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新教士
格雷戈瓦牧师是坚定的立宪主义者。他是昂贝尔梅尼的主任司祭,同时也是南锡选区选举出的教士阶级议员代表。
关系到议员资格而前往凡尔赛,格雷戈瓦牧师想必很惊讶。全国三级会议召开,一开始针对议员资格审查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分阶级讨论、投票,第三等级事实上被剥夺了发言权,因而公开抗议。
平民阶级的代表们宣布成立国民制宪议会。但只要第一等级教士代表、第二等级贵族代表不与他们一起讨论,国民制宪议会就不过是自称而已。于是瓦解第一等级的重任就落在了同情第三等级运动的格雷戈瓦牧师身上,由他作为教士代表中的领头人,尽力撮合两大特权阶级参与到国民制宪议会中。
塔列朗从那时开始与他共事。
同坐在议席上,塔列朗也不是没怀疑过格雷戈瓦牧师的真实意图,究竟有多少是真心的,还有什么别的企图?但随着教会财产国有化、《教士公民组织法》颁布实施等进展下来,这位司祭仍保持支持立场。
——那么,可以说宪法才是格雷戈瓦牧师的神。
塔列朗正因为看到他毫不动摇才会如此说。格雷戈瓦牧师欣然接受,于十二月二十七日向包括《教士公民组织法》在内的宪法进行宣誓。他是第一位宣誓的教士。
“我宣誓,在教区信徒的监督下忠诚于国民、忠诚于宪法、忠诚于国王。我宣誓坚守行使国民制宪会议制定、国王陛下签署的宪法赋予我的全部权力。”
宣誓词仿佛公职人员举行入职仪式时候说的话。今后不是为神、为教皇献身,更不是为法兰西主教,而是为法兰西人民奉献自我。法兰西宪法保护教士的权益,因此格雷戈瓦牧师毫不犹豫地宣誓。
这一瞬间,一位新的教士诞生了,一位立宪派司祭。
格雷戈瓦牧师不只是自己宣誓,还督促同辈同僚们宣誓,为全新的教会尽心尽力。
——可是啊……
之后没有如想象那样持续。塔列朗颇为不屑。
没办法把握全局。需要进行宣誓的人数,哪怕排除修道士,也足足超过五万人。而且发生在法兰西广袤的土地上,结果没那么容易上报到巴黎。不禁让人悲观。
单看现任主教,现任主教三百五十人,其中已宣誓的包括塔列朗在内仅仅七位。高级教士一般生活在巴黎或凡尔赛,所以能了解准确情况。同为议员的教士有四十四人,宣誓的不过四人,数字过于残酷。不用说,这四人中又是包括了塔列朗本人。
大多数主教等高级教士拒绝宣誓。司祭等低级教士接近一半拒绝宣誓。这就是现下预计不得不驱逐的人数。
——布瓦热兰这家伙。
不用特地去问,肯定是这位艾克斯大主教从中作梗。
他说不定传令法兰西各个教区,甚至直抵低级教士,命令他们拒绝宣誓。法兰西教会会议不成立则不得承认《教士公民组织法》。直到欧坦主教卑劣的两面派行径受到惩罚为止,不停止抵抗。
——可这也难以置信。
塔列朗心里想的是,好歹这也是国家的法律。《教士公民组织法》经过国王批准,已经成为要求强制宣誓的法案了。
反对法案会受到相应的惩处。早前公布拒绝宣誓的教士将失去教职。不只失去社会地位,还会剥夺其住处,连饭都吃不上的他们只能沦落街头。
——明明知道竟然还拒绝宣誓,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塔列朗不太相信。他们打算过持钵化缘的生活不成?
他嘲弄道,自己何尝不想结束。但是事实上总有教士拒绝宣誓。即便施加制裁还有顽固不改的。
——比如圣叙尔皮斯教会的主任司祭。
那个叫帕斯芒的神父公开表示拒绝宣誓。塔列朗的住宅离学院路很近,圣叙尔皮斯教堂的骚乱自然能传入耳朵。信徒被神父的决定激怒,开始攻击司祭馆。
他们纷纷拿起身边的棍棒、锤子等作为武器,还有人扛着国民卫队的枪,情势接近暴动。
塔列朗上马车时,发现众人给帕斯芒神父动用了私刑。神父被丢到下着雪的路上,半生不死。
“怎么样,明白了吗,你这臭神父!”
帕斯芒神父在骂声中支起上半身,用微弱的声音说,在下不能向宪法宣誓。
“你说什么!这家伙。”
越这么说只会越招致暴打。
——多么愚蠢。
塔列朗只能这么想。愚蠢,不考虑自身得失那就是愚蠢。话说回来,拒绝宣誓能得到什么呢?反过来说,宣誓了就算是玷污自己的名誉吗?
——要说本来也不是大人物。
塔列朗也明白自己如何嘲笑都没意义。再怎么折磨圣叙尔皮斯教堂的主任司祭,也没法打破目前的困局。
理所当然,议会对教士里拒绝宣誓的风潮感到担忧。一月二日,教会委员泰亚尔登台演说,要求教士按照强制宣誓法案履行义务。但克莱蒙主教博纳对此要求议会妥协。
“我宣誓,在教区信徒的监督下忠诚于国民、忠诚于宪法、忠诚于国王。我宣誓坚守行使国民制宪会议制定、国王陛下签署的宪法赋予我的全部权力。”
他希望在干巴巴的宣誓词里加一句“关乎灵魂之事项另当别论”。
虽然寥寥数语,却能够扩大解释的范围。若是采纳这个模棱两可的方案,很有可能就是变相达成妥协。
但议会实际上都是一帮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这意思到底是宪法对于关乎灵魂之事项不好使,还是关乎灵魂之事项必须遵从罗马教皇的指示,或是要就关乎灵魂之事项设立与议会平级的机构?经过数次激烈混乱的讨论,提案最终被驳回。
议会在次日一月三日的审议中确定,宣誓期限到第二日凌晨一时为止。接下来的一月四日,教士议员纷纷来到会场再次表明拒绝宣誓。多么愚蠢啊!只懂强硬的议会,还有坚决反对的教士,全都是些无可救药的蠢货。
“不,那是真正的信仰。”
塔列朗不禁皱起眉头。说话声音大得像是要狠揍旁人的是莫里牧师,教士议员里的极右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