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甫琴科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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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白杨[77]

风在橡树林里号叫,

风在田野上面吹荡,

它猛袭路旁的一株白杨,

把它吹得弯倒在地上。

高高的树干,宽宽的叶子,

你为什么闪耀着绿光?

四周是一片辽阔的田野,

就像蔚蓝的大海在起伏动荡。

一个盐粮贩子看见这株白杨,

心里感到无限悲伤;

一个牧羊人拿着芦笛,

清晨时坐在荒冢上,

他望了一望白杨——也满心郁闷:

四周没有一根草茎!

这株白杨折断在地上,

像是一个孤苦伶仃的人死在异乡!

是谁使得这株细长柔弱的白杨,

在草原上遭到这灾殃?

等一等,姑娘们,

听我把真情来对你们细讲!

一个黑眉毛的姑娘,

爱上了一个哥萨克。

她爱着——可是没有阻止住他,

他走了,从此就死在外乡……

假如早知道他要离开家乡,——

那她就不会爱他;

假如早晓得他要死在外乡,——

那她就不会放他去到远方;

假如早知道,她就不会在夜晚

到井边去汲水,

也不会和心爱的人在柳树底下

一直站到午夜的时光;

假如早就知道竟是这样!……

这正是不幸的根源——

假如早就知道,

我们在世上会遭到什么样的灾殃……

姑娘们,你们最好别来询问!

别来打听自己的命运!……

一颗年轻的心啊,

知道怎样热爱……当人们还没有把它埋葬,

那就让它尽情地爱吧!

要晓得,姑娘们,

黑色的眉毛,

褐色的眼睛不会长久那样;

姑娘们,你们洁白的面孔,

也不会长久地泛着红光!

到中午的时候,它们就要枯萎,

眉毛也要褪色……

爱吧,心想怎样爱,

就怎样去爱吧!

夜莺在丛林里,

在绣球花上歌唱,——

一个哥萨克走在谷地里,

也悄悄地低声把歌儿唱。

黑眉毛的姑娘为了和他相会,

偷偷地走出了自家的茅舍;

哥萨克就问这个姑娘:

“你的母亲曾否打过你?”

他们并肩走着,他们相互拥抱——

夜莺不断地在歌唱;

他们注意倾听,他们最后分手——

两个人的心都是那样高兴。

谁也没有看见他们,

谁也没有问过他们:

“你到哪儿去啦,你和谁站在一起?”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热爱着,她爱抚着,

她的心儿在荡漾。

心里感到一阵阵的惊惶,

可是不敢对谁讲。

话虽没有讲出来——但是心却在战栗,

就像一只失掉了公鸽的母鸽,

日日夜夜在咕咕地哀鸣,

然而谁也没有听到它哀鸣的声音。

在小溪旁的丛林里,

夜莺已经停止歌唱,

黑眉毛的姑娘

也不再站在柳树底下独自歌唱;

她不再歌唱——就像个孤儿,

看到白天的光亮就感到心伤。

没有心爱的人在身旁——

她的双亲就像是外人一样;

没有心爱的人在身旁——

连太阳的光亮都像是敌人在嘲笑一样;

没有心爱的人在身旁,到处望去都是坟场……

可是心儿不停地在悸荡!

一年过去了,第二年也已消逝——

哥萨克却没有回到家乡;

这个姑娘像一朵小花似的枯萎了,

谁也没有过问她。

她的母亲也没有问她一声:

“我的女儿,你怎么会枯萎成这个模样?”

就悄悄地决定把自己的女儿

嫁给一个有钱的老头儿。

母亲说道:“去吧,女儿,

你总不能永世当姑娘。

他很有钱,他很孤寂——

你会变得像阔太太一样!”

“我不想当阔太太,

妈妈,我不嫁人!

你宁可把我

埋葬进坟坑。

让神父在我的坟上唱赞美诗,

让女朋友们为我哭泣悲伤;

我宁可躺进棺材,

决不看见这个年老的人!”

老母亲什么也不听,

把知道的都安排停当;

黑眉毛的姑娘看到了一切,

从此枯萎了,终日一声不响。

在深深的黑夜里,

她决定去恳求占卜的女人帮忙:

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心爱的人,

究竟还要活得多久长?

“我的好奶奶,我的好亲人,

我的心啊,我的亲娘!

