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重游
耳边风声呼啸,我老老实实闭着眼,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当成个行李,被大圣拎在手上跳出地府、飞上半空、飞往长安。
自从被大圣说破了那场梦的本意,我就一直在反省。但无论我怎么用力,都想不明白佛门的真正目的。如果那场梦是冲着大圣去的,那佛门就是为了让大圣知道六耳猕猴的真实身份。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而梦境里的六耳猕猴,会不会根本就是佛门虚构的假象?
我那闭目塞听的五百年,果然都是假的吗?我对猴子的同情,也都是假的吗?那现在的我,还是假的吗?
“大圣?”我没忍住。
“嗯?”大圣懒洋洋。
“咱们斗得过佛门吗?”想了又想,我只憋出这么一句。
“不知道。”大圣从鼻子里哼出回答。
我紧皱眉头,又开始自我反省。
“不过,”大圣瞟了我一眼,接着说,“你怕什么?”
我抬头看了看大圣,又看了看旁边跟着的天蓬,突然想骂自己:我怕什么?!
“大圣。”我笑嘻嘻唤他。
“嗯?”大圣有点不耐烦。
“还是齐天大圣这名字好,比斗战胜佛厉害多了。”我夸着。
“那是!”天蓬凑过来挤眉弄眼,“我也觉得天蓬元帅这名字更威风,要是能一边叫着天蓬元帅,一边干着净坛使者的活儿,那就美了!”
我白眼还没来得及翻,只听得耳边一声巨响,随即天蓬猛地倒飞出去。我跟着也被狠狠撞飞,亏得大圣反手把我往前扔了一把,我才没有像他俩一样砸在地上。
大圣一落地就从地上蹦起来,咬牙切齿地大喊大叫:“什么人在此作怪!给俺老孙滚出来!”
我见他又要挥棒造势,连忙上前压住他手腕,冲刚刚爬起来的天蓬喊:“元帅!你去,问土地!”
天蓬懵懵懂懂点头,拍了拍头上的土,恶狠狠用力跺了跺脚:“此处土地!出来见我!”
连叫三声,就在大圣忍不住要甩开我的时候,眼前一阵白烟飘散,烟雾中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小老头出现了。
“啊,见过二位佛爷,见过仙子。几位到此有何指教?”小老头颤颤巍巍拱手。
我往前两步,冲小老头还礼:“劳烦您,我们要去长安城,是否此路不通?”
“啊,”小老头扶着拐杖点头,“仙子久不来人间,难免有此一问。此去长安城,非步行不可前往。”
“步行?”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对对对,”小老头继续,“新任国君为保首都安泰,集结千万术士之力,在长安城周遭立起天幕,将一切术法阻挡在外。即使仙界之人来此,也要收敛法力、散去修为,以凡夫俗子之身步行进入长安城。”
“什么?!”天蓬跳了起来。
大圣冷哼一声,拿金箍棒敲了敲我肩膀:“小阿紫,散去修为进入城中,俺老孙可就护不了你了。你还去吗?”
我看了看地平线上的长安城,低头盯住小老头的眼睛:“老人家,这进城规矩可有例外?”
小老头定定看着我,摇摇头:“无一例外。”
“出城可有规矩?”我问。
“没有。出得城来,一切照旧。”小老头还是摇头。
“佛门高僧,玄奘法师,如今是否还在城中?”我问。
“法师这些年来从未出城。”小老头回答。
“你知道他现在何处?”我问。
“小老儿不知。小老儿进城也是俗人一个,没有术法傍身,无法得知法师去向。”小老头摇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我点点头:“辛苦您老,您请回。”
小老头答应一声,正要一溜烟钻回地底,突然抬头看了看我们,边咳嗽边说:“小老儿提醒一句:这长安城内无数高人异士,通晓术法以外的各种手段。几位既然要进城,最好还是乔装改扮一番,不要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说完,也不等我们回答,小老头顺着白烟消失了。
我看看自己,又转身看看天蓬和大圣,有些迟疑:“乔装改扮,要怎么做?”
