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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火焰的棺材

邦光史郎

1

人在一生中能自始至终均守住一个角色,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是一人必须扮演多种角色才能生存的时代。但是女人不像男人那么善于风见转舵,尤其是佐世,她是个不算灵巧的人。

不善于处世,也不懂如何交际,尤其是婚姻关系更是弄得一团糟。

——为什么要结婚呢?婚姻是她最大的失败。

丈夫是个继承父业的贸易商,经营着一家小公司,相貌平凡,佐世一想到他脸上渗着油脂的睡相,近乎毛骨悚然的厌恶感便会由心底升起。

——当初为什么没有看清他裸视的面孔就答应了……。这是她最痛心的致命伤。

他的睡相可以视而不见,可是,她对他的想法及生活方式的厌恶,即使是闭上眼睛或塞住耳朵,都会化为光波或音波,不断地骚扰她。

——这件事实在令她难以忍受。

但她不能把这事向别人倾吐。

“你要知道,不久的将来,只要揿一下按钮,甚至只要在心里想一想,墙壁就会发光,或荧光幕就会出现,到那个时代,所有的人只要玩乐就行了。”

“每天都玩,实在很无聊!”

“怎会无聊,消磨时间的方法很多,所以休闲产业才会这样发达。”

“可是,在变成那样以前,大家早就被公害害死了。”

“被公害搞得紧张兮兮的毕竟只有一小部分人而已,不管在什么样的时代,都会有部分人被牺牲了。”

“如果你患了水俣病(一种因公害而致的病),你也会这样说说就算了吗?”

“我不可能得那种病。那种东西本来就只有穷人家才会有,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这一句话使得佐世顿时全身凉透。

“幸亏你是有钱人……”

“不错,是父亲辛苦挣来的财产,要好好保存。其实,那些经常发牢骚不满现状的家伙都是一些懒惰鬼,我真想对他们说,在发牢骚之前要先努力存钱才对。”

“可是,在这社会上有很多虽努力也成功不了的人。”

佐世的父亲就是这样的最佳例子。

“那种人是没有办法的,也许上天早就注定要给他们那样的命运。”

当佐世发觉丈夫有这种宿命的选民思想以后,就再也不愿和丈夫争论了。

争论是可以避免的,但他的傲慢却不必征求同意就渗入佐世的生活点滴中。

“喂,波下那些挂着鼻涕的小鬼又推倒我的篱笆进到院子里来了。下次再这样,我把篱笆通上电流,让他们再也进不来。”

丈夫经常无法忍受自己的居住环境遭到些微的破坏,他曾端着猎枪追逐那些孩子。

——怎么会是这种人呢!若是如此,最好不要生孩子。

如果有了孩子,丈夫却依然故我,那么,日常生活就会像地狱般痛苦。

丈夫把草坪推剪得整整齐齐,不停地监视那草坪,不容许有一枝杂草突然冒出来。

房子里的情形也是一样,一切东西都要整整齐齐、各就各位。

不管家里来了什么人,他就会骄傲地介绍,这是从斯德哥尔摩来的家具,这盘子是荷兰来的……,这些物品都亲手擦拭,惟恐有丝毫的刮痕。

——这样的生活会令人窒息。

结婚第二年,佐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忍受。

但那时候,至少她还没有把丈夫看成敌人,但是有一天之后,他彻彻底底成了她的敌人。

那年春天。有一只小猫在池本家的院子里喵喵叫,不知是迷路误闯进来,或是有人把它丢在那里,猫从围墙缝隙进入院子里,喵喵叫了一整夜。那猫叫得极其撒娇和哀柔,使得佐世一夜未入眠。

每天睡前必喝酒,然后沉沉睡去的丈夫终于也被猫吵醒了。

“吵人的东西,我要揍死它……”

佐世原以为他嘴里骂骂而已,没想到他果然起身下床。

“不要吧,你真揍死它,会闹猫鬼的。”

佐世半开玩笑地劝阻他。

“胡说,那么三味线三味线为日本三弦琴,琴鼓覆盖着猫皮。店铺要怎么办?岂不是整天闹鬼不必做生意了。”

对他是没什么幽默可言的。

不过,佐世仍不认为他会那么做,了不起把猫丢出墙外。

可是,丈夫怒气冲冲地跑到楼下,手拿整理院子用的圆锹,穿过院子。

佐世从卧室的窗口看着丈夫的行动,她大声说:

“把它赶走就好了!”

