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革命物语3:国王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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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立誓报复

巴比伦主教只剩下绝望的叹息。为何是我这个小小的教士呢?

“我等都是新手,而且不过是名义上的主教。”

“要这么说的话,我就是没有主教位置的主教。是啊,我已经不是欧坦主教了。”

塔列朗辞去了主教一职,这是事实。写信通知了法兰西国王和欧坦郡公所,没有通知罗马教皇厅。总之,他已经在一月二十日做出了决断。

本来担任圣职就不是心甘情愿的。可需要钱,做欧坦主教每年可拿总额一万八千里弗尔的俸禄。现在不再需要这些钱了。

去年开始的行政改革使得人事焕然一新。塔列朗得益于此,成为塞纳县评议员。年收入按照对方提出的金额,大概在一万八千里弗尔。

——还要什么欧坦主教。

对于一般的教士而言这个决断不同寻常。塔列朗头也不回地抛弃令人艳羡的主教之位。一般做法应该是接受塞纳县评议员职位,并继续兼任主教。

——可那不就是旧制度嘛。

塔列朗吹嘘道,他一点也不后悔。超越常识大胆的决断让他的自尊心高扬。

他这样做不仅告别了自己痛恨的身份,最后还狠狠地侮辱了它。即使不再是欧坦主教,我还是我,没有任何改变。主教的身份和我塔列朗-佩里戈尔的名字比起来一文不值。

“但主教还是主教。”

塔列朗说,在主教同僚眼前不得不继续演戏。是啊,巴比伦阁下也明白主的永恒性吧。虽辞去欧坦主教之职,可过去已经授予圣礼。神圣的圣礼永远保持其效果。

“真是太可笑了。”

是讽刺,还是真心话,塔列朗报以至少让对方不明所以的微笑站起身。从茫然失措、仿佛被抽走灵魂的巴比伦主教手中,拿回刚才被他夺走的手枪。枪口既不是对准对方也不是对准自己,仅仅放进兜里。

“走吧。巴比伦阁下。”

巴比伦主教迪·布勒肥胖的身躯与其他高级教士别无二致。塔列朗拍了拍他肥胖的肩膀,向前迈出自己不方便的右脚。总之,出发吧。不管因为什么自己被选出,眼下除了完成使命没有其他办法。

“还要去里德阁下那里,他是另一位被选出的主教。”

塔列朗利用手枪重复了自杀表演,又将一位害怕的同僚拉进统一战线。三人按照计划,前往位于圣奥诺雷路上的福音派教堂。

教堂位于巴黎市内,距离很近,但还是乘坐马车前往。不仅仅因为塔列朗腿脚不便。脸色铁青的两位同僚一同坐在马车里,国民卫队的士兵守卫在前后左右。

气氛严肃却不像是去执行圣务。塔列朗不禁思索,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巴比伦主教和里德主教二人的不情愿。像桑斯大主教、奥尔良主教、维维耶主教那样早已位列高级教士之人都宣誓忠于宪法,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很有勇气的,但面对这个困难的选择,他们还是犹豫不决。不过,正是因为那些家伙逃了,巴比伦主教、里德主教这样新任主教才能有一席之地。

——更何况,还有我。

自己是宪法宣誓主教,也是一系列宗教改革的主谋,遭到驱逐也很正常。但是塔列朗本来就对讲道理没有兴趣。什么立场、情理、责任,他全都无视之存在。

也有其他人退出。自己也辞任了欧坦主教。为了避免再卷入什么麻烦事,也有充分的理由拒绝主持祝圣。

——可我接受了。

塔列朗不知道祝圣仪式会有多少效果,但他明白肯定会遭人嫉恨,却还是接受了这项光是损失的使命。可以说是他自己主动接受的,而不是被逼迫的。

——我想要做。

不如说是不想逃避。像你这样行为不端的主教竟敢主持祝圣,当心遭天谴。你就是造成法兰西教会分裂的罪魁祸首。面对这类威胁,不得不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是再怎么恐惧,最为讨厌的便是逃跑。

——有胆你们便试试看。

塔列朗示威似的。要杀便杀!你们这些下等人,要取我夏尔·莫里斯·德·塔列朗-佩里戈尔的命便放马过来。

塔列朗认为自己不会那么容易死掉,不会遭到鼠辈袭击死得不明所以。

当然这没有根据。仅仅是单纯地相信如此。仅仅是出于自己存在价值强烈的自负。并非由于相信自己是不死之身,或对自己体力有过高的估计,自己不会忘记身体上的不自由以及遭到袭击也无法还手的劣等感。说不定会被干掉。没有还手之力,不得不在悔恨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因此对我来说也是孤注一掷。

