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忙碌经纪人的罗曼史
早上九点半，证券经纪人哈维·麦克斯威尔事务所的机要秘书皮彻看见自己的老板带着年轻的女速记员快步走进办公室时，他那素来毫无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好奇与诡异的神情。麦克斯威尔随口说了句“早上好，皮彻”，便径直往自己的办公桌冲了过去，那架势就像是在跨栏，恨不得一步跳过办公桌一样。紧接着，他便一头扎进了一大堆等着他处理的信件与电报中去了。
那位年轻姑娘给麦克斯威尔当速记员已经有一年时间了，她的美丽绝非谁几笔就能速记下来。她不讲究发型，并没有打一个高高的结以显风韵，也不戴项链、手镯和吊坠。显而易见，她不会随便答应和人一起吃饭。她的衣服朴素，灰色，却非常合身、得体。一顶黑色帽子式样大方，上插一根金刚鹦鹉的羽毛，绿中泛着金色。这天上午，她略显兴奋又稍带羞涩，一双眼睛亮晶晶，脸色艳如桃李，心里美滋滋，似有好事余兴未尽。皮彻发现她的举动有些反常，心中几分好奇难消。她没有立刻进入放着她桌子的里面房间，却在外面办公室踟蹰不前。有一次，她走到麦克斯威尔办公桌边。因为挨得太近，麦克斯威尔才觉察到了身边有人。一坐到办公桌边，麦克斯威尔就从人变成了一台机器。纽约的证券经纪人忙得很。机器由上紧了的发条和咔咔响的齿轮推动着运转不停，经纪人也一样。
“嗯，怎么啦？有事吗？”麦克斯威尔的问话声并不客气。拆开的邮件堆在桌上，像舞台上的雪景。一双锐利的灰眼睛不大耐烦地扫了她一眼，显得不近人情，甚至粗鲁。
“没事。”速记员微微一笑，走开了。
她问机要秘书：“皮彻先生，昨天麦克斯威尔先生有说再请一位速记员？”
皮彻先生答道：“说过，他叫我再找一位。昨天我通知了职业介绍所，请他们今天上午推荐几个人来。现在已是九点四十五分，还没有见到戴着帽子或嚼口香糖的人露面。”
年轻姑娘说：“那我只好照常上班，等接替的人来。”说完她马上回到自己桌边，把插着绿中泛着金色的金刚鹦鹉毛的黑帽子挂到老地方。
谁要是见不到曼哈顿忙碌的证券经纪人的大忙时刻，那就很难研究人类学。一位伟大诗人爱歌颂“辉煌生命的忙碌时刻”。经纪人不但时时忙，而且分分忙，秒秒忙，没有空闲，就像前前后后挤得不可开交的车，所有吊带全有人抓着，空隙全有人占着。
这一天正是哈维·麦克斯威尔的大忙日。股票行情接收机一跳一跳打出一卷行情记录，电话机丁零零放下又响。大群人拥进他的事务所，站在栏杆外叫他，高兴的、担忧的、粗声大气的、恶言相向的，无所不有。投递员进进出出，送来大量信件与电报。事务所的几个办事员跳上跳下，活像与暴风搏斗的水手，即使皮彻那张素无表情的脸也出现了几分紧张的神色。
证券交易所里有飓风、山崩、冰川移动、火山爆发，等等天地的巨变在证券经纪人的事务所里一应俱全，不过是规模小了一些而已。麦克斯威尔把椅子推到墙边，干脆站着办事，来来去去快得像跳脚尖舞。他一下从行情接收机旁跳到电话机旁，一下又从办公桌边跳到门边，动作之迅速比得过滑稽剧中训练有素的小丑。就在他为要事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见到一头高梳的金发，金发上盖着天鹅绒帽，帽上插着鸵鸟毛，帽子会微微颤动；一件仿海豹皮短大衣，一串大如山胡桃的圆珠，长得几乎拖到地上，上面还挂着个银色鸡心。所有这一切都属于一位娴静的年轻女子，皮彻正等着介绍她。
“职业介绍所介绍来应聘的。”皮彻说。
麦克斯威尔两手捧着信和行情记录，只转过半个身子。
“应聘什么？”他眉头一皱，问道。
“速记员。”皮彻说，“昨天你叫我给职业介绍所打电话，让他们今天上午介绍一个人来。”
“皮彻，你怎么变糊涂了？我怎么会叫你办这种事？”麦克斯威尔说道，“莱斯利小姐在这里干了一年，表现再好不过。只要她愿待下去，这份工作就是她的。小姐，我们这里不缺人。你再打个电话到介绍所，皮彻，叫他们别再来人。”
戴鸡心的人走出事务所时故意让鸡心荡来荡去，磕碰着事务所的家具，愤然而去。皮彻百忙中抢时间对会计员说了句：“老板越来越心不在焉，没记性。”事情更多得要命，节奏更快得要命。交易所里，麦克斯威尔的客户投下重金的几种股票受到重创。买进卖出的单据递来递去快如飞燕。麦克斯威尔自己的几种股票也处境不妙。他活脱是台巧妙、结实、马力大的机器，紧张、快速、准确运转着，忙得不可开交，却没有半点迟疑，发话得当果断，动作干脆利落，完全可以与时钟的运转媲美。证券经纪人的事务所是个金融世界，与人世间和自然界迥然不同，只容得下股票、债券、借据、抵押品、保证金、担保品，其他一切免谈。
到吃中饭时，喧闹暂息。
麦克斯威尔站在自己的办公桌边，两手捏着一大把电报、字条，右耳夹着一支钢笔，头发乱蓬蓬的，有几缕耷拉在额上。窗开着，因为可爱的春姑娘已经在大地的暖气管里送来了些暖气。各家各户的房子统统是由她一个人照料的。
窗口飘进一股紫丁香醉人的芬芳，经纪人闻得竟发呆了。这股芬芳究竟是闲逛时飘进来的，还是走错路飘进来的，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经纪人呆住了，是因为这种芬芳为莱斯利小姐所有，别人没有，是她的特点。
他闻香如见其人，如触其人。突然间，金融世界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她就在隔壁，仅隔二十步。
“哎呀呀，我这就得去。”麦克斯威尔几乎把想的事说出了声，“我这就找她，其实早就该办了。”他急匆匆闯进里屋，像抛股票赚一笔的人那样等不得半刻，一冲进去就抢到了速记员的办公桌边。
速记员抬头对他微微一笑，脸稍见泛红，眼神热情坦诚。麦克斯威尔把一只手肘支在桌上，手里的电报、字条仍紧紧捏着，笔也夹在右耳上。
“莱斯利小姐，”他的话一开口就急匆匆，“我只有这半刻空闲，想对你说句话。你愿做我太太吗？我抽不出时间像一般人那样求爱，可是千真万确爱你。请马上回答，那些家伙正要从太平洋联合公司捞一把。”
“哟，你说什么？”姑娘大声说道，站起来，圆瞪着眼看他。
“你难道不明白？”麦克斯威尔急了，“我希望你嫁给我。莱斯利小姐，我爱你。早想对你说了，等事情松口气我才抢到这半刻时间。你听，又在叫我接电话。皮彻，叫他们稍等。莱斯利小姐，你愿意吗？”
速记员不知如何才好。起初，她似乎惊呆了。接着，眼里泪水夺眶而出。然后，她破涕为笑，伸出一只手柔情地钩住证券经纪人的脖子。
“我明白啦，”她无限温和地说，“是生意忙得让你把什么都忘了。我简直莫名其妙。哈维，你怎么就不记得呢？昨天晚上八点，我们已经在街口的小教堂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