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喜欢你,写进春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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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从今以后,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杨绛《我们仨》

山雨欲来风满楼,1966年,阴沉的天空似乎是在酝酿一场绝无仅有的风暴,接下来的暴风雨瞬间席卷了全国。钱锺书和杨绛成了红小兵口中的“牛鬼蛇神”,他们被拉着一起上街游行,戴着尖尖的帽子,脖子上挂着写满他们罪名的牌子。战争的硝烟没有击垮他们,这些自然也不能使他们屈服。他们一个被安排去扫院子,一个则被安排去扫厕所,院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厕所光洁得让人不忍心弄脏。对于自己的“罪名”杨绛不甚在意,当知道钱锺书的罪名的时候,杨绛勃然大怒,一反常态地大骂这些红卫兵捕风捉影,她说:“默存如果说这些话,肯定不是这口气,他会说得更俏皮些。”

后来杨绛回忆这段往事说:“那场闹剧实在精彩极了,至今回忆,想象中还能见到那个滑稽的队伍,而我是那个队伍的首领!”

1969年的日子虽然艰难,但至少比之前好一些了,他们被下放至干校,杨绛被安排种菜,此时她已年近六十岁了。钱锺书则担任干校通信员,每天他去邮电所取信的时候,就会特意从菜园的东边走,与杨绛“菜园相会”。其实这期间虽有人暗地里帮忙,但杨绛受到接二连三的打击,家人的相继离开,钱锺书的病,女儿的旧疾……可在杨绛的《干校六记》中,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怨天尤人,也没有愤怒的控诉,她依旧平和安稳,娓娓叙述着自己的经历。

杨绛叙述过这样一段往事,她小时候曾听到父母相互说笑,两人不知怎么的便说起了关于谁先死的话题,后来他们相互推让,母亲说:“我死在你前头。”父亲则说:“我死在你头里。”后来母亲想了一会儿坚定地说:“还是让你死在我头里吧,我先死了,你怎么办呢?”对于此番谈话,当时的杨绛并没有往心里去,可是现在看来,这些话里包含着无尽的爱意和眷恋,在没有所爱的人的世界,另一个人该是多么的哀伤与艰难。杨绛在潜意识里记住了父母的谈话,因此她便希望自己能最后一个离开。

时光静静流逝着,再美好的故事也总有谢幕的一天。

世间哪有单纯的快乐,快乐中往往会夹杂着悲苦,“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1994年,钱锺书病了,他病得很重,杨绛每天都去看他,给他送饭、端水。1995年的冬天女儿钱瑗也住进了医院,三个人分别居住在三个地方,杨绛只能不辞劳苦地奔波,那时她已是八十多岁的高龄了。

那个时候杨绛只祈求自己能比钱锺书多活一年,在她看来照顾人的事,男人是比不上女人的,所以她要好好地保护自己,生怕乱了次序。1997年的春天,他们的爱女先去世了,她将女儿的骨灰埋在雪松下:“从此老母肠断处,明月下,常青树。”

1998年钱锺书也离开了,临终前他似乎心愿未了,杨绛便在他耳边说:“你放心,有我哪!”话音刚落,钱锺书便静静地走了,或许在临别之前他眼前闪过的景象不是痛苦的经历,而是多年前身处异国他乡时,那个年轻秀丽的女孩冲他微笑着说:“不要紧,有我呐。”

杨绛曾在书中说:“锺书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里去呢?我压根儿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间,打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

钱锺书去世后,杨绛独自在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屋子里,静静地整理着丈夫钱锺书留下的手稿。钱锺书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大概也只有妻子杨绛能看得懂了。整理手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需要有人去做。晚年的杨绛在这安静的小寓所里过着隐士般的生活,在这间被称为“人生的客栈”里,静静地寻找自己的归途。

钱锺鲁曾这样评价杨绛,他说:“她像一个帐篷,把大哥和钱瑗都罩在里面,外在的风雨都由她抵挡。她总是想包住这个家庭,不让大哥他们吃一点苦。”

2016年5月25日杨绛去世了,她终是去寻找早已离开多年的爱人了。人世间再也没有“我们仨”中的任何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