这些,又何须自卑呢?
但是,另一方面衣饰之类的素朴,并非是判定一个人禀赋质朴的可靠标志。违反人爱美的天性,拂逆自己的性情,只是出于某种意念和精明的打算,而蓄意的艰苦朴素,这种人的内心其实并不质朴。灰姑娘穿上华丽的公主裙装,并没有消弭她内心的质朴;她的质朴和丽服相辉映,前者使后者更显示出一种清纯的高雅。而“伪君子”达尔杜弗(《伪君子》中的人物)即使套上最朴素的衣衫,也不会返璞归真。质朴的天性能使人处贫贱也从容,处富贵也坦然。高贵的地位、流传千古的文章、花不完的钱财是人人向往的,可又都是身外之物,不能靠这些东西来做人立世。
顺水而为
老庄在体道悟道时常常说到“水”。水与母亲、大地、婴儿同是道家哲学所极力推崇的至道与至善的象征。老子在他的《道德经》中就有关于水的喻写:“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有道德的上善之人,就像水一样,善于利养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所以最接近于道。而庄子更喜欢从游水中体悟他的逍遥游境界,《庄子·达生》篇中讲过一个孔子与水的故事:
一次,孔子带着他的几个学生到吕梁游览观赏美妙的大自然景色。只见那吕梁的瀑布飞流而下,溅起的水珠泡沫直达四十余里以外。在这里,就连鱼一类的水族动物都不敢游玩出没。然而,孔子却突然发现一个汉子跳入水中。孔子大吃一惊,以为这个汉子有什么伤心事欲寻短见,于是,他立即叫自己的学生顺着水流赶去救那人。不料,那汉子在游了几百步的地方却又露出了水面,上得岸来,披着头发唱着歌,在堤岸边悠然地走着。
孔子赶上前去诚恳地问他:“请问,您游水有什么秘诀吗?”
那汉子爽快地一笑说:“没有,我只不过是出于本性,顺其自然罢了。我能顺着旋涡一直潜到水底,又能随着旋涡的翻流而露出水面,完全顺着水流的规律而不以自己的生死得失左右自己的行为,这就是我游水游得好的原因。”孔子又问:“什么叫作出于本性,顺应自然呢?”汉子回答:“如果我生在丘陵,我就去适应山地的生活环境,如果长在水边则去适应水边的生活环境,这叫作出自天性。不是有意地去做却自然而然地这样做了,这就叫顺应自然。”
这们吕梁汉子之所以能在“悬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的急流中畅游无碍,是因为自己与水浑然一体,水已经成为自己的一部分,达到了与自然浑然一体的境界。这种境界即“道”的境界,也就是逍遥游的境界。像吕梁汉子这样的擅泳者,今天也不乏其人。在黑龙江省的镜泊湖上,有一个湍急的瀑布,瀑布下是深冷的水潭。但那里却有一个著名的表演项目——瀑布跳水。当时围观的有上千人,每每看见表演者纵身跳入瀑布下的深潭时,大家都如孔子见吕梁丈人般惊呼惊叹。
人生如沧海,每个人行走一趟,风雨难免、激流难免。如果能学习吕梁汉子的顺水而为,就能在激荡的人生中游刃有余。
在庄子的启发下,让我们也一起顺着事物的自然天性了解事物、把握事物吧。
摒弃红尘的喧杂,让心灵宁静。当心灵敞开窗口的时候,自然才是可亲近的。这时从玻璃上反射着滑落的一抹夕阳,几滴钻入窗隙的雨珠,一只在树尖上欢叫着的麻雀,甚至墙缝中的几丝杂草,都能成为不是风景的“风景”。它们以单纯的姿态打动你,使你惊异于自然的和平、宁静。它们没有外在于人的观赏距离,或说,它们都是充满灵性的,就栖息于你心灵的窗下。你难道不想静下心来倾听它们无言的诉说吗?
只有宁静而聪慧的心灵,才能感知到这个世界上在不经意间忽略的美好。当你声名日盛,金钱愈多,恋情正浓,或被生活中的种种琐碎牵扯得疲于奔命时,别忘了找一点儿空闲,让心灵宁静,体悟自然,顺自然而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