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虚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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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实用的冷漠

虚无的进程绝非源于某种不足或某种意识的缺失。冷漠起因于个性化的进程,但其迁移却要仰仗那决定着社会功能的预设好的“微型化”,从媒体到生产、从运输到消费,没有任何制度能够摆脱这种疏分的战略——一种从科学上而言如今很成熟的疏分战略;同时,这种战略也策应了由计算机通信的进步所带来的巨大发展。在一个依据“温和的”孤立原则而组织起来的体系中,公共理念与价值观只能走向衰微,只剩下自我关注和个人利益。对个人自由的陶醉、对肉体与性的迷恋导致了对个人的超级关注,由此人们对公共空间的关注变得松懈了。伴随着交际的净化,开始出现了一种广泛的消极感。消费热反证了自给自足状态下的自我封闭现象,时髦的心理分析和理性技术也对自我封闭进行了佐证。在生活现实被改变之际,欲望、欢乐、交流便成为唯一的“价值观”,“心理”成了虚无最强大的后援。伴随着大众的虚无,“心理”的时代开始了,而性欲便是这空虚之源。

社会虚无的出现并不意味着迟早要崩塌的体制出现重大危机,虚无仅是该体制的一个终极结果,它的基本逻辑似乎是:资本主义不但能使“物”,而且还能使“人”也变得同样冷漠。冷淡并不是与体制对抗落败后的产物,它不是社会化的一个败笔,它是一种新型、弹性、“经济”的社会化,现代资本主义作为一种日渐加速、成体系、“试验性”的体制,其运转也必要有冷漠作为缓冲。资本主义要对新事物进行不断地配置,而冷漠则为这种试验提供了一个理想的且极为便利的氛围。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切都变得有可能了,但资本主义的创新与无常,也让它自己无法再度拥有凝聚力以及传统的忠诚,而且各类事物的形成与解体也变得越来越快。这种“为什么不”的体制也如同冷漠一样变得纯粹,变得系统化,变得实用化了。冷淡让试验的“提速”成为可能,这里指的是包括开发利用在内的所有试验。冷漠是为了利益?当然。不要忘了冷漠已触及方方面面,更不要忽略冷漠已经普及化这个关键。冷漠并非某个特定决策机构的工具,冷漠在政治上是形而上学的,经济上也是形而上学的,它让资本主义得以进入了实用的功利阶段。

但现实中,政党、工会以及新闻似乎是在不停地抨击着冷淡,并为此进行着全方位的呼吁、动员和通告,怎么理解这些行为呢?一种需要冷漠来维持运转的体制,为何又要全力以赴鼓励参与、促进教育和激发兴趣?是体制的矛盾吗?当然,矛盾只是幌子,准确地说,是这些组织利用自己的“形象”在制造大众冷淡;如今玩下三烂的手段是行不通了,因为缺乏实施的中介,所以它们只能亲自上阵。政治人物辩解得越多、在电视上露面越频繁,人们就越是笑得欢;工会散发的传单越多,人们就越少阅读;教授们越要求阅读,学生们读得就越少。这是过饱和、信息泛滥、隔绝导致的冷漠,它们是导致冷漠的直接因素。由此,人们明白体制为什么会用一种铺天盖地的方式来推介和培育责任感与意识,原来只为制造一种空泛的介入。你从电视上看到的,不过就是请关注、投我们的票,赞助,一起喊罢工口号等东西,政党以及工会没有别的要求,它们只要求这种冷漠的“责任感”而已。为了能延续当代官僚机构的权力,美妙动听的介入是不可或缺的。冷漠并非动机缺失,而是动机不足、“情感贫乏”(里斯曼)、行为以及判断的不稳定化,而这些不稳定化的行为、判断,自此以后与起伏波动的公共舆论一样,也是“漂移不定的”了。冷漠的人不纠缠于任何事情,也没有绝对的确定性,他期待着一切,但常常很快便改变主意。因此,为了达到某个程度的社会化,拥有知识与权力的官僚主义者们便需要展现其想象的天赋并散布大量的信息。

“批评”的门槛被跨越之后,面对缺勤或者自动罢工、出生率下降、毒品等形式的疏远,当权者无法无动于衷。是否可以说,冷漠一反常态变成了一种抗争的手段?是也不是,因为这种叛离局面如果长此以往下去,会导致一种让人无法容忍的机能失调,但这并非由过多的冷漠所致,反而是由冷漠的“不足”引发。边缘化、冷漠、年轻的罢工者们虽怒不可遏,但还是“罗曼蒂克的”或者是未开窍的,在其热情的荒漠里充斥着的是对另样生活的绝望与狂躁。虽然冷漠不再依靠由微型化构成的冰冷的温床,但它又从乌托邦及激情中汲取了养分。因此,它是“不纯粹的”。虚无就在我们面前,它是即将到来的伟大征服的目标之一,位列于空间与能量之后,因此要采用更多的制约、激励和教育来让这些叛离者们重新冷静下来。

在大规模的针对大都市中的虚无的抗争中,1968年5月份的学潮虽然发动了群众并“掌握了话语权”,但无疑,它仍不是最具有代表性的。在马路上游行并四处涂鸦的群众成为新闻,另类生活的幻想取代了生活水平的提高,街垒、暴力“占领”以及无休止的讨论唤醒了都市的热情。但与此同时,却又为何不见那统治当今世界的虚无与冷漠有所作为呢?原因便在于它们是“无使命的革命”,它们没有计划、没有受害者、没有叛徒,也没有政治框架,1968年5月那次事件,尽管有着活灵活现的抱负存在,但它依然是一种松散、自发的运动,它是冷漠的第一次革命。因此,不必为虚无感到绝望。

个性化进程促成对现实存在的超级关注(在1968年的事件里,也出现了极端的女性和同性恋解放运动)、对僵化的抨击和对规范日渐淡出的超级关注,它弱化了人的存在形式以及性别身份,推出了一些出人意料的组合手段,制造出了大量的奇珍异葩;个性化进程能够预见女性在未来几十年内将要表达的东西,那么儿童和男人,他们又想以何种面目来示人呢?冷对确定的角色与身份,冷对“经典的”脱节与排斥,让我们的时代呈现出一副游移不定的、怪异的模样。“政治”意欲何为呢?政治与现实存在,不再归于某些泾渭分明的范畴,它们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并且优势地位也轮转了,一些不难解决的新的利害关系出现了。由此看来,规范与单调妨碍不了虚无,我们不必为它而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