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刘邦(3)
但见他瞳孔猛一收缩,我立即明白现在找什么借口都没用了,只得以最快速度把整个事件讲了一遍,也不知他听懂没听懂。
只见他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他知道后果,他怎会犯这种错……”
我猜想「他」是指那个黑衣人,于是苦笑道:“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与你那白蛇无怨无仇,平白斩它作甚?”
“什么「普普通通的平民」会听信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特意违反朝廷法令斩杀白蛇?”
我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不好看,因为他盯着我嘲讽地笑了起来。我有些恼怒,答道:“乱世之人有野心,很奇怪吗?”
“不奇怪。”他收住了笑,“我只是在想,难怪他会找上你。即使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不拿话激你,你就不老实。”
我皱眉。“听不懂。”
叹了口气后,他道:“你可知,若非你胡乱出手,这样一个混战之世,本不会到来。”
说罢他颓然挥了挥手,缠在我身上的枝条松了下来。我握住淤血的双腕,再抬头时,他已走到帘帐旁,正打算掀帘而出。
即使头脑发沉,我引以为豪的理智还是清晰地向我传达了一个紧急念头:若放任他离开,我就再也无法触及那非人的力量了。
于是我用尽全力唤住他。待他回头,赶忙摆出一副认真的姿态。
“之前的事故我很抱歉。若不嫌弃,我愿尽最大努力弥补,只请先生给我一次机会。”
闻言,他果然动摇了。能让这样强大的妖灵一时间慌了手脚,只能恼羞成怒地找我报复,可见他面临的困难着实不小。若我肯不计代价帮他,对他来说一定是好事。
他沉吟了一会,忽然敛容正色道:“太公昔日以垂钓授文王,为何?”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让我有些应接不暇,慌忙答道:“为试王者。”
“以何试?”
我眼前一亮,他在试我。于是用尽可能庄重的语气答道:“长者垂钓,试其恭否;直钩无饵,试其查否;以道谓之,试其明否。”
“谓之何道?”
“选贤如钓鱼。”
“何解?”
“不知。”我摇头,乡间传说只道姜太公钓鱼,是愿者上钩。其他就不是小民记得了。
“太公曰:‘钓有三权:禄等以权,死等以权,官等以权。夫钓以求得也,其情深,可以观大矣。’”
“其情为何?”
“源深而水流,水流而鱼生之,情也;根深而木长,木长而实生之,情也;君子情同而亲合,亲合而事生之,情也。言语应对者,情之饰也;言至情者,事之极也。”
我点头。“人之情,即自然之情。以实利与人,自可使人归顺。”
“兵民之实利为何?”
“农之利为地,有地则粮可有;工之利为物,有物则业可行;商之利为银,有银则货可通。”
“官将之实利为何?”
“官要禄、将要爵。”
“士之实利为何?”
我笑道:“君之重。”
他又端详了我良久,然后道:“你确有君主之能。”
我冲他眨了眨眼:“那你要不要效仿姜子牙,来辅佐我这个明君?”
他没说话。不过自那以后,他的确留了下来,却再未提起过令牌之事,只是像一个普通谋士一样辅佐着我。
后来江东来的项梁拥立了楚怀王芈心,子房突然向项梁提议恢复唯一没人眷顾的韩国,还自称是韩国相府公子,要亲自辅佐韩国君主。
那时我才明白,他从来就没信任过我。之所以跟随我,只是为了找机会接近这乱世的核心。他心目中的令牌持有者,从来不是我。
我没有拦他。毕竟这妖的决定不是我能左右的。虽然我可以当着项梁的面揭穿他,但我没这么做。我暂时还不想惹怒他,我要等待时机。
所以子房走后,我总是有意无意选择靠近韩国的路线行军,并向韩成强行要求“借用”张良一同反秦。如此一来,子房就不得不再次回到我身边。
鸿门宴一事过去不久,项羽大约是觉察到子房帮我太多,迁怒于韩成,将他扣留在彭城。子房听说后,要我烧绝栈道,以示无还心,自己写信去劝说项羽,说我意不在中原,企图帮韩成推掉助汉反楚的过错。我照他说的做了,待他离开去找韩成后,当即破坏约定出关中进攻中原。果然,项羽更加生气了,立即斩杀了韩成。
子房无奈,只得再次回到我身边。这次,我终于从他手中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一枚青铜令牌。
不同的是,他带来的青铜令牌不止一块。把其上绘有青龙的那枚交给我后,又将朱雀交给萧何,白虎交给韩信,玄武留给了自己。
听完子房的说明之后,萧韩二人竟出乎意料的淡定。韩信一向没什么表情,姑且不说他,萧何却似乎和子房本来就认识。这就很奇怪了,萧何和我是老乡,他亲近的人我都认识,却曾不记得他提起过子房。我问萧何,他只说好似见过一面,详情不记得了。
这种话我自然不信。不过眼下像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太多了,到没必要一一上心。
如今最紧要的问题,是经过了彭城之战,青龙的防御被毁,白虎的攻击无效,玄武算出的结果为凶。四象阵已破,五十六万大军缩减为现在五千人不到的散兵。我主张立即回关中集兵,子房却说关中太远,要先去下邑和驻扎在那里的吕泽会和。于是我们留下王陵和他的三千兵马守丰,其他人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向下邑进发。
细碎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随着门吱呀一声打开,我的女儿探头进来,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我,似乎是在询问自己能否进来。
我朝她招招手,她便欢快地跑了进来,像小鹿一样。这丫头一直都这样乐观,每天过得像参加庆典,即使在战火缭绕的日子里,也丝毫不改本色。这当然是因为我还没有告诉两个孩子雉儿被楚军擒去的事,我可不希望他们变得像我一样惊慌失措。
“王将军说我和盈要跟他一起留在这里,爹爹明日就要离开了。”元儿有一点极像我,当担心别人说谎时,眼睛就会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仿佛这样就能将对方看透一般。
我摸摸她的头,回答道:“没错。”我所在的军队目标太大,让他们随军太危险了。按照计划,王陵会在我走后派兵马走小路送他们回关中。
她摆脱了我的手,后退一步道:“我不要。让盈留下来吧,我和爹爹一起。”
“为何要和我一起?”
元儿挺起了小胸脯:“因为我比盈大,也比他厉害。我可以保护爹爹。”
我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爹爹有大军保护,不用担心。反而是盈儿一向体弱,你该尽姐姐的责任保护他才是。”
被我驳回了建议,元儿有些失落地垂下了肩膀。我又哄了她两句,她才勉强同意乖乖留下来,垂头丧气地向门外走去。忽而又驻了足,小心翼翼地问道:“爹爹会带娘回来和我们相聚的,对吗?”
我惊叹于她小小年纪就如此敏锐,能察觉到这次分别非比寻常。我冲她点了点头:“我保证。”
但事实上我保证不了。我能保证的,只有绝不让项羽动这两个孩子一根汗毛。这一点我就算拼上命也要去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