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刘邦(5)
在下邑向吕泽借了些兵马,全军终于看上去不那么可怜了。仅仅停留了半日,我们继续向虞县进发。
行军的途中,除了军令的传递,没有人说多余的话。好像呼出的是生命,永远都收不回来一样。回头看看这样一只军队,起兵时的熟悉面孔又有几人呢?每个人脸上都遍布疲倦,拖着步伐向前方走去,虽然他们不知道前方是什么。
走在旁边的夏侯婴唤了我一声。不好,又开始感伤了。这家伙,是少数能从头跟我到尾的人。早年就是个憨厚到让人看不下去的家伙。还记得有一次我在练剑时无意伤到了他,有人举报我,要判重刑。他居然矢口否认了这件事。后来证明确实是我持剑伤人,官府还因为他犯了包庇罪打了他板子。要说他挨板子的样子着实可笑,可惜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我只是感觉到,这个人,我怕是一辈子都要欠他的了。
现在也是,明明有很多次升为将军的机会,却执意要护在我身边。说什么发过誓要一辈子作我的车夫,真是傻透了。
不过执着算是少数几件我承认的好事之一。至少你对一件事执着了,就可以省下迷茫的功夫,即使你执着的事不一定是正确的。
到达虞县后,我很快发觉不对劲。停留在这里的士卒比我预料的多,有一部分是我的兵马,另一部分却身着别样的戎服。那些士兵虽略显瘦弱,却军容整齐。子房一反常态,进入城门后就急不可耐地穿巷而去。我叫夏侯婴、灌婴安排士兵扎营休息,自己驾马跟了过去。
魏韩这边的城镇,自反秦战争一打起,就没少过战火。老百姓能充兵的充兵,能跑的跑,剩下的老弱妇孺也早学会了见兵就躲。所以沿着街巷走了这么久,只能看到满街的弃物和扬沙,一个人影都没有。
子房来到了一家招牌倒地的饭庄门口,马还没停稳便一跃而下。我也不敢耽搁,随他走了进去。
“你果然到了!”一进门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兴奋之情难以掩盖。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空荡荡的饭庄内唯一的座位上坐了一个人。此人一身越服打扮,刀刻一般的面孔棱角分明,正悠闲地品着杯中之酒。他旁边还立着一名戎装女子,手握剑柄,一脸的警戒。
“子房有难,我自会帮忙。”男人声音低沉,温润一笑后,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
见我跟了进来,子房退到一旁,介绍道:“这位就是汉王。”
闻言,那人立即放下酒杯,起身一鞠道:“在下鄱阳吴芮,久仰汉王大名。”
这便是王牌吗?
我急忙回礼,然后一把握住他的手道:“阁下可是大名鼎鼎的番君?”
“不敢当。百姓戏称,不足挂齿。”
“正因是百姓之称,才来得尊贵。”我拉他入座,温言道,“我过去时常听梅鋗提起番君,他这次可有一同前来?”
他点头:“梅鋗正在营中。我们领兵至此,一同来助汉王。”
我大喜过望:“有番君来助,如添双翼。”
子房不紧不慢地插了一句:“若想添「双」翼,还需番君的一纸文书。”
“你要我招降英布?”
“不错。”
想不到吴芮却摇了摇头:“要想英布完全听令于汉军,只凭我一纸文书是不够的。他已脱离我麾下许久,即便收到命令也会有所迟疑。你们要的不是一个迟疑的将领,对吗?”
“其余的事就不劳番君费心了。我会派人陈述利害,待其动摇之后再出示番君文书,自可让他全心归汉。”
“子房思虑周到,如此甚好。”
听到他二人三言两语就把英布的问题解决了,我又惊奇又疑惑。这个番君,居然可以让西楚大将对其俯首听令,却一直隐而不发,看来身份不只是一个百越诸侯那么简单。
就在我思索这些问题的时候,吴芮身边的女子一直没有把手从剑柄上移开。吴芮察觉到旁边的剑拔弩张,左手轻轻附上女子握剑的手,轻声道了句:“苹儿,不得对汉王无礼。”
如此,那个被唤做苹儿的女子才后退了一步,但脸色依旧难看。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将略微尴尬的气氛打破。一位军官下马叩首道:“禀报汉王,有军情。”
阵脚还没扎稳就有军情?我忙道:“呈上来。”
军官有些犹豫,答道:“驻扎在梁地的细作带来的是口头军情。而且……那人已经……已经……”
“说痛快点!”
“来到城门前时,那人后背已中了三箭,其中一箭射中了要害。所以只留下几句话就咽气了。”
“什么话?”
“说……梁地半数城已被楚军攻下,目前正向此处进发,三日内即可到达。”
“好快。”子房忍不住发出惊叹。
“敌方将领是谁?有没有项羽?”
“领兵大将是龙且,没有项羽。”
我稍稍松了口气,又问了一句:“他还说什么了?”
那位军官面露难色,不过还是把之后的话说了出来。
“他还说,楚军是天降魔兵,不可打……”
我的心脏被「魔兵」一词击中了。世界又回到彭城之战的那一日。尸横遍野,哀嚎漫天。眼前是一身银色战甲的楚兵,手持遮天蔽日的大旗,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妄断!”骇人的景象被子房的一声怒叱撕碎,他突然换上的厉色吓得那军官又跪了下去。我立即惊醒,对那军官下令道:“此等言论,不得在军中乱传,否则军法处置。”
军官急忙应了一声,我命他退下去了。
吴芮像是要缓和气氛般饮了一口茶,问道:“魔兵?听上去很严重。楚兵那么棘手?”
这个人明显还没和楚军交战过,所以才能不紧不慢地说话。我压下了心中升起的一股无名火气,答道:“如果那个细作的情报没错,三日内番君就能见识到了。”
察觉到了我言语中的不愉快,吴芮背手走到窗前。看着被灰尘迷得灰蒙蒙的天空道:“这世上只有一种东西能被称为魔。”
“是什么?”
似乎对窗外的景色不满意,他缓缓将目光收了回来。“那便是真正的魔。其他,不过是人类虚假的伪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