丈夫闻言回头看着佐世,一脸紧张得就像见鬼似的。佐世看到丈夫的表情,满心的震荡。

——糟了。他是真想杀那只猫。

就在佐世匆匆要下去阻止时,她听到院子里一声惨叫。

——怎么会这样呢!

一股可怕的感觉逐渐上升,身体也发颤起来。佐世像被钉住一样无法移动脚步,她的双手捂着耳朵。

丈夫又出现在她面前。

“我用圆锹把它丢到墙外了。”

丈夫嘴角浮着冷笑想拥抱佐世。他伸出那只才杀死一条生命的手想摸佐世的乳房。

“不要,我不要……”

佐世觉得自己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但是丈夫却像不容抗拒般地要拉佐世上床。

“我明天还要工作,不睡觉会影响工作……”

“我不是你的安眠药。”佐世说。

可是,丈夫既不体贴更不妥协,孔武有力的他毫不困难地就抱起佐世,把她推倒在床上。

他用那残留着血腥的手抚摸佐世的身体,用力拨开佐世的双腿,想向她里面摸去。

不要……

佐世撑起双手想推开丈夫那厚重的胸膛,可是他那带着淫笑浮着油脂的脸,毫不留情就逼近过来,他把那发亮而粘粘的油脂抹在佐世干净的脸上。

——真想杀了他……

佐世感觉到这种千真万确的意识。

丈夫对着绝不可能滋润的女性肉体激烈凌辱,就像要刺破它一样。

那的确是一种酷刑。佐世在丈夫的凌辱中流泪,她在心里发誓,绝不再让他侵犯自己。

2

“你是说,再也不肯跟我一起睡觉了吗?”

“是,我无法再有那种心情。”

“因为我杀了那只猫,所以你这样不满?那不过是一只牲畜而已……”

“……”

佐世已经不愿回答他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也不想生一个我的孩子?”

“想到生出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孩子,我就心惊肉跳。”

“你既然这样讨厌我,为什么又要和我结婚?”

“那是因为我不了解你。我是在伯父的怂恿之下,和你才见了两三次面而已……”

“那么,你不怕离婚对不对……”

“是……”

离婚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如果能够离开这个可怕的男人,恢复单身生活,她一秒钟都不愿多停留。

“你休想。我绝对不在离婚证书上盖章,就算是为赌一口气也绝不答应离婚。”

“果真这样,我会离开这里。”

“我绝不让你走。如果你擅自离开,我会让你的伯父做不成生意,他是你的恩人吧?你的父亲早死,伯父一手把你带大的吧?”

他充分发挥纠缠功夫,像精明的野兽一样,彻底利用人的弱点,凌辱到底。

“你还想离开吗?你的伯父能顺利做生意完全是因为我给他订单,而我愿意给他订单是因为你嫁给我的关系。”

此刻,佐世清清楚楚看见这个丑陋的男人的卑劣本性。

——他以为他用金钱就可以把我买断了吗?

怎么也想不到他到二十世纪的今天还有这种奴隶思想。可是佐世和奴隶又有什么两样呢?