你只把真情实话对我讲。

我心爱的人在什么地方?

他是否还活着,身体可健康,

他是否还爱着,或者早把我抛弃遗忘?

告诉我吧:我心爱的人在什么地方?

我要飞到天涯海角!

我的好奶奶,我的好亲人,

假如你知道,那你就对我讲!

因为我的母亲

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儿。

去爱他吧,我的灰鸽子,

我的心啊没有教我这样做。

我宁可去投水自尽——

但我舍不得把我的心灵损伤。

假如我的黑眉毛的爱人已经死掉,

我的亲爱的,那就请你帮个忙,

我不想再回家去……

我的心啊真是苦痛、悲伤,

那个老头儿和媒人都等在那儿……

请你讲出我的命运吧。”

“好吧,女儿啊,你稍微休息一会儿……

就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吧。

我也曾有过年轻的时光,

我深深懂得这种悲伤;

一切都早已消逝——但我却学会了

怎样给人家帮忙。

我的女儿,我从前年就知道

你的不幸的命运,

为了你啊,我从前年

就将一种灵药储藏。”

老太婆走过去,从架子上

取了一个像墨水瓶似的瓶子。

“你拿着这种灵验的药水吧!

去到水井旁;

当雄鸡还没有啼叫的时候,

你用水把自己的脸洗个光亮,

你喝一点儿这种药水——

它可以治疗一切不幸。

你喝了一口——就尽快地跑开;

防备有人在那儿叫嚷,

你也不要东张西望,

赶快跑到那儿,跑到你和心爱的人分手的地方。

你稍微休息一会儿:当明亮的月亮

升到天顶的中央,

你再喝一次药水:假如他还没有来到——

你就把它全都喝光。

第一次——你会觉得像那一年,

变得像过去一样;

第二次——在草原上,

会听到马蹄嘚嘚的声音。

假如你的黑眉毛的爱人还活在世上,

他立刻就会回到家乡。

第三次呢……我的女儿啊,

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它会怎么样。

你听着,不要画十字,

否则一切都会失掉灵效和用场。

你现在就去吧,

把你往日的美貌好好地欣赏。”

她拿着药水,行了个礼,

说了一声:“谢谢你,好奶奶!”

就走出了茅舍:“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不,我永远不再回家去!”

她去啦,洗干净了脸,喝了一口药水,

轻轻地微笑了起来。

她又第二次和第三次喝了药水,

并没有东张西望,

她好像长了翅膀飞升起来,

在草原的上空翱翔,

她忽然跌倒下去,痛哭了一场,

于是……她就这样开始歌唱:

“天鹅啊,你在蔚蓝的大海上,

浮游吧,浮游,

我的白杨啊,你不断地

往高处生长,往高处生长,

你长得又高大又细长,

一直高耸到云端上,

你问问上帝:要等待我的黑眉毛的爱人,

是否能和我在一起?

我的白杨啊,生长吧,生长吧,

你望一望蔚蓝的大海的那一方,

要晓得在那一边——是我的幸运

可是在这一边——却是悲伤。

我的黑眉毛的爱人,

在那儿什么地方的田野里游逛,

可是我虚度年华,哭泣悲伤,

苦苦地在将他等待期望。

请你告诉他吧,我的心啊,

人人都在把我嘲笑;

假如我心爱的人不能回来,

那我就一定要死掉!

母亲想要把我

埋葬进坟场……

我的亲娘啊,

那时谁会来照顾你?

谁会来安慰你,爱抚你,

谁会在老年给你这个老太婆帮忙?

我的妈妈!……我的命运!……

我的天哪,天哪!”

“我的白杨啊,看一看吧,

假如我心爱的人不在海那一边——

谁也不会看见,

我要一直哭到天亮!

我的心爱的白杨啊,

你往高处生长,往高处生长,

天鹅啊,你在蔚蓝的大海上,

浮游吧,浮游!”

这个黑眉毛的姑娘

在草原上唱着这支歌。

药水造成了奇迹——

使得她变成了一株白杨。

她再不会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她再也等不到心爱的人;

她长得又高大又细长——

一直高耸到云端上。

风在橡树林里号叫,

风在田野上面吹荡,

它猛袭路旁的一株白杨,

把它吹得弯倒在地上。

一八三九年于圣彼得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