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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法定假日前,我又一次开始收拾办公室,整理东西。都是正常的工作变动,一次与一次却大不一样。尽管上次是提拔升了正处,这次不过平级调动而已,但是给我的感觉却恰恰相反。此次整理办公室,是内紧外松式的。在人们看来,我毫无急不可耐、匆忙上任的样子,尽量保持办公室外观的原貌。事实上,该留的,该带走的,我都整理得一清二楚,说走,立马就能离开。而上次,那是不得不走,不能不走,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
当然,这种不同只是我内心的感受,属于隐秘和独享的范畴,然而紧接着的不同就显而易见了。那就是来自新单位那边的反应。市委文件发出的第二天,我就接待了一个算认识的陌生人。他叫边晓云,是市建设局的副局长。说是认识,是因为会场上经常见,他年龄在五十岁左右,给我的直接印象是不修边幅,说起话来方言口语非常重,咬字不清,不像一个机关干部,有点像是一个村干部;说是陌生,是因为与他没有更深的接触,只是认识而已,其爱好、性情、交往等等都一无所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人,边晓云说,是市建设局的办公室主任李文斐。李文斐因为跟我以前同属于办公室序列,工作来往见过几次,但也仅仅知道这么个人,却把他的名字与人一直没对上号。今天算是第一次对上号了。
我请他们坐下,泡了两杯茶,尽量做到和颜悦色。想想看,一个国家公职人员,他在职期间的一天至少九个小时都是在机关单位度过,家里除了两顿饭就是睡一觉,若是事务繁杂的岗位,一日三餐在家里吃的机会也并不多。所以,机关同事在一个公职人员的生活中占有绝对重要的位置,况且我接待的这两个人还是我即将赴任的新单位的新下级。
邝局长,张局长早就在家没上班,雍局长呢也有病请假,我和小李过来请示下你,你那边的办公室我们都收拾好了。这两天可以搬吗?
听这话我心里有些别扭,张万山跟我同时调动的,他要走,也得等我过去吧。就算他不理事了,雍阳是二把手,不管咋样,边晓云应该是受张万山或者雍阳的安排过来的,但是听边晓云话里的意思,分明他自作主张嘛。
这样不好吧,边局长,万山同志的局长还没有免掉,我也没有正式任命,市委对于建设局的班子也没有宣布,我怎么能马上就过去呢,你这不是让我违反组织程序吗?
我其实是针对他坏了规矩而言,要是个聪明人应该一点就透,而这个边晓云却是硬不开窍,他对于我的话外话毫无反应,仍旧在坚持着他的来意。邝局长,这不就剩下一个程序了吗?迟搬晚搬还不一样,搬过去,我们汇报工作也方便,不是?
我苦笑了一下,看来对于他这样的人,必须放下顾虑不给面子直截了当,于是我直言不讳地说,边局长,你应该知道,机关办事一般有个原则,什么原则呢?那就是有规定按规定办,没规定按规矩办,没规矩按领导指示办。你一个三把手,在一把手和二把手都在任的情况下来接我上任,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是你的个人行为呢?
这下边晓云的脸发红了,他搓着手说,邝局长,不是,不是,可能我只想着局里好多事耽搁不下,就来请你,考虑不周,考虑不周,你多担待。
我依然微笑,也不乏谦虚,边局长,你也是个老同志了,又是建设局的元老,今后我在局里工作,还得向你多学习,多请教,但是,今天的事,我得提醒你,干行政,你得按规则出牌,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程序,即使是屁大的事,你也得按照程序走,不按程序走,一旦误事,你就要栽跟头,走到了程序,即使是误了事,板子也不会打到自己身上。
边晓云的脸上已经挂不住了,他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冲李文斐挤挤眼,说,邝局长,那我就先走了。
送走边晓云和李文斐,我摇了摇头,心说这个边晓云,怎么说呢,说他笨吧,他能想到第一个来投门子,说他聪明吧,他竟然能做出这等有违常规的事来,聪明反被聪明误。由此可以推断,边晓云应该是这样一个人,有比较强烈的求进向上和把工作干好的主观愿望,只是缺乏必备的智慧和处事技巧,难成大事。这样的人可以很好地使用而永不会成为事业的绊脚石。
由边晓云的事引发,我开始琢磨市建设局的班子组成,俗话说,班子不硬,班长费劲。市建设局的班子是什么样一个班子呢?我便就我零星知道的,一个个梳理起班子成员来。因为从前在市建设局的下属事业单位市规划设计院工作过,后来又在市委办公室干,所以建设系统的人员大多不算陌生。张万山就不用说了,五十七岁,调人大过渡一两年也就退下来了。副局长除了今天这个边晓云,还有刚才边晓云提到的二把手雍阳。雍阳比边晓云年轻,也就大我三四岁吧,这个人经常来市委找原市委书记周学亮,按说,一个副局长,是没有资格直接给市委书记汇报工作的,但是雍阳是个例外,似乎颇受周书记器重,外界一度传言,张万山调走,雍阳将是市建设局长的不二人选。回想雍阳过去的言谈举止,我想,如果庞俊杰不来,或者周学亮晚走几天,那今天红头文件上任命的就是雍阳而不是我邝天穷了。
边晓云、雍阳之外,还有一个副局长秦素梅,是我的老上级,原市建筑规划设计院副院长。规划设计院改制为建设设计有限公司后,她就调回了局里,先是纪检组长,去年转任为党组成员、副局长。秦素梅是个业务干部,专业很强,但是行政能力一般化,加之也已过了五十岁,有些推天度日了。这几个人中间,只有雍阳很可能是我最头疼的人。此人最早在县上干过副县长、组织部部长,后又在市建设局待了七八年,既有基层从政经历,又有行业优势,在阅历上明显高我一筹,加之此次当局长受挫,必定心存怨恨,视我为最大政敌。
人虽未至,心其实已经进入那个环境了,其实客观地说,边晓云的话并没有错,市委党组书记的任命就已经预示着我是市建设局的最高长官了,我在内心也已经把自己摆进了这个位置。之所以对边晓云那样,不过是做给张万山看,而做给张万山看,最终是做给建设局干部职工看。
我要就位,一定要在市委宣布之后,即便省略这个程序不宣布,起码也要二把手雍阳带领班子全体成员来接我。从边晓云今天的举动,我已经看到了张万山、雍阳和边晓云之间的复杂关系。
这个春节过得极不平常。
确切地说,是很不平静。从腊月二十七开始,家里的门就不断被人敲响,来访者接二连三。这在我工作以来度过的十几个春节中是从来没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