“还是认命吧!乖乖照我的话去做。”

他粗暴地企图霸王硬上弓。佐世挣扎、抗拒都没有用。他使用暴力压倒佐世撕破她的内裤。

佐世要求丈夫把灯熄灭,她不愿看到这样的丑事。但是丈夫在明亮的灯光下,注视着佐世裸露的部分,疯狂似地大笑。

他一面狂笑,一面想把勃起的东西放进佐世的里面。可是,佐世的身体因受嘲笑,凌辱,而畏缩着拒绝他的进入。

甚至他用唾液帮忙都没有用,佐世的身体仍然坚拒,于是他在气愤之余,把她柔软的耻毛卷在手指上用力拔掉。

极度的痛楚使得佐世的身体蜷曲起来,像只煮熟的虾一样,嘴里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算了。你有这种念头,我更要惩罚你。”

第二天晚上,丈夫带着一个年轻而看起来有点痴呆的女人回来,那女人自称是模特儿,两个人一起吃佐世做的晚餐,还当着佐世的面亲吻。

佐世觉得自己无须受这样的侮辱,便想离开房间,丈夫跑过来抓住她,用绳子捆绑着,撕开她的衣服,露出她那伤痕累累的下体。

那个女人瞪大眼睛狂笑着说:

“原来是这样才不能使用。”

——母猪,你给我记住。

佐世恨不得把口水吐在他们身上。

“喂,你好好看看,这才是真正的性交。”

在佐世面前约两公尺的地方,两人纠缠在一起,互相剥下对方的衣服,一幅淫荡的情景。

——完了,一切都毁灭了。

连根铲除,没有留下一滴眼泪和丝毫怜悯,卑鄙的丈夫使得佐世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当佐世再抬眼看这一对禽兽,发出哼声的女人和野猪般喘着气的男人,佐世觉得她看到的是一幅阴森森而滑稽的景象。

——现在他不是我的丈夫,我也不是他的妻子。

心里这么想之后,佐世渐渐平静,她不再为看到的景象愤怒或悲哀。

佐世觉得看了一场难得一见的表演。那女人似乎对佐世并非视若无睹,当她偷偷瞄着佐世时,她的哼嗯声就会停止。

——简直就是猴戏……。

如果是猴子,或许会更卖力表演交尾,可是那个为金钱出卖肉体的女人,她的感情已经麻木了。

在这种情况下,佐世的反应冷漠,颇令丈夫感到意外。

“你这个女人简直就是铁石心肠,就像传说中的石女,的确形容得好。”

从此以后他开始酗酒,喝醉了倒头便睡,大概是想借酒力忘记佐世的顽冥吧!

严格说来,佐世对丈夫并不是没有丝毫的怜悯,但结合两人的那一点点感情早如烟云般消散了。

——必须设法离开这个人。

可是,往后他一定会在伯父身上报复。然而她已经无法忍受这种地狱般的生活。

佐世极力不让人看出她的苦恼,但她明显的开始消瘦,不仅没有食欲,更是严重失眠,佐世一步一步被逼上没有前路的绝崖。

——除非让这个男人不存在,否则我再也找不到一条生存之路了。佐世明白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了。

可是,她绝不愿意和这种男人同归于尽。

——为这种人犯罪,是划不来的。

可是,这个世界似乎不肯处置这男人,只有用自己的手替天行道了。

——什么方法可以不必犯罪,又可以让这男人由世界上消失?

对一向单纯的佐世而言,这真是一大难题。

“喂,反正我也无意要和你重修旧好,不过,让我看一看总没关系吧!”

嘴里吐出的气息是烂柿子味儿。他用左手紧抱着佐世,剥下了她的衣服。

即使佐世奋力抗拒,仍对付不了丈夫,于是佐世像摊尸似地任他摆布。

或许是能看而不能吃的焦躁使他凶残起来,他点燃蜡烛烧着佐世的耻毛。

随着一股烧焦耻毛呛鼻的味道,强烈的烫痛使得佐世呻吟起来。

“你给我记住,下一次要在这里竖立一根蜡烛。”

“野兽……”佐世在心里诅咒。

“是你使我变成这样的人……”

“是你使我变成这种女人。”

“是吗?可是社会上的亲戚朋友都认为我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就连公司的人都说快一点回去吧,太太一个人在家会寂寞的。”

“你是双重人格。”

“你难道就不是吗?……”

“这样下去将来一定不可收拾,在还没有十分恶化之前,请你答应离婚吧!”