天蓬拍了拍胸脯,冲我挤眉弄眼:“阿紫姑娘,你来看。”
就在一瞬之间,天蓬从上到下换了一身行头:发髻规规矩矩挽在脑后,一身浅黄麻布长衫,身后还背着一个小布包。配上灰扑扑的布鞋和水汪汪的桃花眼:俨然一个纯良无害的赶路之人。
我忍不住鼓掌叫好,然后好奇地看向大圣,等着。
大圣将金箍棒往下一点,金箍棒落地之时就变成了一根木棍。拿着木棍的大圣改头换面,成了一个一身青灰短打的精干武士。唯一的线索是那快飞上眉梢的眼角,以及一丝埋在眉毛下方的金线。
他俩彼此看看,又一起看向我。
我正笑得睁不开眼,边喘气边摆手:“我来不了。化形以来就是这身紫灰色长袍,没得换。”
大圣刚要开口,被天蓬一把拦住:“猴哥,我来我来,我懂。”
说着,天蓬对着我一挥手,我只感觉腰间陡然受力,一条腰带凭空缠了上来。
“哎哎。”我伸手摸向头顶,那里有什么拉住了我的头发。
“好了!”天蓬激动地搓了搓手,边看着我边用袖子擦拭眼角,“啊,我家翠兰就最喜欢这身衣裳。阿紫姑娘虽然矮小了些,穿着却也挺好,挺好。”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莫名有些不快:大红短襟配翠绿长裙,脚上还是一双粉色布鞋。这真的比我之前那件好吗?
我求助地看向大圣,努力忽视他压抑不住的笑容:“大圣,给我换个颜色吧?”
“这身不好吗?”大圣一本正经地问我。
“好,”我咬牙切齿地回答,“是我不喜欢打扮得这么好看。”
“那可惜了。”大圣装模作样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我头顶。
耳边传来天蓬的哀嚎,我耷拉着眼睛往下瞄:总算从上到下都恢复了紫灰色,不再看得我眼睛疼。
“走吧。”把唧唧歪歪的天蓬扔在一旁,大圣和我并肩往长安城走去。
上次走这段路还是跟着商队,走的时候还在想着要怎么找到大圣,急匆匆往前赶路,连马车都觉得不够快。这次换成和大圣一起走,却好像没走几步就到了城门口。
长安城似乎毫无变化,依旧稳稳当当立在平地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进出城门,热闹程度不逊于开坛讲法那天。
“快走快走,门洞中不许停留!”手拿长枪的卫兵对着人流大喊大叫。
“哎,让开!让开!”身后传来一阵呼喝声,我被大圣猛地拉住,紧接着一辆马车从我眼前疾驰而过,差点把我掀翻在地。
“嘿!”城门里外的卫兵一拥而上,将那马车拦在门洞出口,然后七手八脚地把赶车人推搡下来:“你小子要造反啊!门洞里还赶这么快,撞死撞伤吃了官司你好得了吗!”
赶车人年纪不大,这会儿估计是吓坏了,憋得满脸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人看着倒有些眼熟,就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我站在出口另一边,扶着头用力想。
那群卫兵正吵吵着,从马车上钻出来一个人:满头白发,满面笑容,袖子紧紧系在手腕上,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索。
那人一下车就直奔赶车人而去,站在赶车人身边给那群卫兵拱手鞠躬,嘴里不停求着情:“军爷军爷!饶了小子这一回!这小子不是故意的,是这马惊了!军爷!马惊了!”
“马惊了?马惊了就能横冲直撞?!马惊了就能不顾王法?!”领头的卫兵直瞪眼。
白发老人笑得更欢了:“不能不能。还多亏各位军爷帮忙拉住了这马,不然还不知道这小子要闯下多大的祸来。各位军爷辛苦!辛苦!”
“哟,”领头的卫兵也笑了,“说声辛苦就完了?”
“不不不,”白发老人连连摆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伸手递给卫兵,“给各位军爷压惊,压惊。”
接过布包掂量了两下,领头的卫兵点点头:“行,你们走吧,让这小子以后多注意着点儿!下次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是是是。”白发老人紧紧拉着赶车人的手,两人回到马车旁边。
等那群卫兵散去后,我一溜小跑跑到白发老人身边,他们还在低头检查马车。
赶车人一边轻轻拍着马背一边嘟囔:“爷爷,刚那兵贼子下手真狠,进城的时候我就想着绕开他们,却还是被他拿刀尖刺了咱马肚子。”
白发老人回头看见我,拿脚踢了赶车人一下,示意他噤声:“少说话,马没事就走了。”
我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冲白发老人喊:“刘老,你不认识我啦!”
