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陈平

我艰难地撑起身子，见那陌生汉子回过头来，视线正好与我对上，一脸得意道：“抱歉来晚啦，幸好你小子还没死。”

我正想问他是谁，季布就抢先给出了答案。

“季心！你来捣什么乱？！”

原来是季布的弟弟季心，我预感有好戏看了。

季心朝着他哥哥一咧嘴，道：“大哥，我给你们捣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这会才惊讶吗？”

季布的脸黑了下来：“不错，我知你早已不跟我同路。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投靠了汉军。”

“我没投靠汉军啊。”季心道，“只是我欠了一个人情，此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请大哥见谅。”

听到季心这么说，季布原本的一脸怒容反而消去了一半，缓缓问道：“受什么人所托？难不成是张良？”

季心倒是承认得坦率：“没错。所以大哥，这个人我就带走了。”说罢一把拽住我，就要往外走。

我本以为季布还会用买儿的事来威胁我，谁知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弟弟，沉声道：“季心，我真不明白。原本以为你和武涉是兄弟，还发誓要为他老师报仇，看来都是假的。”

季心闻言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道：“我说过要为武大哥的老师报仇，自然会做到。可这不意味我会帮你们西楚做事。”

“那也不该反过来帮凶手吧。”季布道，“杀死亚父的人，正是张良啊。”

我感到季心的身子明显一抖，心叹情况不妙，赶忙低声提醒他道：“小心离间计。”

季心看了我一眼，道：“没错，你这是离间。我与武大哥都同他合作过。如果他是凶手，武大哥又怎能视而不见？”

“因为武涉至死都被蒙在鼓里。亚父遇害时他不在身边，只知亚父和蒯彻有仇。”季布叹道，“殊不知，堂堂成信侯会亲自去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痛下杀手。”

听到这里，我终于冷笑出声：“好一个欲加之罪。在编这种老掉牙的故事前，能不能麻烦你想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证据呢？”

季布没理会我，只是一脸肃然地对季心说：“相不相信是你的事。为兄只是不忍见你被人利用。”

季心沉默不语，明显动摇了。我在心里暗骂张良找的这是什么人啊，居然会相信如此莫名其妙的鬼话。

正当现场僵持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时，竹节碎裂声自远处响起。还没等楚兵反应过来，竹林已经被强行打开了一条道，两匹烈马飞驰而来，头先一匹的骑者是张良，坐在他身前的正是陈买！

我惊喜至极，不顾一切冲了过去，从张良怀里接过儿子。

季布没叫人拦我。他的脸色灰白，在张良出现的那一刻，便知大事已败。

“项庄呢？”他的声音低得惊人。

张良浅叹了口气，而后对季心说：“季心兄弟，多谢你帮我拖延时间。你的大恩，张良记下了。”

季心似乎这才注意到张良的到来，略显艰难地问道：“君侯……我武大哥的老师，是不是你杀的？”

我还沉浸在与子重逢的狂喜中，过了好久才留意到，张良沉默了。

他居然沉默了！这个一向咄咄逼人的家伙居然不反驳？我实在看不过去，推了他一把。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答道：“没错。”

我全身一震，完全没想到他会承认此事。且不说我确实以为此事和他没有关系，就算有，现在也不是该承认的时候吧？只见季心瞪大了双眼，脸涨得发紫。随后他怒骂一声，朝张良直冲过来。

我从腰间抽出玄武，默念一句。土地顿时爆裂开来，一股激流喷涌而出，将季心逼得后退。趁着这个空当，我飞身上马，一把拉住张良的马缰，迫使他和我一同调转马头。

“快走。”我催促道，他这才随我离开。

行了数十里，见季布季心都没有追上来，我们才放慢了速度。

买儿依偎在我怀里睡熟了。只是几天没见，这孩子已经瘦得不成人形。虽然不知道他在楚营遭受了什么，但从他对一切都木木然的神情中，我隐隐感到，我那温顺乖巧的儿子已经不在了。

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但眼下还不是伤感的时候。张良在我旁边，一路上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你在想什么？”我问他。

“这不是你最想问的吧。”他道。

我最想问的？问他怎么从未提过刺杀范增一事？又是否在知晓了季心对范增之死的执念后还去利用他？虽然我想知道，但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若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从汉军角度来讲，当是大功一件，换做是我，或许也会采取同样的对策。就算是他做的，他也没有错。

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这次反而是他先开了口：“你出手阻止季心靠近我，是担心他伤到我，还是担心我杀了他？”

我一时哑然，面前的张良白袍蒙上了尘，衣袖上还沾染着不知是谁的血迹，那应该还是他，又仿佛有了什么不同。他潭水一般的瞳孔里弥漫着一片绯色，不由让我有些心悸。因为只有一种水天然是红色的——血水。

原本以为相当了解他了，却发现又变得看不透。

“你会杀了他吗？”我反问道。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抬眼看了看天色。

“子时已到。”

说罢从腰间抽出他的洞箫，放在嘴边吹奏。霎时，天地间都变得悲凉起来。

箫声清冷，宛如摄人心魄的哀乐。哀悼何物，恐怕只有吹奏者自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