“你认为那样就爽快了吧?以后就不必受这种痛苦了吗?少作梦!”

“你想把我弄死吗?就像你弄死那只猫一样……”

“我是不会杀你的,不过,如果你要自己去寻死,我也不会阻止……”

“现在我知道了,你是在等我自杀,那样你可以保住社会上的面子,最重要的是你不会有罪。”

丈夫没有回答,他的脸上出现嘲讽的笑。

3

佐世在等待,等待时日子的行进脚步是极缓慢的。可是除了等待之外,她没有任何办法。

就这样到了冬天。

丈夫的体质容易感冒,因此他最痛恨冬天。

一染上感冒,至少要卧床三天不能上班。十一月病了一次,十二月后终于第二次卧病。

这一次感冒迟迟不见好转,拖得很久。

“喂,咳嗽还没有停止……”

他以气愤的样子服下止咳糖浆。和往常不同的是他的热度不高。

——这样是没有用的……。

佐世仍然耐心地等待。

大概是气候的缘故,正月里天气暖和了,丈夫也显得很有精神。

现在他已经公开沉迷女色,也不太欺凌佐世的身体。

可是不能大意,随时都有可能暴发意外,此时只是一种暂时的和平状态。

在小阳春里,佐世能专心于自己的研究。

——如果这个冬天不行,只有等待明年的冬天了。佐世想自己今年才二十六岁,来日方长,她仔细地拟订计划。那是在日子甫进入二月时的有一天,她等到十一点,丈夫还没有回家,她就当做他今晚不回来了,上床睡觉。

佐世住在郊外,就像荒地里的独立家屋,每天上床之前,她一定谨慎地锁好门窗。

风呼呼叫着,还摇动门窗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佐世久久不能成眠。

加上近日气温骤降,木材收缩,屋子里到处都有咔滋咔滋的声音,益增紧张气氛。

——还是早一点离开这地狱似的家,到公寓去租个小套房,做一些自己最喜欢的刺绣。如果能够实现这个心愿,她愿意放弃丈夫、房子和金钱。

——不,不要公寓,也许有庭院的小屋更好,因为可以养只猫或狗……。

养一只大牧羊狗可以帮助看家,还有可爱的小白猫。然后可以任由屋里东西散乱,舒舒服服地过一天,忘记一切讨厌的事情……。

佐世做着美丽的幻想,终于进入梦乡。

就在佐世刚睡着,门突然被推开,一阵冲鼻酒味传来。

——啊!

佐世脑子方清醒,丈夫扁平的脸已经逼到眼前。

“你胆敢把我锁在门外……”

“因为那时已经十一点多了……”

“我不要听你解释,我要这样……”

哗地就把佐世的睡衣撕裂了。

——啊,暴风雨又来了……。

她闭上眼睛正想缩起手脚,随着一记清脆的声音,大腿像火烧般疼痛。她稍稍张开眼睛,看到丈夫扬起皮带。

“求求你,不要这样……”

佐世翻过身时,背后狠狠地挨了一鞭,她痛得身子向后挺。

这时候下腹部成为完全没有防备的状态,皮带向那不设防的地带抽过来。

“啊……”

当她的身体蜷成虾状时,后背立即又挨了一鞭。

佐世从床上滚到地上,丈夫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躺在地上打滚,毫无尊严可言的女人。

他用力吐了一口气,脱下身上的衣服,立刻就压在为痛苦而挣扎的佐世身上。

她已经无力抗拒,只好任由丈夫逞兽欲。

就像坏了的布娃娃,佐世躺在床上像死了似的。那禽兽不如的丈夫自顾自的洗热水澡去了。

——野兽……,畜生……。我一定要杀了你。

气愤化为热泪,不断地从脸上流下来。可是,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

带着一身热气从浴室走出来的丈夫,看到佐世暴露的下身,立刻像饿狼扑羊似的又扑下来。

——随便你怎么弄吧!