刘老又回头仔细看看我,笑眯眯挠着头:“哟,姑娘,恕我老汉眼拙,您是?”
“我呀,”我看了看身后的大圣,压低声音,凑在刘老耳边说,“我孙阿紫呀!跟你们走过一趟,这才多久,你就不记得啦!”
刘老瞪大眼睛,退后两步,上上下下打量我好几遍,头摇得跟筛子似的:“那小子?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不会不会!不可能不可能!”
“哎,”我气急,“我不过就是急着找大圣去,没跟你们道别么?怎么现在都不认我了?!我连工钱都没问二哥要呢!”
刘老站在原地抓耳挠腮:“不是,你这姑娘!那小子都不见人影四五年了,而且,而且他也不是……”
“阿紫姑娘,”天蓬凑到我眼前,满脸疑惑,“这谁啊?到底认不认识你?”
我回头求助大圣,大圣想了想,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对你来说才几天,对他来说的确有好几年了,不记得你也正常。”
是吗?我叹了口气,也不想再看刘老,转身就要走。
“等等,”半天没出声的赶车人突然叫住我,“你就是求佛寻仙去了的那个傻小子吗?”
我别别扭扭地点点头:“对,是我。”
赶车人见我承认,一个箭步冲到我眼前,两眼放光地盯着我:“我光听爷爷说来着,这回见到真人了。你看着也不傻啊?”
“我看你傻!”刘老反应过来,狠狠打了一巴掌赶车人的后脑勺,把他推到身后。
“爷爷你让我瞧瞧呗,你总说他多可怜多能吃苦,还救过你的命,我一直惦记着要瞧瞧看呢!”赶车人赖着不动,硬生生又挨了刘老两巴掌。
“刘老你还总提我呢?”我乐呵呵问,“但我不记得救过你啊?”
刘老揍了自己孙子一顿,看起来心情好多了。见我问他,也不像先前那么惊讶,只把双手抱在胸前,斜眼瞧着我,良久才回一句:“你真是孙阿子?”
这名字当着大圣的面被叫出来,让我一瞬间从头顶红到了脚心。我忍住掩面而逃的冲动,硬撑着点点头:“对,刘老,真是我。”
刘老叹了口气:“这让我老汉怎么想得到?!我和姚二哥找你找了大半年,你倒好,转身就变作了姑娘家。这让我们怎么找得到?!你这小子!”
说着,刘老一手指着我一个劲儿地摇头,另一只手又把自己孙子抓来揍了一巴掌。
“我,我不知道你们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老上下看看我,又看看旁边看戏的天蓬和大圣,再叹了口气:“算了,你也不容易,一个姑娘家逃荒出来是应该谨慎些,倒是我老眼昏花,看走了眼了。你说说你,力气比谁都大,又不爱洗澡,连头都不梳,整个人看着就黑乎乎的,谁能想到!”
黑乎乎?我有吗?大概是吧……
“好了好了,再见到你就好了,”刘老两手一拍,作势要拉我又有些犹豫,只好改成冲着马车挥手,“小子啊,这称呼我就不改了,你要是还记得我和姚二哥,就跟我去见见他,怎么样?他可是一直念叨着你,你都快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了!”
我用力点头:“好啊,姚二哥也在长安?”
“在在在,”刘老笑眯眯地冲天蓬和大圣连连点头,“你这两位朋友也一起吧?一起一起,上车上车。姚二哥现在生意做大了,在长安买了个院子,既能歇歇脚,也能当临时库房,宽敞得很,正好一起去看看!”
一行人在刘老的招呼下坐上了马车,随着赶车人的一声呼喝,马车骨碌碌往前走着。
刘老坐在我旁边,天蓬和大圣坐在对面。刘老转头面对我,假装要和我说话,其实一直悄悄观察着对面两人。
我见他还是老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刘老,你刚说过了几年了?四五年?你还真没什么变化。”
“呵呵,”刘老捏了捏自己的膝盖,“是没有你小子的变化大。你说说看,这些年你都干什么去了?”
