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赛蒙割腕
密西西比项目是否继续,这个问题实在太大,白雾必须审慎地考虑。
她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
坚持做密西西比的弊端,除了难度大,经费高,可能导致高邱破产、准针破产,她负不起责任以外,项目需要的研发周期长,也是她考虑的现实问题。
她现在在准针上班,每一天都是煎熬,想干的干不了,不想干的必须干,干好了应该,干不好挨训加挨宰,申请要看驰明瑞的脸色,找肖祺要卑躬屈膝,她不喜欢。
每天活在套子里,她心累。
坚持做密西西比,等到高邱破产,肖祺就会深度介入项目,自己和高邱与肖祺三观不合,沟通频繁,争吵势必增多,她现在把自己当成准针的边缘人,早已不想跟肖祺大动肝火。
她只想换个工作,简简单单地跑客户,快快乐乐地赚钱过日子。
至于和驰明瑞一争高下,她都已经没有多大兴趣。
但是另一方面,坚持做密西西比的好处,她也想了很多遍,除了上个月想到的报答高邱,兑现承诺,证明能力等方面,她又将高邱说的“创造历史,树立丰碑”纳入了考虑范围。
Josef说用望远镜放眼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都找不到一家高精尖的仪器仪表企业,Eric说当中国工厂学会把做产品放在首位,把赚钱放在其次才有资格跟他说话,这些话不但当时刺痛白雾的神经,平时也屡屡挫伤她的自信,使她在给其他客户介绍产品时,潜意识地感到心虚。
如果准针做出一款符合密西西比要求的测距仪,可以想见举国都将为之轰动。
中国科技登顶全球又将多出一座丰碑。
同时,它可以向美国人证明,中国企业可以,中国技术可以登顶巅峰,那些小看中国工厂的美国人都是狗眼看人低,他们的傲慢自大实在可笑。
白雾想到这些就不禁心旌神摇。
她委实想看一看自己把一款精度0.1毫米的测距仪摆在Eric眼皮底下时,Eric会是什么反应。她委实想跟Eric说,“你们密西西比不过如此!你再好好想想,鼠目寸光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你?”
所以核心问题是,她是否愿意把自己困在准针,继续受几年委屈,只为一雪前耻,为国争光。
这个决心白雾很难下定。
从周五想到周日,她的心仍在左右摇摆。
快中午时,她仍躺在客厅沙发上发呆,看电视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里面在演什么,当手机响起来时,她吓了一跳。拿起来看,是蒋蔚然打来的,她有点意外,快速接通了电话。
电话刚一通,就传来蒋蔚然歇斯底里的,混合着上下牙关相击的格格声,哭喊道:“贱人,格格格……你赔我老公!呜呜呜呜,格格……你到底跟Simon说了什么!”
白雾的心咯噔一跳。
白雾从蒋蔚然的哭喊声里没有听出责备和痛恨,只听出了虚张声势的焦急和手足无措的惶恐,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Simon……Simon……”蒋蔚然好像冷得打颤,格格声越发密集,道:“Simon割腕……自杀了,地上……地上好多血……”
白雾这一吓当真是魂飞魄散,好在蒋蔚然的哭声使她意识到现在不是害怕不是后悔的时候,蒋蔚然在等着她的帮助,一刹那的震惊过后,她问:“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刚……刚他在上厕所的时候……”
“那你快打120啊!”
“哦……打120……打120……”蒋蔚然毕竟年纪小,一见老公割腕自杀,洗手间里血流一地,早已吓傻了,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丧失了,听了白雾的提醒,才急忙呼叫救护车。
在蒋蔚然挂断电话打120的间隙里,白雾推测,Simon割腕一定不是一时冲动,他从周一就得知了一切,到今天决定自尽,中间一定思考了很多,在与世界告别之前,他一定跟蒋蔚然摊牌过,而蒋蔚然的态度一定令他感到失望。
她知道Simon深爱蒋蔚然,但她实在没想到Simon会做出如此极端的事。
白雾张开双臂瘫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Simon,知道自己深爱的老婆出轨,质问她时她死不承认,自己会怎么想。白雾马上意识到,Simon面临的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一方面他爱过去的蒋蔚然爱得离不开,另一方面他又恨出轨的蒋蔚然恨得气不顺。
他想离婚,舍不得;想将就,心不甘;想报仇,办不到;想毁灭蒋蔚然,不忍心;想洗涤蒋蔚然,却力不足。
最终,他只好选择毁灭自己。
估摸着蒋蔚然已经打完了电话,白雾又打过去问情况,打了两次才接通,蒋蔚然说救护车已在路上,医生教她几个急救措施,她也照做了,Simon还是没反应,好像没气了,说着又哭,白雾劝她别着急,说她马上买机票去上海,陪她一起处理这件事。
下午白雾赶到了蒋蔚然指定的医院。
在手术室门口,白雾见到了蒋蔚然,蒋蔚然一见白雾,二话没说就上来扇了白雾一耳光,然后坐在椅子上抱头痛哭。白雾自知理亏,又知蒋蔚然气急败坏,不是解释的时候,便默默受了一巴掌,见蒋蔚然哭得不像样子,反而上去安慰她。
好在Simon被抢救了过来。
晚上Simon醒了,脸色白得吓人,白雾又向他和蒋蔚然正式地道歉。
正鞠躬时,Simon的父母突然闯了进来。
Simon妈妈一见蒋蔚然就扯住她的头发,连甩了十七八个耳光,打得蒋蔚然嘴角流血,一边打一边骂她贱货狐狸精,狗娘养的没教养的杂种,说要不是Simon昨天回娘家拐弯抹角地交代“后事”,她们还不知道Simon自杀的事,白雾上去劝,被Simon父亲赶了出来。
白雾的心情糟透了。
她沿着医院门前的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思绪就像被路边被野猫打翻的垃圾桶,乱纷纷的。
一条生命差一点在她眼前逝去,以及Simon的脸色,自己挨的一耳光,蒋蔚然的哭声和Simon父母的暴力连番轰击着她,使她的心跳过了很久仍扑通扑通捶打着她的胸膛。