像一世纪那么长久的忍耐。但是,佐世忽然发现自己竟配合男人的节奏在蠕动。

——怎么会这样呢?

她看到丈夫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爬上他自己的床,裸露着身体呼呼大睡。

——这样睡着一定会感冒。

或许佐世的诅咒生效,丈夫果然感冒了,发烧到三十八度,不停地呻吟。

医生来家里看过后,只说静养三、四天,就回去了。

丈夫自己打电话到公司去交代事情。

第二天下雪了。

“喂,把房间弄暖一点吧!”

卧室里虽然有电热器,但温度似乎不够暖。佐世拿了煤油炉,把卧室里的温度升高得像夏天一样。

来家诊病的医生额头上冒着汗珠说:

“这样太热了。”

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这天下午佐世要把丈夫写的资料送去公司,必须离家两个小时。

公司位于滨松町附近。

佐世没有驾驶执照,丈夫的汽车留在车库里,她和往常一样叫来计程车。

那是在下午三点十分多一点。

“我现在要去了。”

佐世向房里说。她的身边站着计程车司机。

房里传出凶悍的命令:

“不准到其他地方去溜达!”

“是的。我们走吧!”

佐世带着微笑坐进计程车。

甲州街道人车拥挤,耗了很多时间。

“这样子还不如坐电车。”

“对不起,太太。有急事吗?……”

“是。因为丈夫感冒在家里睡觉……”

到达公司时已近五点。

在丈夫的父亲所掌管的时代里称之为掌柜的经理浅田,很惊讶地迎接她。

“这份资料就是病好了以后再拿来也没有关系……”

“可是,我丈夫坚持要我送来……”

“原来如此,大概他很重视这件事……”

佐世看到浅田皱起眉头,立刻说:

“其实那是借口,主要是想吃‘寿司政’的饭团,所以叫我去买,可是他又怕我放心不下家里而不去买,才借口送资料到公司,这样就有正当理由叫我出门了,不过他又说回来时顺便去寿司政,现出真心了。”

“不错,他是寿司政的常客。马上打电话叫他们把饭团送到公司来吧!”

“这样方便多了,让他一个人留在家里,我实在不放心……”

“那是一定的,他是最怕寂寞的人。”

浅田立刻打电话到离公司不远的寿司政,叫他们把饭团送到公司来。

但是,在这样的黄昏时刻还是等了很久。

4

下午五点五十分,消防车接到失火通知,立刻出动救火。可是到达现场时,房屋的一、二楼火势已经很凶,而且那是没有消防栓的地区,水不够用,简直束手无策。

“烧得真猛。”

火场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

“看样子会全烧光。”

“风势太大,而且冬天里门窗都关得很紧,等发现火灾时,已经不可收拾了。”

“是呀,我看到冒烟时,房子里已经是红通通的。”

是一个送报的少年发现的。他在下午五点四十分左右来到池本家,门窗里面已经是一片火海了,玻璃立刻爆裂,冒出浓烟,少年慌慌张张地打电话报警。此刻少年看着火,身体还在颤抖。

“不知道这家的太太怎么了?”

隔着空地看火灾的邻居主妇,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

佐世坐计程车回来时,火势已经快熄灭了。

当她看到一片废墟,仅剩烧黑的房柱、房梁,她昏厥了。

“糟了,要立刻送医院。”

司机很敏捷,立刻调头就走。如此一来,佐世可以延后她和那全毁的房屋面对的时候。

可是,还有要和尸体面对面的残忍仪式等着她。

佐世想到这里,心里紧张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看到她慌乱、伤心的样子,警方便把这令她讨厌的事务分配给死者的弟弟。

可是,警方对起火的原因追查得十分严厉。

据消防人员的判断,是从楼上卧室起火的,原因是煤油炉的燃烧不完全。

“既然有电热炉,为什么又要用煤油炉呢?”承办警官对这一点提出质疑。

“因为我丈夫感冒了,他怕冷,所以要用煤油炉。”

“可是,那么热会受不了吧!何况窗户还是密闭的,很快就会因为缺氧而造成燃烧不完全,然后会冒出油灰,当房间里到处是油灰时,就会燃烧起来。”

“可是,我有把窗户打开一点呢!”