“我啊,”还真不好说,“我,拜师了,就是玄奘大师,他收了我,喏,他俩就是我的同门师兄。”
刘老眯着眼看着我。
“怎么?不信?”我继续扯谎,“我们都是大师的俗家弟子,这些年都在关外历练来着。要不是佛门紧急召唤,我们还准备把大师当年的西行之路再走一遍呢。”
刘老眼都快眯没了,我等着他训我胡说八道,他却缓缓点了点头:“唉,你小子大概真不是凡人。信,你说的我都信!不光我信,等会儿见了姚二哥,你一样的话再说一遍,他也能全信了!”
我糊涂了:“为什么?我倒不信了,你们这么信我?”
“嘿嘿,”刘老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十分眼熟的小包,“你还记得你那一包果子吗?”
我点点头,从花果山带出来的仙果么,我是送给他们了。
“你走后一年多,我跟着姚二哥重走这条商路,还是走到那条河边,还是让程波子找船夫渡我们过河。你猜这回怎么着?”刘老神秘兮兮地停下了。
“程波子要害你们?”我瞎猜。
“不是不是,”刘老摆摆手,“那天眼看着天气很好,水面风平浪静。船夫刚把船摇到河中央,没想到一条巨蛟从水底窜出来,直接打翻了我们两艘货船,所有人都掉进水里,只等着要么淹死,要么被那蛟龙吞了。”
“然后呢?”天蓬插嘴。
刘老继续回忆:“我被那蛟龙卷起的巨浪当头拍下,只一下就昏昏沉沉不省人事,是程波子一手拖着我,这才救了我一命。他把我和姚二哥堆在一个货箱上,自己转头去救其他人,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至今尸首全无。”
“大家都以为他有害人之心,谁知道他倒是个英雄。”我按住胸口,有些喘不上气。
“是啊,还是姚二哥看人看得准,换我还真不一定能用他,谁知道还能被他给救了。我欠他的不止一条命啊。”刘老感慨着。
“爷爷你继续往下说啊!”车厢外头那赶车人竟然也在听故事。
“你好好赶车!”刘老斥责了一句,接着说,“我和姚二哥不通水性,只能死死抱住那木箱不敢松手。但漂了一天一夜,我俩都又累又饿,都快坚持不住了。这时候,姚二哥想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我顺着问。
刘老讲到这段眼睛都亮了:“姚二哥说,宁可淹死,不想饿死。他决定开了这木箱子,找找吃的。”
“这是什么破主意!”我没忍住。
“呵呵呵,”刘老笑起来,“我脑子昏昏沉沉,根本没力气和他争辩,只能任由他打开箱子。这箱子一开,你猜如何?你那包果子,你那包早就被我们忘了的果子,就这么掉在他手里。”
“当真?”我吓了一跳。
“当真!”刘老涨了一个调门,“没来得及多想,我们几口就把你那包果子吃完了。真没想到,这果子一进了肚子,这肚子里就像是有了一团小火苗,越烧越旺,越烧越旺,把一身寒气烧了个精光。我只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也顾不上会不会水,就在水里瞎扑腾,一个劲儿地朝岸边扒拉。嘿!没几下就真被我扒拉上岸了!我一上岸,还没站稳,后背就被人拍了一巴掌,我回头一看,哈哈,姚二哥就跟在我身后,他也扒拉上岸了!”
我瞪大双眼,无话可说。
刘老还是没忍住,用力拍着我的肩膀,大声喊着:“小子!你的好果子啊!你给我的时候说能救命,我还当你是胡说八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玩意儿真就救了我一命!我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做梦呢!”
我疼得呲牙咧嘴,连忙拉住刘老的手,给他放回他自己的大腿上:“您拍这儿,用力拍!”
“呵呵呵,”刘老听话地拍起了自己的大腿,“这一趟之后哇,我可就不敢轻易走商了,直到去年,说这蛟龙被国师给灭了,这天下让国师他们治理的风调雨顺,又加上我这孙子要弃文从商,我就合计着跟姚二哥商量商量,带我孙子出来见见世面。”
“就是那个要当大官的孙子吗?”我特意提高了声音。
“唉,好好的书不愿意读,要跟着我学走商。”刘老叹气,“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我也就算了。人各有志,不好强求。不读书就不读书了吧,好好经商也能活着。是吧,孙子?”