她像个流浪汉,拖着脚步来到了黄浦江边。
看到黑沉沉的江水,她的双脚好像灌了铅,再也不想走了,正好江边有把座椅,她便挨过去坐了下来。
她的脑海不能停止想Simon割腕的事,在她看来,这件事蒋蔚然肯定是做错了的,自己跟Simon说实话也没有错,只是Simon的反应实在超出她的想象,甚至震惊了她的世界观,从此她明白,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因为爱情,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想到这里,白雾忽然觉得空虚。
既然爱情如此重要,她却并不拥有。
她又想起玉塘风的妈妈说过的那句话:人活一辈子只是为了爱情,因为爱情是痛苦和孤独的解药,其他的,都可以不要。Simon的“傻”使她对这句话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层,即所谓的“其他”,包括生命。
她也就情不自禁地考虑,以前决定的“孤独终老”,是不是太武断了。
夜渐渐深了,江水两岸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亲水走廊上的行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嬉闹声消失了,树影和灌木篱笆的阴影越来越暗,江面的天色越来越黑,耳边不时响起窸窣声,不知是蛇还是老鼠开始出来觅食了。
白雾觉得有些恐怖,便拿出手机给玉塘风打电话,试图转移注意力。
她也不知道这时候为什么要给玉塘风打电话,这个决定压根没有过脑子。
“雾姐,你又去哪了?”玉塘风熟悉的声音传来,还是那么讨人厌:“你怎么老是喜欢玩消失啊?!”
“啊,我在出差。”白雾敷衍道。
玉塘风又开始叽叽喳喳地抱怨,出什么差为什么不告诉他,他好担心,发的信息为什么不回,上次去美国他怎么怎么样等等,像今天这样,白雾这么晚主动打电话给他,而且没有一开口就谈工作,玉塘风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话闸一打开,就停不下来。
白雾一边朝明亮的地方慢慢走着,一边默默听着玉塘风胡说八道。
老半天后,玉塘风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道:“雾姐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在走路。”白雾又敷衍道:“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玉塘风道:“你不对劲,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白雾继续敷衍:“就想让你陪我说说话。”
这话对玉塘风来说,就是甜蜜的情话了,他壮起胆子试探地问:“雾姐,你不会是想我了吧?”
“……”白雾没回复。
玉塘风本来以为问出这个问题会遭到白雾劈头盖脸的臭骂,但没想到白雾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不知道白雾是在憋大招,还是默认,他不太敢相信白雾的沉默是默认的肯定,便本着保险起见的想法,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想起有工作需要我……”
“玉塘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白雾没等他说完,打岔问道。
玉塘风听白雾的口气很严肃,忙振奋精神道:“好,你问。”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美好,你会怎么办?你会放弃她呢?还是削削剪剪,把她打磨成你心目中的样子,还是将计就计,得过且过?或者一蹶不振,自我放弃,还是把不满藏在心里,用冷暴力对付那个你曾经爱的人?”白雾道。
玉塘风沉默。
过了很久,白雾道:“算了,当我没……”
这时,玉塘风打断她,道:“雾姐,我不知道你对'美好'的定义是什么,在我看来,一个女孩长相好,身材好,思想单纯,性格可爱,不奢侈,不拜金,就是美好的。如果她能力强,讲原则,自立自爱又乐于助人,见识过世间的黑暗依然向往光明,那她就是完美的,哪怕她霸道,耿直,脑子一根筋,还经常玩消失,也瑕不掩瑜。”
“……”
玉塘风说完,又轮到白雾沉默了。
“如果这样的女孩成了我老婆,我还认为她不美好,那一定是我的问题,我应该被我老婆削削剪剪,好好改造一下了。退一万步讲,如果哪一天我发现我老婆有不良恶习,我一定会协助她纠正,我既不会放弃她,也不会放弃自己,你教过我的,共同成长,双赢,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
“噢……”白雾发出轻轻的声响,算是告诉玉塘风,她听到了。
白雾心里对玉塘风的回答是满意的,甚至略有松弛她一夜紧绷的神经的功效。
“玉塘风,我问你啊,”白雾来到一座商场,夜虽已深了,人烟也很稀少,广场下的灯火却很通明,她另起一个话题道:“你觉得密西西比项目,我还跟不跟啊?”
玉塘风问上下文,白雾便跟他说了自己的犹豫,只是没提辞职的计划。
玉塘风听后,道:“随便你啊。”
白雾道:“什么叫随便我啊?”
玉塘风笑道:“随便你的意思,就是你想做就做,不喜欢就不做。你如果想做,那就别想钱的事,高总破产,就让他破呗,反正他不在乎,准针破产也让他破呗,反正他罪有应得,实在没钱,我支持你们,大不了我把房子车子卖了,再不够,我去给你拉投资,用钱砸到你们把项目搞出来,在老美那里扬眉吐气为止。”
“……”白雾又沉默了。
玉塘风继续说:“你要是不想做也没关系,反正这个项目的核心在高总,只要他想做,客户方面他总能找到人继续跟进,你把前期最重要的工作做了,也算对得起高邱和准针了。”
“行了!我知道了!”白雾道:“很晚了,睡觉吧!”
玉塘风的意见并没有帮白雾下定决心,她依然犹豫着,直到找了间快捷酒店入住,她也没有定下进退的基调。
但至少,她的心安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