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日渐疏离的夫妻关系
这段沉默是面谈的一个分水岭,在这之前是探索,之后转为试图定义整个家庭——用一种他们也许从未见过的方法。下一步我们准备从母亲开始,因为她在家中占有重要分量,自然也对所有的事情有很多感受,我们有意把她的观点放在后面,现在轮到她了。
布莱斯太太很生气,她故作镇定地坐在沙发边上,双腿交叉,但仍然掩不住内心的不安。父亲看起来像是被某种无形的负担压迫着,而母亲则像被各种力量撕扯着,她的眼神闪过一丝预兆:她觉得陷入了困境,而且很愤怒。
于是卡尔说:“布莱斯太太,能不能谈谈你对这个家的看法。”
她轻轻咬住嘴唇,转向卡尔,“我想我很难谈论家里的事,我对克劳迪娅是既失望又生气!”
“希望你试着说一说。”
卡罗琳长叹了一口气,显示出内心的沮丧。
“你可以从你的叹气开始谈。是什么事让你叹气?”
“我只是想到整个家,突然间觉得非常沮丧,它真是一团糟,而且复杂到我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对你来说,什么是最糟的?”
“跟克劳迪娅的争执。”
“别的呢?”我问。
她轻轻把目光转向我,“还有和我先生的事,我们之间迟早会出些问题——一定会的。”
我很惊讶她竟如此轻易说出了这些事,我接着问:“你们的婚姻怎么了?”
她眼眶中含着泪水。“哦,没什么。我只是有时候怀疑它是不是真的存在过。直到去年之前,我觉得一切都还好,他在外面工作,我照顾这个家和孩子,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然后她放低声音,陷入沉思,“也许是太顺利了。”
“然后呢?”我问。
她抬起头,恢复之前的语调:“然后每件事都不对劲了。克劳迪娅的事使我们之间的关系完全崩溃了。现在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争吵,除了互相指责以外,我们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卡尔似乎对一些事情很好奇,“在这些争执爆发之前情况如何?你那时没觉得你们的婚姻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
“那现在呢,你回想一下,有没有想到什么?比如说丹刚刚提到的事。”
“你是说我先生工作过度,以及我和我妈的问题吗?”
“是的。”卡尔说,他微笑着,“如果用治疗的术语来说,听起来好像是你先生爱上了他的工作,而你在和你母亲交往。”
卡罗琳皱着眉头,一脸困惑,很想明白卡尔的用意。“我想我确实痛恨他的工作。现在还是一样。而他一直痛恨我妈。”
我看出了卡尔的意图,这是非常重要的。长久以来,我们一起工作的一个乐趣就是,我们太了解对方了,几乎可以看成是一个治疗师。我又问道:“克劳迪娅出现问题以前,你有没有意识到你们之间距离有多疏远?”她回答有,她可以感觉得到,而独自一人照顾孩子无疑也使她很不快乐。我想知道他们精神上的离异是何时开始的,是刚结婚后就发生的吗?不,卡罗琳认为不是,他们婚后前几年曾经非常亲密非常快乐。那是何时开始变化的呢?她觉得是在孩子相继出生之后,还有就是他的工作越来越繁重的时候。那又是什么时候?她回想大概是婚后八年左右。那么,是不是因为工作和孩子的关系,夫妻俩才疏远的呢?她认为是的。
我仍不满足,虽然我很吃惊她会如此轻易地谈她的婚姻。假如面谈从她开始的话,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她会坚持只谈论和克劳迪娅的争执。接下来的问题中,我提出了一个假设。
“能不能谈谈最早的时候你和你先生之间的依赖关系?你感觉到了吗?”
她很惊讶我居然知道。“是的,我想我们确实曾经非常依赖对方,用一种很奇怪的方式,现在仍然如此。”
“我也这样觉得。那也许正是你们俩如此疏远,他埋首于工作,你过分投入照顾孩子和你母亲的原因。这种婚姻中的依赖感使你惶恐,让你觉得你们两人仿佛都要被吞没了。”我用很特殊的语调说着,仿佛不是直接对她讲话,而是对她心中某个不易捉摸却又十分敏感的部分讲话。尽管她明明不喜欢听,但她确实已经听进去。我发觉她听完我的话之后皱起了眉头。说实在的,这样入侵别人的生活确实是很危险的。我们相对温和却同时有力的介入方式,使治疗师具有双重的危险性。但这种介入方式却是很难抗拒的。
卡罗琳或许认为我有特殊的能力,能够准确猜出她和大卫在婚姻初期的依赖关系,其实不然。事实上,只要多观察几个家庭,就不难发现这是种普遍存在的困境。因为大多数人,包括心理治疗师在内,都是抱着一个美式的婚姻梦想而结的婚,以为婚姻能使我们得到呵护、照顾、关爱和理解,甚至得到一些在原生家庭①里都没有获得的甜蜜和希望。以为婚姻可以使我们获得更多自尊,使生活更容易、更安全。在婚姻刚开始时的确如此,夫妻可以形成一个关系紧密、互相依赖的统一体,以各种方式相互扶持,例如劝告、同情、抚慰、教导等,好像彼此都有很多可以给予对方。
但好景不长,从这些心理治疗案例中看,最初的热烈需要会被错综复杂的因素所冷却。其中部分的原因我们要留到后面再谈,但最重要的原因则是夫妻双方在这种依赖的关系中,会为逐渐失去自我认同而感到恐惧,一如他们以前在原生家庭的成长中失去的一样。婚姻开始变成陷阱——一个原生家庭的复制品。于是夫妻开始互相疏远,不再信任对方。他们的不信任是对的。谁能放心信任那个同样挣扎在双方支配权边缘的另一半呢?
此时如果夫妻双方都能保留一些自己的空间,并且忍受短时间的孤独,问题也许就解决了,他们可以克服依赖感,对婚姻也不会造成多大威胁。但事实并非如此,人们常会寻找一个替代品来取代依赖感。
卡罗琳轻轻点头,凝视地毯上繁复的花式。很困惑地抬起头来说:“怎么会这样?”
我对她的问题以及她以为我无所不知的天真报以微笑,假如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至少可以说明一下。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可以猜测一下。你们是因为惧怕亲密而互相退却,然后找到替代品,大卫过分投入工作,你则过度关心孩子及母亲。但婚姻中的相互依赖感和其他的问题仍然没有改变,它们只是潜伏在那儿,随时都可能偷袭你们!”
我很不喜欢自己这种假设性的语气,身为治疗师,我有一个缺点,就是太喜欢推理,现在又来了!如果再继续解释婚姻心理动力学,必然会花很多的时间。当卡罗琳停下来,似乎在思考我说的话,或者正等待下个问题时,卡尔趁机继续下去,他转向克劳迪娅。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无聊,能不能说说你在这种情况下是如何自处的?在你眼中,你们家是什么样子?你自己在其中的角色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