“是的,爷爷!”赶车的又竖着耳朵听着了,“但这事得怪您自己。是谁从小给我讲走商的故事的?是谁天天在我面前感慨那些路上的奇人轶事的?就说这神奇果子,您给我说了多少遍了?”
刘老气得掀开帘子,边骂边拉缰绳:“我跟你说是让你跟着学吗?你自己不学好还赖上我了!停下停下,到了!”
马车晃悠着停住,我急匆匆跳下车,脚刚沾地就被刘老一把拉住:“来来来,跟我走,进去了可先别出声,咱看看姚二哥认不认得出你!”
刘老的头发虽然全白了,手上的力气却一点不减当年。我都没来得及和大圣他们打声招呼,就被拽进院门,脚步不停地直奔后院厢房。
“姚二哥!姚二哥在吗?快出来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刘老边走边喊,中气十足。
“哎!”房中有人高声答应,紧接着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壮汉走了出来,冲刘老拱手行礼。
我努力看了又看,才从那团毛发后面看出点姚二哥的影子。
“刘老你可算到了,就等你了!”姚二哥说着,看向我,“这谁啊?你在路上捡的孙子媳妇?”
“嘿!”刘老笑眯眯背着手,“你仔细看看,这人你可认识!”
姚二哥听话,走上前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个不停。我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脑袋跟着他上下左右转悠,几下就把我自己转晕了。
“刘老你拿我寻开心呢吧?”姚二哥看着我直皱眉。
刘老笑得更欢了:“我哪有那闲工夫。你可看仔细了,这天天念叨着的人都认不出来?”
“天天念叨?”姚二哥抓着自己的胡子搓了又搓,“我天天念叨谁?哎!你这小子!”
姚二哥冲上前来,猛地拿手拍在我肩膀上,我被拍得踉跄两步,半边身子火辣辣地疼。
“哎哟!疼!”我捂着肩膀,欲哭无泪,“二哥你下死手啊!”
姚二哥呵呵笑着,又是挠头又是搓手,忙不迭道歉:“哎呀哎呀,下手重了!忘了你小子不经揍。”
“二哥,”刘老冲姚二哥努嘴,“你也是睁眼瞎,这还能叫小子吗?这明明是个大姑娘!”
“这?”姚二哥愣了愣,退后两步重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刘老,满脸不解,“你小子,怎么,怎么穿成这样?”
“哈哈哈,”刘老大笑几声,拉住姚二哥往房里走,“来来来,进屋坐下说,坐下说!”
招呼上倚着院门看戏的大圣和天蓬,所有人都跟着刘老走到厅里坐下。
“这倒没想到,”刘老认定了我之前是故意掩饰自己姑娘家的身份,把他猜想的我的孤苦身世又跟姚二哥说了一遍,姚二哥听完还挺感慨,“这世道,一个姑娘家,也是苦了你了。”
“不过现在好了,”姚二哥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你二哥我走商也赚了不少钱,你就跟着我。女儿家的走商不行,安心在家待着也可以。做做女红,学学管账。等我在长安给你寻一户好人家,欢欢喜喜地嫁去当夫人!”
“二哥!”我插不上话。
“嫁妆和身份你都不用管,就说是我女儿,寻亲来的,没人敢说闲话!”姚二哥拍起了胸脯。
我看了看刘老,他眼看头顶,故意不接我话茬。我又看了看大圣,他单腿翘在椅子上,单手托腮,笑眯眯看着我,一言不发。
都是些指望不上的家伙!
我气急,转头瞪着天蓬,天蓬被我瞪得没办法,咳嗽两声开口:“姚二哥是吧?幸会幸会,我是阿紫姑娘的师兄,猪悟能。”
“哦,幸会幸会,师兄?”姚二哥疑惑。
“对对对,”天蓬一本正经,“我们师从上玄下奘法师,不才比阿紫姑娘拜师早一些,厚颜认了师兄之称。”
姚二哥犹豫着点点头:“玄奘法师?那是佛门?收女弟子吗?”