我夏尔·莫里斯·德·塔列朗-佩里戈尔有何价值?塔列朗心中激起一阵好奇。如果没有自己所相信的价值,死了倒也一了百了。遭人控制苟延残喘还不如死。《教士公民组织法》也会如同朝露一样消失。一系列的教会改革也会恢复原状。更不用说进入全面战争,教会分裂已经没有妥协的余地。出路只有一个,胜出还是失败毁灭。

——可是,我胜出活下去的时候……

好了,你们这些家伙,给我记住了。一定让你们后悔威胁我。不,在那之前反抗我、困扰我、嘲笑我的,都会让你们后悔。塔列朗立誓报复的对象不用说,谁也不例外。

——要存在例外的话,也只有天上的神明。

塔列朗一瞥车窗外无数的刀剑便下车了。国民卫队其他的队伍已经在圣奥诺雷路上等待,福音派教堂前戒备森严。但这里是建筑物排列杂乱的大都会巴黎。

有无数能够藏身的地方,能够支上狙击枪而不被发现。塔列朗边走向教堂,边环顾左右。啊,来啊。

——别犹豫,朝我来吧!

塔列朗进入教堂,在司祭馆更衣。身穿长白衣、胴衣、法衣、圣带等,白色的布料上饰有金丝,手持主教杖,头戴主教冠。执掌仪式必须以完美的祭服出现。

“话说回来,祝圣应该怎么做?”

教堂里光线昏暗,塔列朗问周围。

没有回答,众人皆面露诧异,保持着生硬的沉默,烛台上的火焰燃烧着。不仅艾克斯丕、马诺等新任主教眼神游离,甚至连执行仪式的巴比伦主教、里德主教都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是没有听懂问题吗?塔列朗又重复了一次。我说的是祝圣的做法。方法啦、顺序,还有需要的圣具。

“没人知道祝圣的方法吗?”

“应该要用到圣油吧……”

里德主教小声回答。塔列朗愤然。啊,圣油吗?叔叔那里有的,不可能从兰斯取来。不是有吗?那个油壶。

“气氛营造得很好。话说这个圣油应该怎么用?”

“欧坦阁下,您应该……”

“我怎么会知道。”

“……”

“怎么?各位,要委托给别人吗?”

“……”

“好吧,那么就差不多做做吧。”

祭坛前摆好了需用的物品。总该能完成祝圣仪式吧。本来就是诳人的,程序上哪怕有点差错也没什么关系。只要是出色主教亲手执行的就行。

“可能会有些凉,那么,要开始了。”

塔列朗一边说一边将圣油洒在两位新任主教身上。轻巧的手法使得圣油如同雨滴般洒落,连自己都觉得敷衍了事。

不可饶恕。立宪派也不会允许这种亵渎神明、马马虎虎的态度。塔列朗自己也不得不联想,如果这时教堂内潜伏着拒宣誓派的刺客,毫无疑问他肯定已经怒发冲冠。

此处有国民卫队严密守卫,不用担心会被外人看到,但恐怕哪个人不注意大嘴巴说出去。巴比伦主教担心地责备道。欧坦主教,欧坦主教。

“恶意的挑衅会被歪曲意思的。”

“巴比伦阁下,那不是歪曲。”

“……”

“我喜欢挑衅。”

“这……”

巴比伦主教还想说什么似的,有点受了打击站不稳脚的样子。虽然不是跟他一样无精打采,但塔列朗在刹那间也感觉心脏像是被抓住一样,忐忑了一下。

传来了枪声。是刺客吗?暗杀吗?这些话语突然在众人脑海里划过,教堂里的空气如同冻结一般。但是经过数秒的寂静,明白过来不是那么一回事。

事实上没有子弹飞来,也并没有杀红了眼的家伙持刀突袭。教堂内一片静谧,但不同的是圣奥诺雷路沿路笼罩在更响的如同山鸣般的声响之中。

“是杜伊勒里宫那边。”

国民卫队的一名士兵前来报告。巴黎的群众涌向那里,拥挤得进退不能。

这一点用不着听汇报,打开门,外面的骚动听得清清楚楚。王族不能胡来!王族是小看《教士公民组织法》吗!抛弃法兰西人民,打算做罗马的走狗吗!

要理解这些愤怒的语言,塔列朗马上想到了一件事,放下油壶,突然变得无精打采。

甚至连颓废虚弱的力气都没有了。没法认真做了。真是愚蠢啊。

“真这样做了……那些老奶奶。”

塔列朗脱下主教冠。它太重了,太沉重了。只要老奶奶们靠得住,即便装模作样戴冠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