“那么是谁关窗户的?”

“我想大概是我丈夫。你可以问主治大夫石野医生,那一天中午后来看病……”

“原来如此,可是,当煤油炉燃烧不完全时,即使呆子也会发现,而你的丈夫似乎并没有想逃走。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是无法待在房里的。”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三点钟左右就出门了。”

一切原因都在丈夫身上。佐世充分利用了一个条件,就是死无对证。

警察当然也问过主治医师和计程车司机,还有浅田经理和“寿司政”等一切可能有关系的人和事。

在各种人、事、物的证明下,证实在下午五点三十分左右,佐世是在滨松町的公司里,同时也证实在她离家时,丈夫的精神还很好。

因此,判断火灾是在佐世离家之后才发生的。

也就是,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佐世都是完完全全脱离嫌疑。

而且,丈夫没有投保巨额寿险,他死了,佐世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大概是意外或不小心引起的。”

“大概是一般常见的失火吧。”

在出殡埋葬之后,一切疑惑都宣告结束。佐世终于成为她期盼的未亡人。

似魔王般可恨的丈夫池本义高,躺在火焰做成的棺材里,很轻易就被烧成灰。

她回到婚前住的伯父家,安静地服丧。

“佐世,公司方面已经决定由他弟弟义信继承,义高的遗产中要分四千万圆左右给你。”

“伯父,多少都没有关系。”

“你真是没有欲望的人。能不能借给我两千万圆,我店里需要周转,利息照给。”

“请便。我只要能有一栋小房子就够了。”

“好吧,我会安排的。光是利息就够你平日的生活开支了。”

“能那样就太好了。”对佐世而言,这是求之不得的平安生活。

“你以后会再婚吧?”

“不,我不要再婚了,我要一辈子独身。”

“其实你又何必为死去的人那样守节呢?”

伯父认为她是这个时代难得一见的贞节烈女。

可是,有一个人在调查佐世的男性交友关系时,对这种情况感到绝望。

那是一位姓沼的刑警,虽然还很年轻,但对工作十分认真,任何事都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就怪不舒服的,总之,他是个有这种麻烦性格的人。

他亲自体验过,所以知道燃烧不完全是怎么回事。

那是在晋级考试的前一天,在他租的一间房里点着煤油炉,门窗紧闭着,结果他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在睡梦中感觉到空气很闷,就醒过来了。当然吓了一大跳,房里烟雾弥漫,什么也看不见,酷热得全身都烤出一层油光。

——这样不行。

他想快一点打开窗户,可是稀薄的空气使得他濒于窒息,身体动弹不得。但是求生意识使得他终于起来开了窗户。

——所以,因缺氧而窒息死亡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而且,鼻子和嘴上都沾着油臭味的烟灰,很久不能消除那味道。

——可是,会就那样躺在床上不动地等死吗?

照一般的推断,他应该会起来打开窗户。

可是,尸体几乎烧成炭,报告上写的是窒息死亡。

——说不定在那之前就死亡了。

这种情形是可能的。但是,下午三点十分她离家时,那男人还活着。

去接她的计程车司机山根证明这件事。

——是服下安眠药……。

这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在她离家时那个男人还没有睡着,如果服了安眠药那也是以后的事。

这么说,安眠药就不是佐世给他服用的,而是他以自由意志服下的。

如果佐世在丈夫的饮料中掺入安眠药,想证实这一点是很麻烦的。

——总之,佐世离开家时,她的丈夫还活着,这件事成为一切的障碍。

这个障碍确实保护了佐世,证明她是清白不涉嫌之人。

——现在,再找那司机问一次。

下沼刑警到司机山根的工作处查访他。

“你说曾经到池本家去接太太,这是确实的吧?”