“收的收的,”天蓬语气坚决,“众生平等,有缘即可。”
姚二哥把视线从坐得端端正正的天蓬身上,挪到就快躺倒的大圣身上,最后挪到我身上,盯着我问:“小子,你真拜了玄奘大师当师父?”
我有些不忍心,却还是点点头:“真的。师父一见我就说有缘,当场就收了我当俗家弟子。两位师兄也都是好人,在外修行的时候全靠他们照顾我。”
姚二哥叹了口气,点点头,冲大圣和天蓬拱了拱手:“这小子嘴笨心善,做事多少有不周到的地方,辛苦两位多多看护了。”
天蓬连连摆手:“不妨事不妨事,自家人自家人。”
“不过,”姚二哥沉下脸来,“这小子也是跟着我走南闯北的好兄弟,我这条命有一半还是他给的。要是被我知道你们佛门亏待了他……”
我连忙拉住姚二哥,不让他再说下去:“二哥二哥,放心放心,他们真没有亏待我!”
“亏不亏待的,你有什么办法对付佛门?”快睡着的大圣突然开口了。
姚二哥冷哼一声:“我兄弟加入佛门,是他自己早就想好的,这我也知道。不过要不是他动作快,跟了玄奘大师,我肯定要劝住了他。你们自己看看这几年佛门都混成什么样了?先是治不了妖怪丢了国师的位子,后来又惊了御驾惹怒圣上。要不是玄奘大师在圣上面前苦苦支撑,佛门早就被道家赶出中原了!”
“此话当真?”大圣盯着姚二哥问。
姚二哥一拍桌子:“当真!你出去问问,如今谁不知道这天下是道家的天下,也就是圣人们感念旧情,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罢了。我兄弟愿意跟着佛门,就跟着佛门,但只要有朝一日他反悔了,想从佛门出来,你们就得恭恭敬敬原模原样地把他给我送出来。不然……”
“不然怎样?”大圣眯着眼瞧着姚二哥。
“哼哼,”姚二哥稳稳坐着,“不然,朝里养着那么些个道士可不是吃白饭的。凭我和朝里官爷们的交情,借出十个八个老道来,几下就端了你的庙门!”
大圣听完,缓缓坐回椅子上,恢复要睡不睡的姿势,丝毫没有继续搭话的迹象。
天蓬接过话头,打起了圆场:“哦哈哈,我们也是在关外久了,修行起来就不理俗事,却不知道这道家现在如此厉害。二哥你这番话倒是让我们长见识了,哈哈,长见识了。”
刘老这时候终于不再看头顶,笑呵呵加入了打圆场的行列:“哎呀,大师们懂佛理就好,俗事自有俗人管,不用帮他们瞎操心。这小子养的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没有在佛门受过委屈,我觉得挺好!挺好!”
我跟着连连点头:“嗯嗯,挺好挺好。”
姚二哥看着我边笑边叹气:“随你,我还能管得住你不成。既然玄奘大师愿意收你,我总还是信得过玄奘大师的。只是你小子可不能再一去杳无音信,有空的时候记得给我和刘老写封信、带个话。”
我只剩点头:“嗯嗯,写信写信。不对,我不识字啊,还是托人带话吧。”
刘老哈哈大笑,指着我和姚二哥笑得停不下来。他孙子这时端着茶水进了厅来,话题又转到他孙子身上,这才把前面的话头给彻底掐断了。
可不能再聊下去,真把大圣聊急了怎么办?!
我趁姚二哥不注意,给天蓬一个劲儿地使眼色,让他找个由头告辞走人。天蓬努力发挥了好几次,终于把话说死,不走不行了。
刘老和姚二哥把我们送到院门口,一个劲儿地嘱咐我不要忘了经常回来看看,又悄悄塞给我一包钱粮,然后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就是不愿意转身回去。
我道别道得口干舌燥,说到实在无话可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顺着巷子走到大街上。
大圣和天蓬正倚着街角大树等我,我加快脚步走到他们身边,不好意思地傻笑几声。
“有机会多看看他们,”天蓬叹了口气,“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再看看高老庄。”
“走吧。”大圣伸手接过我怀里的包袱,挑在棍子上,背在身后。
我看了看空空的手掌,点点头:“走了。”
等有机会从花果山再拿点仙果,托人带给二哥他们。
总有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