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广播公司的电视制作人在真人秀节目《荒岛求生2000》(Castaway 2000)中进行了一系列实验。如果有机会做同样的实验,大多数社会科学家都会兴奋得跳起来。这个节目讲述的是36人被困在一个荒岛上的经历,这些人中包括了几对夫妇和几个家庭,他们要在那个荒岛上生活一年。这个节目的目标是,搞清楚在这些英国人(他们构成了英国人口的一个横截面)努力创建一个新社会的过程中到底会发生什么。1这些人面临的挑战是,如何从零开始建立一个有凝聚力的、可持续发展的、能够高效运转的社群。对于这个节目,世界各地的新闻媒体不约而同地表示惊叹,它们称这个节目是“新千年大胆的社会实验”。2
当然,无论怎么说,这仍然是一个人为的电视节目。这种人为性影响了这些“荒岛求生者”的决定和行为。但是,许多参与者也都指出过,在他们的眼中,这个项目确实主要是一个科学实验。“这件事听起来非常幼稚,”参与者朱莉娅·科里根(Julia Corrigan)后来解释道,“但幸运的是,我们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过分重视把这个项目推进的过程拍摄下来的意义,尤其是在最早的那些日子里。在我们着手申报这个项目的阶段,重点似乎完全放在了这件事情的‘社会实验’方面。”3
这36人暂时离开他们生活的世界,来到这个名为塔伦赛(Taransay)的与世隔绝的海岛上。他们必须自己种出食物、自己饲养禽畜、自己维修栖身之所……最重要的是,他们要组织起一个社群,并维持它的有效运转。每个人只允许带一箱个人物品,到达这个小岛后,组织者会给他们安排一个狭小的住处。前几个星期的食物是由组织者提供的,因为那时他们种下的作物还未长大。其他一切则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那么,他们的社群是怎样建立起来的?参与者罗恩·科普西(Ron Copsey)后来这样总结了社群建立的初始阶段:
刚到塔伦赛岛的那段日子里,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无休无止的会议上,我们要了解每个人,还要讨论应该如何开始在塔伦赛岛上的生活。许多争论都是关于工作安排的,社群预算支出也是争论的一个焦点,有的人甚至为此打了起来。4
在所有参与者中,有29人坚持到了最后,他们相互之间建立了亲密的关系,在塔伦赛岛上建立了一个社群。另外7人(3个个人和一个有4名成员的家庭)因各种原因自愿离开了这个岛。5科普西就是这7人中的一个,他这样总结了对这个实验的感受:
我们获得了一个尝试不同生活的绝佳机会,但是我们所做的却只是复制在家里的生活方式:人们需要规则,会结成小团体,还需要某种永久性的安全防范机制。塔伦赛岛社群似乎成了我们社会的一个镜像,这令人失望透顶。6
那么,为什么塔伦赛岛会变得与常规社会如此相似呢?为什么参与者无法创造出一个全新的社会呢(尽管他们都希望如此)?
如果真有一个理想世界可以让研究者进行真正意义上的科学研究,即在持续时间上多次重复进行塔伦赛岛实验,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但是在现实世界中,考虑到后勤保障的困难和伦理方面的障碍,实在很难想象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一种可能性是进行较小规模的实验。我的实验室已经开发出一个短时间内在线完成这种实验的方法,不过参与者之间的交互要简单得多。
另一种可能性是,考察历史上那些有意识地去创造一个新社会的小规模实验,它们非常有研究价值。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中,在乌托邦理想、哲学幻想或宗教狂热的驱动下,曾经多次出现过这样的事件:一些人自愿来到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从头设计并付诸实施,努力创建一个全新的社会。这种乌托邦式的努力在美国有着特别强大的根基。历史上,美国曾经出现过很多这样的群体。
此外,要研究社会发展,还有一个思路是考察那些“无意图”从头开始创造社会秩序的努力,例如,船舶失事后,漂流到某个荒岛上的幸存者发现,自己面临着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努力建设一个能正常运转的社会的挑战。
在接下来的几章中,我们分别从这些不同的角度进行探索。但是在这里,可以马上指出的一点是,所有的结果,无论是无意地努力所导致的,还是有意地设计所导致的,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它们都是完全可预测的。所有以创建一个与现实社会有根本性差异的社会的努力,都没有成功。这种努力要么完全归于失败,要么像塔伦赛岛那样,最后变得类似于原来的社会。人类拥有巨大的创造能力和创新精神,世界各地的各种文化所显示出来的多样性以及永不停息的社会变革,都体现了这一点,但是归根到底,人类还是无法摆脱一些根本性的、普遍性的原则的强大引力。这些原则就是我们所说的社会套件,试图废除这些原则的尝试只能以失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