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曼妙的背影
画人时,大多数画家总是按常规画人的正面,因为正面辨识度高,能够引起人的注意,特别是眼睛和五官更能够表现人的神态。但绘画史上也不乏善于画背影的艺术家,像安尼巴莱·卡拉奇、委拉斯凯兹、鲁本斯、华托、库尔贝和雷诺阿等都乐此不疲地画背影。背面虽然没有正面那么生动,但它具有别样的风采,你看那些背影,含蓄中带着一股神秘的气质,既引你观看,又不让你看透,潜藏着一种吸引和排斥的情感张力。
在我的观看经验中,最难忘的莫过于《花神芙罗拉》中的那个背影。花神在人们的心目中,是美丽幸福的象征。西方神话里的花神芙罗拉以缀满玫瑰之姿现身,相传西风之神追逐她,她边跑边口吐鲜花,从此大地铺上一层锦绣。也许是感恩她对大自然和人类的馈赠,莎士比亚在他的《十四行诗》中赞美她为“天生的尤物”,期望“美的玫瑰永远不会枯死”!
《花神芙罗拉》是庞贝时期斯塔比伊壁画的局部,大致创作于公元15—45年之间。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喷发,庞贝城瞬间毁灭,此后,庞贝艺术也开始长达1700年的沉睡。直至200多年前,考古学家在庞贝城遗址的残垣断壁上发现了这些珍贵的人类文化遗产,《花神芙罗拉》才浴火重生。2018年6月9日,《花神芙罗拉》来到中国,作为国家博物馆“无问西东”展览的开篇之作,走进人们的视野。虽历经时间的风霜,壁画表面有些许斑驳,但花神的曼妙妩媚丝毫不减!
在这幅壁画里,我们看到在绿色的背景中,芙罗拉的身体轮廓被流畅的线条勾勒出来。金发的芙罗拉身穿白色衣裙,外罩褐黄色披风,其中一边的背带自然滑落在臂膀下方,一个人只有在极放松的情况下,才会呈现这样的状态。白裙宽松飘逸,披风是束腰的,就在这一松一紧间,自然地显出她那“闲静似娇花照水”的风姿。芙罗拉的丝质裙摆被风向后吹起,显得娉娉袅袅,这种“风吹仙袂飘飖举”的境界,也许只有画中有,梦中有!
“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芙罗拉的形象是活的,这要归功于画家把她放在运动中来表现,这是画家独具匠心之处。芙罗拉被描绘成一边走,一边采摘花朵的姿态,她左手持一个高腰花篮,右脚作为身体重心的支撑点,左脚跟已经离地,脚尖轻轻地点在地上,好像一个芭蕾舞演员,这一个动作就使她的身形更加修长。画家对花神手部动作的描绘极其细腻,芙罗拉手如柔荑,指如青葱,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合拢,像美丽孔雀的嘴,轻轻地拈着枝条上的白花,动作既轻柔又娴熟。芙罗拉微微地转过头,看着细碎的小花,这个姿势和《美臀的维纳斯》相近,维纳斯也是半转着上身,扭着头,只不过维纳斯是对着水面欣赏自己的美背,而芙罗拉则是被世间的美所吸引。
《花神芙罗拉》
这幅已经无法考证出作者的画作,成为一个谜。我们只看到了芙罗拉的背影和她的一个侧脸,看不到她的面孔,但就是这样的惊鸿一瞥,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思和猜想。翻阅绘画史,房龙掩饰不住自己面对此画时的喜悦和激动,在他的《西方美术简史》中留下了一段直白的赞叹:“让我们去想象她脱俗的美貌。这幅公元1世纪的罗马绘画所显示出的前所未有的自然主义与无拘无束的抒情性令人心驰神往。”这段话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息,艺术的美是要借助“想象”来最终完成的,张开想象的翅膀,艺术就被赋予更多的可能性!房龙强调了画作的“自然主义”和“抒情性”,很多观者也能感受到这种“抒情性”,你可以想象出这位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风华绝代,也可以生出“云想衣裳花想容”的诗意,更可以化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的梦境,和美人一起陶醉在花的迷香中。
而另一层面,如果我们能够再超越一点,摆脱对外在感性美的依恋,把我们对艺术美的期待放在更宏阔的世界中,也许体会到的就是一种“人和自然”和谐相处的气息,就像评论者刘怿分析的那样:“由于这个人物没有正脸,就避免了观者将情感转移到某个特定人物上,有力地表达了他作为一个纯粹的人类个体和自然之间的关系。”纯粹精神上的澄明和洁净,给你的是一个清凉的世界,摆脱了欲望和目的性的思虑,抵达的是一种寂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