“是的,我的确去了。池本家有很大的庭院,我一直到玄关去接她。”

“当时,她的丈夫确实在家吗?”

“是的,而且还对太太说不准到别的地方去。”

“你是不是看到他在房里?只听到说话?听说池本是因为感冒在家休息。”

“不,我并没有看到房里的情形,但我确实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确实是池本先生在说话吗?”

“是的,池本太太常常叫我们那里的计程车,所以我也常常看到池本先生。”

“难道就不可能是别人吗?”

“不可能的,那的确是池本先生的声音。”

“声音是从二楼传来的吗?”

“不,好像是楼下。”

“你没见到本人吧?”

“是的,没看到。不过,就在门的里面……”

也就是说病人起来走动。下沼刑警又跑去找医生,但是仍失望而归。

5

下沼刑警又来到消防队。当他询问失火的池本家灰烬中是否有录音机时,担任验证的承办人显得极不高兴。

“现在哪个家庭会没有录音机。”

“这么说,那个房子里是有录音机……”

“是有个小型的,但是完全烧毁了,只剩下残骸而已。”

“那录音机是放在哪里?”

“那怎么知道。因为二楼塌下来了。”

“是在哪里发现的……”

“是在从玄关进去像客厅一样的地方。但是,也有可能是从二楼掉下来的。”

“谢谢。这样够多了!”

——所谓池本先生的声音,一定是录音带,她在出门之前,先打开放在玄关门后的录音机开关,走出门时才说“我走了”,然后是录音机的回答,那男人也许已经死了,或是服下安眠药正在昏睡中。

她一定紧闭门窗,而且把煤油炉开到最大,因此她的丈夫一直到窒息死亡都没有醒来。下沼愈想愈确定自己的推断。

不过,推测至此还算通顺,接下来却遇到难题。

如果说佐世是在下午三点十分离开家,起火时间似乎是太晚了。

——如果这是一桩有计划的犯罪行为,她应该会算好火灾酝酿的时间。

可是事实上是在她离家后二小时三十分钟才起火的。也就是说,如果佐世没有遇到交通阻塞,顺利到达滨松町,在那时间内她早已回到家了。

如果她早回家,她会发现煤油炉燃烧不完全。

——难道她故意拖延回家的时间?

可是,她并没有到其他地方去,一直到回家都坐同一辆计程车。

——这情况看来,她实在是清白的……。

顽固的下沼仍不死心,他决定再去见一次浅田经理。

“我觉得并不重要,不过是池本先生想吃饭团,池本太太就叫附近的寿司店送饭团来,所以也耽搁了回家的时间,而发生不幸的事……”

“原来如此,并不完全是因为交通阻塞。”

还是愈仔细愈好。

——很可能是有计划的犯罪。

这么说来,她事先预计好起火的时间了。

——但是,她不可能事先实验过从燃烧不完全到起火的过程和时间吧。

也许她利用了定时装置,这不是不可能。如果是这样,她就能够预定起火的时间。

——用定时器……。

下沼思考着定时器的设计,以及预定时间、接通电流。

——但是,这只是个女人。

一般说来,女人对构造复杂的仪器是最不擅长的。

——真是扑朔迷离……。

他发觉自己到处乱跑,好像在寻找幽灵的真相一般,白费力气得令自己生气。

——算了,最好不要在同一个地点打转……。

就好像走入一个设有出口的迷宫一般。

下沼明察秋毫的个性,使得他不顾面子的又去了一趟消防队。

“你说有没有定时器或定时装置……?你不会认为在那房子里没有定时炸弹吧?”

别人终于要把他当做疯子了。

“我们又不是瞎子,如果有那种危险的东西,清理火灾现场时就会发现了。”

“当然、当然……”

下沼于是想放弃调查池本案。

把难得的假日放在这种案子上,真是浪费。

他准备回到住的地方,好好看一本书。

“我回来了……”

他进入客厅想喝杯茶,见老太太正在为怀炉灰点火。

“为什么不用酒精怀炉呢?那样不是更容易保暖吗?”

“你是说那种常在电视上广告的怀炉吧,可是,我们老一辈的比较喜欢用这种不太强烈的。这一种只要一支,至少能保持二十小时的温暖。”

“有那么好的保温效果吗?”

当时他没什么感觉,但回到房里后突然有不同的感受。

——对了,如果是怀炉灰,燃烧后的渣也混在火灾灰烬里,那是分辨不出来的。

把这黑色的灰,在地上撒成一条线,像导火线一样,然后点上火,慢慢的燃过去,经过一定的时间到达卧室,卧室里已经放好了含有煤油的布条,即使没有布条,只要房里温度很高,充满了已蒸发的煤油瓦斯,就很容易点燃这东西。

——原来如此。但是从灰烬中发现有烧成乌黑肮脏的煤油炉。

就是因煤油炉而断定是燃烧不完全而引起的失火。但要安排这样的情况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先准备好那种状态的煤油炉就行了。

使用怀炉灰做成的定时装置,可以事先定好起火时间,只要在煤油炉附近安排好易燃物。

下沼想到这里,非但没有休息,反而立刻又出门去了。

——挨家挨户去查访药局和杂货店。

但是,居然比想像的还容易就得到答案。

“是,池本太太常来买怀炉灰。她说冬天特别怕冷……”

“她买了多少呢?在二月初……”

“大概买十二支装的,两盒或三盒吧,大约是一个月份量……”

下沼兴奋极了,如此一来,意外失火事件就变成纵火与谋杀案子。他兴冲冲地把一切情形向上司报告。

可是,警部补却冷漠地直摇头。

“你如何举证呢?你取到什么直接证据吗?”

“这,可是……”

“当然,也许就像你说的,司机所听到池本的声音是由录音机发出来的,可是录音带已经烧毁,你要怎么证明……”

“可是,有录音机残骸……”

“那又怎么样?一点用处也没有。还有你说的那个定时装置,把怀炉灰撒在地上做导火线,当然是有可能,但是,证据呢?”

“可是,她去购买怀炉灰……”

“其他女人也去买怀炉灰呀!而且,如果那女人能把事情计划到这种程度,即使我们在灰烬中发现大量怀炉灰的渣子,她也可以说这是平常就有使用的东西,在××药局买的。这样一来,故意在附近熟悉的药局购买反而对她有利。更何况检查现场的消防队没提到怀炉的事,难道你要重新去挖火灾现场?”

“是,我去过了……”

“结果怎么样?”

“火灾现场已经整理过了。”

“看吧,已经来不及了吧。即使是她纵火,也无可奈何了。”

“我想一定是那样的……”

“光用想的谁都会,要有证据啊!而且,她根本就没有杀丈夫的动机,这是最重要的条件。相爱的夫妻不可能突然萌生杀机,法官一定会就这一点反驳……”

“是吗……”

“你还不服气吗?没有动机怎么会去杀人?难道你要说她是在试验犯重罪的可能性吗?”

“不过,我想一定有从表现上看不出来的动机,某种隐藏的秘密……”

“你又要分析心理吗?够了,如果那么闲,何不去调查那些真正的案件,或者,去睡个午觉吧!”

下沼刑警想追根究底的意念就此熄灭了。

在这个时候,佐世已经搬进她期盼已久的小房子。

温暖的阳光斜射进屋,令人一见钟情的漂亮房屋,佐世舒服的住在那里,还养了一只叫克莉的小猫。

可是,佐世却没有预期的开朗,她的脸上似乎表露出忧心忡忡。

——为什么我一直没发觉?真是后悔莫及。

“太太,实在没有办法了。已经五个月,来不及做人工流产了……”

听到医生说这样的话,佐世开始恨起丈夫来。

——如果生下一个和丈夫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岂不是天将绝我?

人类的忧愁可以说是无止境的。

佐世又开始了多舛的命运。